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乐宜在医院事件后最为疑惑的一个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为什么,甚至半夜爬起来边嗑瓜子边琢磨。
两个人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的,一个alpha一个omega,还成天待在一起,就算是肢体吸引也早就滚上去了。结果现在不光情感没对上号,还以为对方跟自己玩渣男操作……
半夜的乐宜将瓜子壳收拢收拢,苦大仇深地睡觉去了。
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两个人都有病。
*
——其实当保姆的时候两个人关系也不是完全清白的,虽没做到最后一步,元璀也在男人的床上醒来过几次,发生了一些暧昧的事情。若是当时齐白晏对他的哭泣没有心软,毫无犹豫地做到最后,元璀可能早就怀了,情况会比现在混乱许多。
一个不敢问,只会无尽地纵容。另一个不懂喜欢,随心所欲地索取,恃宠而骄。
或许对他们来说,在医院的那次分别才是正确的成长轨迹,分开一段时间后,才能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个人,学会在砂砾堆里翻捡出最真实的自己。
“……”元璀之前想张嘴说话的机会被乐宜一通抢白,欲言又止
此刻他眼睫微微颤动着,耳尖发红。
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这两天都被男人触碰过,再私密的地方也不例外,可这种话又无法跟乐宜解释,也不是解释的重点。或许因为乐宜的早已习惯了齐白晏的病,所以觉得第一时间解除误会才是最重要的,然而对于元璀来说,刚才对话的重点在另一个地方。
……让他一直心尖高悬,难受得要命的地方。
元璀抿紧了唇。
乐宜把一肚子的火一股脑发了出来,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大口水。
等到冷静下来后,她听到电话那头沉默了,迟疑地心想:诶?
这反应不对啊,要是听到了“喜欢”不应该蹦起来挂电话,给对方一个热烈的拥吻吗?难道元璀彻底心灰意冷了,听到“喜欢”都救不回来了。
完蛋了……
就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乐宜心头瞬间凉了。
作为秘书的救场素养使得她脑子转得飞快,嘴里斟酌道。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齐总他在情感表达上真的很不擅长,加上这个病就更麻烦……”
“你刚才说他无法触碰别人。”元璀忽然道:“病因……是什么?”
乐宜被他打断,下意识地顺着话往下说。“两年半前,他们在山道遭遇车祸,齐总亲眼看着哥哥嫂子死在眼前。整条山道没有信号也没有车经过,直到第二天才被我们找到。”
元璀之前也听到过琐碎的信息,有过不敢说出的猜测,但此刻听到出事的真相,手掌猝然握紧,指甲嵌入了掌心,抠得手掌生疼。
元璀唇瓣微张,酸涩异常,“亲眼……”
乐宜:“……嗯。”
乐宜:“看着活生生的亲人一点点冷下去,感知过体温在掌心流逝的感觉,因此产生了类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心病,从此再也无法在清醒的状态触碰别人,需要定时去看心理医生。”
“车祸现场。”元璀很慢地张口,每个字都不像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脑内发白,“……他呢?”
乐宜:“头部和腿关节受了伤,膝盖磨得出血,浑身遍布擦伤。被找到的时候,手臂抱着他哥哥的尸体,靠在车边一动不动……”
下面的话她没有勇气再说下去。气息湿润,浅浅地浸入了鼻腔。
当时刚入职场是齐泽笙亦师亦友地带着她,即使对方去世了,那种温柔的人也一直住在回忆里散不去,仿佛还能听到他笑着叫“小乐”。
乐宜将湿润的气息咽下,“后来有一段时间他是失语的状态。”
元璀心尖一颤,“失语?”
