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两天就真的热起来了。外面的鸟整天在那颗黄果树上跳来跳去。
许奚有的时候一个人在家,画画累了就搬个凳子去窗边看它们。
偶尔会猜测某两只是不是热恋的情侣或者已经进入平淡期的夫妇。
树上有个鸟窝,前段时间刚孵出来一窝毛都没长的小鸟。
神奇的是过了没几天,那些粉嫩嫩的小东西居然开始变得毛茸茸。每次远远看到鸟妈妈回来,就张开小嘴巴叽叽喳喳地叫,试图夺一份母亲独有的宠爱。
他看着就笑,觉得有意思得很,拍视频发给蒋旻池看。
但蒋旻池最近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的,白天是连信息都回得少了。
“这么忙嘛。”许奚看着三小时前自己发的消息,喃喃道。
不过也不要紧,他总觉得消息能发过去就很幸福了。
可怕的是以前,蒋旻池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他在美国熬的那些日子里,不知道给蒋旻池发过多少的消息,但是每一条发出去,马上就会看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许奚若是在路上看到什么广告标语上有红色的感叹号,都会立马心悸。
所以他总会很容易满足。不马上回消息也好,有的时候他都睡着了蒋旻池才回来也好,都没有关系。
忙了一阵儿蒋旻池回来得早一点了,可是又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许奚凑上去看他的手机,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之前的页面关掉。
“你为什么不给我看?”许奚瘪着嘴。
“什么呀?”蒋旻池把他搂过来问。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许奚就是想任性问一问。
谁叫蒋旻池不给他看手机的。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蒋旻池宠他宠得没办法,无奈只能把手机拿过来,“我……”
可话到一半又有点犹豫,不能确定许奚会不会因此激动起来。
“是什么呀?”许奚自己把手机抢过去,打开一看上面是什么驾照考试的页面。
转瞬变了脸色,他坐直起来,满是不安地问:“你要干什么?”
“小奚,”蒋旻池去牵许奚的手,“我打算把驾照换一下。”
听到驾照这两个字,许奚就觉得一阵心慌。他们就是在他拿到那个东西两个月后,进入了人生最痛苦的五年。
“非,”心慌得不太说得出话,“非要吗?”
蒋旻池赶紧把许奚抱过来,在他颈窝轻轻地抚,直到许奚缓过来一点了才继续说:
“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试试。”
“可是……可是我们……”
虽然当时不是蒋旻池开的车,可是他坐在副驾,是眼睁睁看着车子无法控制地往护栏上撞的。
后来车身翻出护栏滚下高架,他也是切身体验过那种绝望。
“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蒋旻池跟他解释,“其实我不太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果做不到,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能?”
“当然不会。”许奚攀着蒋旻池的肩,“你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这样觉得的。”停顿片刻他又说:“我只是很害怕。”
“别怕。”蒋旻池把人拉过来让许奚坐到自己的腿上,“我找了个练习场地,先慢慢来。
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我不会勉强自己。只是先得把驾照换了。”
许奚埋在蒋旻池肩上不说话了。
他了解的,既然蒋旻池都开始准备换驾照的事情,那自然是下定了决心。
“虽然不说一定要有车才怎样,”蒋旻池又说,“现在打车也很快。只是如果我真的能自己开了,还是会方便一点。”
“可我还是有点怕。”许奚把蒋旻池搂得更紧,“我不喜欢开车。”
“没事,”蒋旻池一下一下顺许奚的背,“你不开。以后你都不用开车。”
“非要吗?”许奚还是不甘心。
“老婆,让我试试好吗?我不会勉强自己。”
许奚的心里很矛盾,有种想要把蒋旻池关起来的私心,这样就最安全了。
可就像他继续做研究一样,重新试试也是他想做的事情。他狠不下心威胁他。
“我知道了。”最后他只得说。
驾照换好后,他们选了个周末去之前说的那个训练场地。
是实验室一个同事朋友的地盘,本来是赛车的道儿,听他们要借用,便很大方的免费给他们了。
车是蒋未的。一大早方贺舟就载着蒋未来场地等他们。
许奚和蒋旻池到的时候,车里方贺舟正眼巴巴地跟蒋未说什么,一看就是正招蒋未的嫌。
许奚看到这一幕总觉得好有意思,忍不住笑了,心里的沉重感被扫去一点。
“你们先回去吗?”碰面后,蒋旻池问方贺舟他们。
“回去干什么,”方贺舟回答说,“待会一起吃饭啊。”
“也行,不过外面挺热,你们咋办?”
