元璀一觉睡得特别香,醒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视线茫然地在漆黑的床帐内转了一圈,眼睛眨巴眨巴。
梦里的画面如数倒回,肢体上残留着如梦似幻的触感,元璀发了许久的呆,忽地将脸埋进枕边的男人衬衫里,眼睛艰难地闭起,心脏狂跳,难以平复。
大概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齐白晏不是隔着屏幕,而是站在他面前,细腻地亲吻着他,手指穿插入衣衫里,将元璀亲得哼哼唧唧。
元璀被他在耳边轻唤着“小璀”,不受控地脚软,甜蜜地拥抱着他,像只小狗团,不停往对方怀里拱,直到在男人馥郁的冷杉味里昏了头。
屏幕……等等。
元璀猛地清醒过来,手在枕边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昨夜架在墙上的手机,按亮了屏幕。
元璀松了口气,还好手机没在睡觉的时候被他挤掉下去。这种上床下桌,稍微轻一点的东西,很容易被他不老实的睡姿一脚蹬下去。
元璀滑开屏幕的时候皱着眉,努力回忆着自己昨晚有没有关视频,以及到底几点关的视频,结果视线凝固在微信聊天页面上。
[聊天时长 186:02]
元璀:“……”
三……三个多小时。
所以他是真的没挂电话,就直接睡着了!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
元璀崩溃地思考着昨晚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将头发抓得如同鸟窝。男人的声音就像有魔力,只要轻声叫一叫他的名字,哄一哄,元璀就会如同被抽掉了魂,顷刻间被他勾走所有的神思,愣神地看着对方漂亮的眸子,比喝了酒还晕乎。
……可是他睡着以后,齐白晏怎么都没挂电话?
元璀急忙发了条微信消息:[昨晚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微信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元璀紧张地盯着屏幕。
[没有。]
元璀松了口气,手下噼里啪啦:[其实我后来睡着了,你可以关视频的。]
齐白晏:[忙忘了。]
元璀抓着手机轻“哦”了一声,心想自己果然是打扰他睡觉了,生出愧疚的情绪:[抱歉。]
对面的孙廖床铺“嘎吱”响了一声,元璀没来得及看过去,飞快地发了句[晚上再聊]。
宿舍床架上架着简易置物框,元璀退出微信,“啪”地关了手机,偷偷摸摸从里面拽出一根线,无声地插上电,继续装睡。好在孙廖那边“嘎吱”一声没了动静,元璀的心微微放下。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跟做贼一样,明明孙廖也说过不是多大的事,第二天还也行,但一想到孙廖这个大喇叭要是知道他跟人聊了一夜,肯定会召集另外两个来八卦他。
到时候元璀怎么回答。跟他哥?聊了一夜?
……逻辑说不通。昨天才见的亲人,哪有什么事能聊一宿。
元璀越想越觉得愧疚,将事情的问题归咎到了自己身上。不怪齐白晏在药店的时候直接说出是他老公,两个人的关系基本都是靠着齐白晏一个人口头维系,他自己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说出来。
喜欢上一个人后,总是这么瞻前顾后,纠结反复。十八岁的年纪原本离婚姻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他却在短短几个月里加速超车,快过了同龄的人许多倍,以致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之前的“负面绯闻”事件给元璀造成了极大的心里阴影,加上元璀才刚上大学,怕其他人知道后会产生什么想法,或者对齐白晏造成不好的影响,一直没有找机会提过,只能先用“哥哥”这个托词打幌子。
齐小鲁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目前为止,知道他们求婚事情的应该只有乐宜、戚澜、陈雅涵、刘妈、阿班、陈一柴几个人,除此之外他们没有跟任何人说,毕竟连证都没领,哪有什么对外声张的必要……总不能见到一个人就给他亮戒指说自己结婚了。
元璀捏了捏拳头,心想:我回去跟晏哥商量一下,要不就领证以后再公布。
这般思虑直到刷牙的时候还在纠结反复,元璀刷着牙,对挤着洗脸的孙廖道:“我哥……当时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孙廖一脸的水:“什么?”
元璀:“……没什么。”
齐白晏没有在电话里戳穿,应该猜中了他对于关系的公布感到难为情。
元璀既内疚又甜蜜,想起齐白晏昨晚说的“给我适应的时间”,心尖仿佛泡在了温热的泉水里,被人揉了小脑瓜子般温暖。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早的道歉有没有传达到齐白晏心里,只想着今晚早点回来道个歉。
只要早点回去……
然而任何事情不能说得太早。
元璀回想自己这么多年,运气好像一直都没有好过。
白天的日头几近暴晒,军训的学生被晒得东倒西歪,元璀一整天下来归心似箭,站军姿、看地震疏散演习纪录片、列方阵不说,连休息、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几个人吃完饭回宿舍楼,刚好撞上几个宿管阿姨戴着袖章,抱着几箱子小型家电下楼。一楼的新生站在楼道两侧,满脸忧愁地观看突击检查的队伍。
孙廖脸色大变:“我靠!”