那段时间男人看任何人的陌生眼神,以及置身于黑夜时近乎崩溃的隐忍喘息,如同山道里的梦魇笼罩着他,如影随行。
——他就像已经说了很多话,冷漠而生硬。
说到疲惫,说到不想再说,也不知道跟谁说。
齐白晏最早见到万医生的时候,还在病床上坐着,额头缠满了绷带,脸色苍白而俊美,如同一匹受伤的狼,神色淡淡的看向窗外。万医生进门的时候弄出了一点动静,齐白晏后背不着痕迹地绷起,整个人靠在床边,冷漠地盯着眼前的人。
乐宜回忆般低语:“他靠在床边也不和任何人说话,看起来很平静,实则时刻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只能待在医院接受治疗。”
元璀没再说话。
“我知道,他这个人真的脾气很坏。”乐宜叹了口气:“但这种病,让他很难去接受别人,也很难去真正地触碰、了解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人的记性是很差的,以为琐碎而不重要的肢体接触,其实是隐藏在骨子里的本能……彻底失去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陌生起来。
两年的遗忘会逐渐失去触碰的身体记忆,忘记体温的熨烫,忘记心跳的声音。直到所有的东西淡化下去,对所有的感知都变得疏离,像个行走在人间的麻木机器,只能远远地看着别人表达喜欢和依恋。
明明也是研究生刚毕业不久的年纪,老成得不像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年轻人。乐宜每次在公司年会或聚餐的时候,看到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离大家都很远的位置上,偶尔会因为喧闹而抬起眼一瞬,就难过得要命。
——那是一种极为陌生的表情。
看着共事过的下属和同事们,就像看着完全不认识的人,生疏又剥离。明明都在一间屋子里,却连呼吸的空气都跟人存在着隔膜。
被命运强行推动着成长的男人,可以算是踉跄着,浑身是血地爬了起来。
事故那晚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齐白晏话变得比过去还要少,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提起他的兴趣。乐宜在事故后的两周后打开总经理办公室门时,看到座位上坐着额头拆掉了绷带的男人,直接愣住了。
齐白晏面无表情地支起身,一瘸一拐地缓慢靠在桌边,翻看着对他而言还比较陌生的数据和报表,一言不发。
乐宜愣愣地看着他:“你的伤……”
齐白晏唇瓣动了动,定定地看着她,说出了失语后的第一句话。
他顿了顿,垂下眼翻开了一页,触摸着庞杂的数据。
“是……文件?”
我听他们说的。
今天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是这份吗?
就像刚学会说话般生涩,迟疑地捡回自己的声音。
乐宜看着凝视着男人苍白的脸色和比起他哥哥略显青涩的面庞,多日以来隐忍的难过和焦虑再也绷不住,颤抖地捂住了唇,眼泪唰地下来了。
齐白晏蹙起眉头看着无声哭泣的她,似乎觉得过于夸张,手指屈起,将桌上的纸巾推过去了些。
公司股价的上下起伏随时影响着几万家甚至更多家庭的生活,内部的异心耸动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外界的舆论随时可以将这般混乱的近况压垮。
——也许其他人并不缺齐白晏,但公司不能缺这个位置上的人。
这个男人,对自己永远比对任何人都要冷漠。
*
齐泽笙曾经的秘书成了他现在的秘书,辅助他接手工作,熟悉流程。几近无休的僵持状态和惊人的工作量,强硬地在短时间内吃透了所有的陌生信息,直到变得游刃有余,无人再敢质疑他位置坐的稳不稳。
“元璀,我知道这很难,算我求你。”乐宜艰难地道,“你能不能……尝试接受他的漫长适应,接受他那种奇怪的‘喜欢’方式。”