“怎么,不能坐车里了是不,我们在这影响到你们俩了?”方贺舟故意问。
“咳,”可蒋旻池却叹一声,“那不是为了你们的人身安全着想。”
话一出来,大家就知道其实他现在心里的煎熬不比任何人少。
那里有块巨大的石头,虽然已经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可就矗立在那,时时提醒着它可能会砸下来。
“别多想。”方贺舟上去拍着他的肩安慰,“能行就行,不能行就算了。
我们这么多人呢,难道你以后有急事什么的,我们还能看着不管。
所以,就当玩儿,卡丁车玩过吧,就算出来解压的。”
方贺舟见过心里有障碍的人多,说话便一针见血。
“知道。”蒋旻池点头应一声,“我尽量。”
许奚坐的副驾。坐进去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觉得心里有太多的不舒服。
说来他应激的本就不是蒋旻池开车这件事。
“没事,慢一点。”方贺舟凑上来给蒋旻池打气,“这里没人。不用有心里负担。”
“嗯。”蒋旻池轻声回答。
“哥,”基本上一直没讲话的蒋未也开口安慰,“你别有压力。”
“知道,别担心。”
许奚一直侧身坐的。他能看到蒋旻池脸色并不算特别好,有点沉重地微拧着眉头。
本来也应该安慰一下,可想想,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要说开始之前做个把小时的心里准备便觉得矫情,因为这事儿也不是临时起意,说着就来的。
蒋旻池对这车熟,是他之前买的同款系列,加之又看蒋未开了这么些年,因此操作什么的也熟悉。
只是在踩下油门的时候,脚还是有点发抖,有点无法相信又很是忐忑地想着,这辆车居然是自己启动的。
场地很宽,道儿上就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开着确实没什么压力。
但是速度还是很慢,有点像在驾校练车的时候。
全车的人都屏住呼吸,没人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奚已经把自己的手都扣得快破皮出血了,可依旧一声不吭。
“你们别这样。”最终还是蒋旻池自己先开口,“弄得太郑重了。”
这时全车的人才终于松口气。
“我们不是怕你有心理负担。”方贺舟说。
“还好。”蒋旻池目视前方,很谨慎地开始打方向盘。
“感觉怎么样?”方贺舟又问。
“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可能反应没有以前快,毕竟很久没碰了。”
“这个不重要,多练练就好了。你自己没有觉得心里上有点什么就好。”
蒋旻池没说话了,又开了一段儿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方贺舟以为他撑不住,于是赶紧问。
可蒋旻池没回答他,停好车然后转身把许奚的手牵过来掰开,“不许扣手。”
许奚到这才终于把提着的一口气全松了。他有点难过又委屈地咬着嘴角。
蒋旻池过去揽着他安慰:“没事儿。你看不好着呢么。”
“嗯。我知道。”许奚声音轻轻的。
“小奚你别担心,”方贺舟插进话来,“后面我陪他开一段时间。你放心,我车技很好的,陪着他会没事的。”
“好。”许奚可怜得很,转过去满眼感激地对方贺舟说,“谢谢你。”
后面几次练车的时候,蒋旻池就没让蒋未他们一起了。都有自己的事情,何必跟着。
但是许奚是肯定要跟着去的。
不过慢慢的,他心里压力没那么大了,也是因为能看到蒋旻池开车的时候更加从容,脸上那层若有似无的阴霾渐渐不见了。
不过正式上路那天,方贺舟还是坐在旁边的。
他们专门挑了一条车少的道儿,又宽敞,很适合不太会开车,或者像蒋旻池这样的人。
不过方贺舟在旁边没有太多机会出力,顶多算是一个心里安慰。
最后一路顺畅,蒋旻池自己开完了那一段儿。就从那天起,他算是能够再一次踩下油门,真正地重新坐上驾驶位了。
那晚本该开心的,可许奚回来后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洗完澡自己扒拉着毯子睡了。
等蒋旻池回卧室的时候,只能看到床上蜷缩起的小小的一团。
“为什么不开心?”但他能知道许奚没睡着,因为呼吸声不对。
许奚还是把自己埋在毯子里不出来。蒋旻池于是就着毯子把他搂过来。
“告诉我。”
又等了好一阵儿,许奚才终于自己缓缓拉开毯子,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问:
“如果我一直都不愿意试试,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好?”
“不愿意试什么?”
“开车。”许奚说着都要哭了。
这两天他一直在想什么问题。
“当然不是。”蒋旻池心疼怀了,赶忙说,“我没想过让你再开车。小奚,你有我就好了。”
“可是……”可是,那样就是不是说不够坚强。
蒋旻池在许奚微蹙的额间落下一个吻,“你很坚强。”他能懂许奚没说出的话,“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困难,难道都要一一战胜吗?
小奚,你这样就非常好了。别对自己那么苛刻。”
“真的吗?”
“真的。你不用再开车,也不用去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开车。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许奚不纠结了。他总会听蒋旻池的话。在床上滚了一圈,又自己滚回了蒋旻池怀里。
“我不用什么都做到对不对?”他又问。
“是的。”蒋旻池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