孙廖屁股陡然点火,飞一样地冲上楼。待元璀几个人跟在后面冲回宿舍时,孙廖抱着《基督山伯爵》精装版,泪流满面。
其他三人:“……”
孙廖嘴里喃喃着:“没了,都没了。”
元璀:“……你的手机?”
孙廖慢慢地把书展开给他们看,里面书页空槽处藏的手机已消失,还被人贴了张纸:“警告一次,第一周军训结束后来宿管部拿。”
其他三人:“……”
孙廖:“元璀今早给我后,我把手机藏里面,书忘记收进书柜了。”这么大一本书放在椅子上,拿起来稍微晃一下都会感到不对劲。
姚子默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孙廖:“可是我今天的游戏日常还没刷!!”
苗安:“那也没办法,你总不能去宿管部偷啊。”
孙廖哀号一声:“我倒是想!!!”
苗安视线一转,发现元璀眉头紧拧:“一天不给你家里人打电话没关系的吧,在学校里也丢不了。”
元璀抿了抿唇,心情低落地道:“没事。”
他一天下来在心里憋好多好多的事,就想着分享给齐白晏,晚上却被突发情况逼得将话咽回肚子里,难受得要命。
一转眼快到十点,昨晚这个时候已经在通话中,元璀愈发焦虑,在床上躺着无论如何都无法心平气和入睡,心急得跟猫抓一样。果然他今早就不应该回那句“晚上聊”,齐白晏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万一一直在等他怎么办。
元璀想了想,顾不上面对超市小卖部大爷的尴尬,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出门。苗安从床帐里探出了脑袋,疑惑道:“你去哪?快门禁了。”
元璀穿上鞋:“我知道,马上回来。”
苗安“哦”了一声,脑袋缩回去。
元璀一出宿舍楼,狂奔至万花超市。小超市的老人原本昏昏欲睡,看到他出现在门口,帽子后面的视线“嗖”地转了过来,心有余悸地审视着他。
元璀:“……”
元璀忍着尴尬,看了一圈:“大爷,电话在——”
“拆了,灰那么多,留着做啥子。”老人摇了摇蒲扇,“小伢找别人借下电话打吧。”
元璀:“……哦。”
期待落空的感觉格外不好受,元璀脸皱了起来,跑得一脑门汗。因为爽约,那股焦躁的情绪一直在心头萦绕,憋着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
辅导员屋里打电话的队伍也排了一溜长,元璀踮起脚在后面看了很久,最后门禁时间到了,他跟着后半截队伍像撵小鸡一样被弄了回去。
元璀拖着身体回宿舍,垂头丧气又心里憋火地在床上躺着,眼睛睁得像铜铃,视线可以将床帐烧穿,一层层的憋屈往上涌,在喉口晃来荡去。
怎么会这么倒霉——!
为什么!!!!!!!!
“叮铃铃——!”清脆的声响骤响。
元璀惊得一抖,坐起身扒开床帘听动静。宿管敲门的“咚咚”声随之响起:“地震了!起来!”
元璀:“?!”
元璀冷汗“唰”地下来了,慌张地跳下床,狂拍其他几个室友的床,把人挨个叫醒:“地震了!!!!!”
走廊上传来踢踢踏踏的声响,其他宿舍的人也被惊醒,一时间震惊和慌乱的声音响起,原本正常的走廊红光闪烁,猩红刺眼。
“不会吧?”
“我靠!”
“这中部地段怎么也来地震?!”
“你们感觉到震了吗?????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瞬间被叫醒的姚子默和元璀拖着昏昏欲睡的孙廖,跟在头发乱翘的苗安后面,脸色发白地冲了出去,宿管站在楼道边维持秩序,眉头紧皱:“按今早看的纪录片来!不要挤!不要踩踏!”
越是危急的时候,脑子里就越会乱想。
齐白晏的脸在元璀的脑子里如同走马灯般闪现,元璀掌心满是汗,心脏狂跳,就怕再也看不到他。短短几秒已经想过千万种可能,如果自己出事了,齐白晏会不会还在等自己的电话。
……如果是这样,元璀宁可他不要等这通电话。
整栋楼的灯被打开,“啪啪啪啪”亮起,对面的老生楼黑魆魆一片,对比明显。元璀心慌意乱地跟在人群后面冲到操场,撞上了自家教官:“教官,地震了!”