元璀脑内嗡嗡作响,听着乐宜絮絮叨叨的回忆陈述,完全脱离开了“长话短说”的初衷,却不舍得遗漏半句。
除此之外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
之前想不通的一些细节刹那间翻涌了上来,冲击得他脑内发懵,攥着手机的手指都是汗。
男人第一次摸他脑袋的手,站在他身后的动作缓慢又迟疑,指尖一点点地碰上后脑……就像第一次触碰新奇东西的新生儿,眉宇间闪过茫然与试探。
【“晚饭很好吃,谢谢。”】
不知道如何表达感谢的情绪,多得要命的橙子。
【“这些,送给你。谢谢。”】
莫名其妙的感谢,突兀的郑重。
【“你允许我摸了你的头发。”】
……还有那颗小小的奶糖。
【“如果你不需要,也可以扔掉。”】
【“不用为难。”】
“我从来没有看到他会为一个人这么失魂落魄,不要对他彻底失望好吗?”乐宜顿了顿,“如果你还有一点……喜欢他。”
【“做你自己就好了。”】
【“我需要你。”】
【“目前无法解释太多,但我需要你帮我。”】
【“讨厌可以推开,不想帮我也可以拒绝。”】
【……确定了吗?】
男人一点点的,试探地触碰他的身体,直到吻上他的唇。
元璀额角发痛,密密麻麻的针扎着他的五脏六腑,比自己当时离开时还要难以呼吸,层层叠叠的窒息感推挤到了肺部,胀到了极致也闷到了极致。
元璀捂着心口,泛白的唇慌张地喘了起来,眼睫颤抖,心乱如麻,手心的汗黏到几乎抓不住手机,额头是涔涔的冷汗。被揪住的心口疼得厉害,他突然很想呼痛出声,却发现怎么都喊不出来,撕心离肺的感觉拢着肢体。
疼到了每一块皮肤,仿佛他自己才是那个病人。
游乐园远远避开人群的男人,在公司大厅流着血也不愿意接受别人搀扶的男人,脸色苍白,就像在受什么巨大的折磨。
好痛。
【“元璀,带我离开。”】
画面一帧帧的闪现,错乱得像扭曲的线团,找不到源头。
在医院缝针拆线时执拗的拥抱牵手,乐宜一定要自己陪同的晚宴,化妆时要自己当助理,站在医院打水间茫然的男人。可以随意承认是一家三口,也可以随意说自己是他的内人,因为心里对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没有界断。
站得时候总是很近,总是会下意识地对他亲吻触摸,过分亲密的捏脸、敲脑袋,对于人与人之间的肢体距离没有感知,会不受控制地索要更多的触碰。
感受过体温,就会产生依赖。
……好痛。
【“齐先生,你和小鲁关系为什么这么不好啊?”】
从来不拥抱齐小鲁,齐小鲁每次看到他靠近的时候都是眼巴巴的,最后只能失落的垂下脑袋。这明明是他哥哥的孩子,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第一次把自己抱到房间的晚上,第一反应也是站在了儿童床边。
……想要触碰又像被烫到的手。
好痛啊。
医院里的齐白晏站在远离人群的角落,声音淡淡的。
【“我不太会……照顾他。”】
.
【“帮……帮我……”】
【“求你……”】
……真的好痛啊。
元璀喘息的唇颤抖着,揪住心口的手掌将布料拧得湿透,疼到了骨髓里,呼吸随之急促沸腾,像被人揪着脑袋按进了火炉里,昏昏沉沉,涔涔地冒出了冷汗。
【“我喜欢你。”】
所有的甜蜜都变成了锋利的刀伤,迟来的告白背后的缘由刺激得他几近崩溃。
山道的那一夜到底有多漫长,齐白晏又用了些什么办法求救,他无从知道,也不敢去想。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在想什么,看到其他人的冷漠眼神里到底有什么,他也没有勇气去猜。
沉默的失语变成了唯一自救缓冲的方式,因为没有人可以帮他。
闷痛从心肺传上来,蔓延为喉间的发痒,缠绕的枝叶扭曲发麻,痒得元璀疯狂地咳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字眼卡在喉口,怎么都发不出来,“咳、咳……呜……”
他捂住了唇,身体闷震,咳得乐宜在那边担心道:“你身体不舒服?”