“宿舍楼不能待了。”教官点点头,浓眉大眼的面容满是严肃,指挥着衣衫不整的新生架起操场上的帐篷,“管理院的分班扎帐篷!”
场面过于混乱,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为什么操场会放了这么多帐篷。很多人没扎过帐篷,有些人差点被帐篷埋了,此刻皆是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忙碌和窸窣声如浪潮般传遍了操场,一层叠一层,中间夹杂着惊魂未定的抽泣声。
忽然,最中间的大灯“唰”地亮起来,如同篝火般刺眼。
所有人受惊停下动作,看向中间。不知何时,操场最中间站了一排教官,齐刷刷地看着他们,总教官慢悠悠地调试着喇叭。
元璀紧绷的神经一跳,悄然感知到了什么。
“别紧张,先喘口气!”总教官对着喇叭“喂喂”了两声,气沉丹田,“没地震,只是突击演习!”
原本寂静的人群“轰”的一声炸开。
“靠!”
“我是吓大的吧!”
“教官你们都不提前打招呼吗?!”
“我艹!”
“我他妈刚才都在想遗书了!!!!!!”
“蒋教官你个浓眉大眼的怎么还会帮着骗我们!!!!!!!!!!!!”
总教官旁边的教官们试图绷住笑,却无法掩饰颤抖的肩膀,蒋教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当然要突击,不突击怎么能测试出真实效果。”总教官严肃道,“这可是户工大每年的惯例之一,不是早就提醒你们今天有特训吗?”
元璀瞬间回忆起苗安前天睡前说的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拳头嘎吱攥紧,环顾四周,大家基本都是这个表情。
心情直上直下大起大落,比坐电梯还快,元璀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心脏跳得差点蹦出嗓子眼,闷震的声音将耳鼓搔得嗡响。
“今晚就在操场露营,适应一下灾后集中状态!”总教官喝道,“别抱怨了,动作迅速!”
软下劲的新生们瘫坐在地上:“没人性,真的太没人性了……”
孙廖上蹿下跳,差点骂人。苗安靠在姚子默旁边,捂着脸不想说话。
“教官!”对面的班级有人咆哮道,“还有什么惯例,一股脑说出来吧!趁我现在还受得住!”
总教官拖着喇叭转向那边,慢悠悠地道:“我怕你受不住。”
“还有什么比这个还受不住?!”
其他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狂拍大腿:“年轻的血液经得起折磨!”
总教练“哦”了一声,浑厚的声音透过喇叭,传遍整个操场。
“——老生们,可以笑了!”
“哗——”原本黑魆魆的老生楼瞬间灯火通明,仿佛遮掩的幕布被无形的手掌扯掉,手机电筒和望远镜的反射光线堆聚成一片,比操场的光还刺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比我们去年还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新生们!学长学姐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要害羞!看这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红色的横幅在光线亮起时,从黑暗中钻出,上书几个大字。
[新生们,欢迎入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年轻的血液在喧闹中翻涌,肆无忌惮又张扬。比起高中的循规蹈矩,变得更为自由而率性,恶作剧般彻底揭开了进入大学的第一幕。
操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新生们个个呆若木鸡。
苗安捂着脸:“妈妈,我想退学……”
外面的世界好可怕,好想回家。
从帐篷里探出脑袋的元璀,眼神死了。
终于找路过的学长借到手机的元璀,缩在角落里,神情麻木。
齐白晏很少接到陌生电话,一猜就是他:“元璀?”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就静悄悄的,齐白晏蹙起了眉头,等着他的回复。
昨晚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来电话,齐白晏克制了半天才压住去找他的欲望,试图将干扰自己心绪的躁意散去,猜测他可能被收手机了。
每一天的分离都像煎熬,却也因为分离,才能一点点去适应没有对方的日子。
齐白晏想给他充足的时间,不那么强横而急切地去占有他。
然而此刻,元璀那边一言不发。
齐白晏听出他情绪不太对劲:“嗯?”
元璀:“我……”
齐白晏:“手机?”
元璀:“孙廖手机被收了,我借别人的。”
齐白晏:“嗯。”
他顿了顿,淡声道:“不急。”
——不用急着找手机打电话,慢慢来。
元璀抿住了唇,气息越来越轻。
齐白晏等着他说下一句。
许久,元璀那边终于慢慢出声。
“军训好可怕……”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湿润,压着委屈的气音,“晏哥,你对我真好……我想回家结婚。”
“……”
齐白晏眸子眯起,视线移向电脑,单手在未关的聊天框里敲下几个字。
[今年年份。]
乐宜那边条件反射,秒回。
[2020年。是合同签署日期出问题了吗?]
齐白晏指尖一顿,敲下几个字。
[没有。]
他平静地心想。
应该是自己的宝贝小孩没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