元璀没说话,脑内的所有神经绞在一起,眼眶通红,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捂着唇的手汗湿发抖,鼻息断成了一截一截的抽气。
一开始男人的眼神他总是看不明白的,好像里面藏了很深的东西,也好像本质就冷冷淡淡的,没有过多的情绪。经过齐小鲁身边的时候,对气鼓鼓的小侄子视而不见,总是忙着自己的事情。
他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忙,永远没有尽头,也懂很多,元璀几乎都要忘记他其实也只有二十六岁。
——喝醉以后的男人每一步都像在下意识地标尺丈量,即使在醉得分不清对面是否梦境时,仍然保持着滴水不漏的强硬,无一丝差错。
一点一点地往前走,从未停下。
因为没有人在等他,也不会被允许出现错误。
元璀指尖揪住了发根,试图艰难地将泪水憋回去,心脏疼得快要窒息,哆哆嗦嗦,“怎么……有人……”
【“你很重要。”】
【“我需要你。”】
咚。
【“元璀,你走吧。”】
泪水失控地夺眶而出,狼狈地弄湿了面庞,喉间只能发出闷而湿润的喘息。
【“我……喜欢你。”】
【“你很珍贵。”】
……怎么有人能对自己狠心成这样。
明明有那么的喜欢。
耳鼓的嗡颤声伴随着男人曾经说过的“喜欢”,搅得元璀脑内发白,心脏疼得像被人狠狠地掐住,没有半点逃离的机会。元璀狼狈地捂着自己的眼睛,泪水湿漉漉地顺着指缝流下,牙根紧咬着,气息越喘越急,脊背弯成了小虾,蜷缩着蹲在了地上。
“小元。”乐宜在电话里那头愣怔地道:“你……”
“沙沙。”
泪水沾湿了衣襟,狼狈不堪。元璀听到了砂砾摩擦细微的声响,眼睛泛红地起身回过头,电话“啪”地顺着手掌滑到了地上。
齐白晏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两瓶水。
“元璀?”手机陷在沙堆里,乐宜抬高了声音,“他的病也许还有治的办法,你先别急。”
电话里的声响在空旷的环境下格外清晰,海浪的拍打的声音一阵一阵,此刻却像拉下了静音的符号。
齐白晏俯身将手里的水放到了旁边,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喂?信号不好吗?”乐宜疑惑地正准备继续道,下一瞬通话就被男人垂着眼摁掉了。
元璀张了张唇。
手机顺着男人的掌心滑到了口袋里,齐白晏将元璀在这个陌生的小岛上唯一的对外联络工具收起,平静地掀起眼。
因为纵容这个小东西,所以从一开始就未将手机拿走,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但此刻看起来,好像已经不必要了。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元璀脸上沾着未干的泪痕,此刻呆呆地看着自己。
许久,齐白晏眉心微蹙,“知道了?”
元璀轻抿住了唇。
海浪的声音撞击着礁石,发出了哗啦的细碎声响,正如同逐渐席卷酝酿的浪潮声势。
齐白晏神色慢慢地沉了下去,素白的面容逐渐苍白,面庞随着气息的收敛,显得格外冷硬紧绷,脊背绷起。
元璀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心脏刹那间缩紧。
“很奇怪。”齐白晏直勾勾地看着他,缓慢地出声,“是吧?”
奇怪的,不能触碰别人的病。连对于肢体触碰的索取都不像正常人,显得过于极端黏人。
元璀微微睁大眼。
“我说过。”齐白晏微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微凉的温度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别人,近在咫尺时触上了元璀颤抖的手腕,“讨厌可以推开。”
不想帮他也可以拒绝。
他的动作细致温柔的像个情人,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元璀的手腕,逐渐箍紧成环。箍住纤细腕部的力道疼得元璀眉心一跳,总觉得要被捏碎,越来越重,“……元璀,我给过你机会离开。”
随着略一用力,发情期omega甜香的人踉跄着被拽进了怀里,冷杉味顷刻间笼罩了上来,男人的手托在他的后腰,力道大到无法挣脱。
清俊的面容与之前的温柔截然相反,眉宇间的冷漠生疏像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齐白晏眸色渐深,“怎样,要去找你的……西街那位吗?”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波动,透过极近的耳侧传来,又低又磁。
被男人从里到外都打上专属烙印的omega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冷杉的味道侵略性地钻入了肌骨,冻得元璀手指蜷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