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家守到很晚。
本来是打算都一直在那陪着的,但是许奚把方贺舟他们劝回去了。
第二天大家得上班,而且后面的事情还很多,没必要一直耗在这。
蒋旻池晚饭也没吃,房间里也是一直都没什么动静。许奚蹲在门口,除了上厕所,一步都不敢离开。
大概守到两三点,他看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光,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地问:
“睡了吗?”
问完等了好一阵儿,房间里都没有声音传来。
“我可以进来吗?”他便又问。
整栋房子落针可闻,几乎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许奚又等了等,之后还是鼓起勇气,去转动了门把手。
好在蒋旻池没锁门,他一下就拧开了。
卧室门缓缓打开时,首先映入许奚眼中的是蒋旻池颓丧的背影。
他佝偻着身子,背着门,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破庙里的石像,被遗忘又历经风霜。
那身影好像在几个小时内,就蓦地变得不堪重负,被压弯了脊梁,消磨了斗志。
许奚轻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什么突兀的声音,以免搅扰了蒋旻池的心绪。
走近来到他面前,许奚看到蒋旻池垂着的侧脸上,眼皮耷拉着,偶尔才眨一眨。
他小心地蹲下来,双手攀着轮椅的扶手,细声叫道:
“蒋旻池。”
蒋旻池听到声音后也没动。
这画面太熟悉,不久前才出现过。
生活总是有种宿命感,不停地在这样的场景中轮回,一次次揭示着他们纠缠得理不清又抛不开的爱情。
“休息一会儿,好吗?”许奚又道。
这声音仍然没有让蒋旻池有任何反应。
许奚看着他,蓦地就想到他不在的这五年,蒋旻池是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夜晚。
在这样的夜晚里,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被再也无法修补的创伤折磨得不成人样,一次次质问着命运的不公。
可没人能给出回答,也无人能赠与良药。
他有着最充分的理由不接受自己,且一定一次又一次地想要了却残生,结束这破碎的余生。
许奚骤然就觉得,蒋旻池能活下来,还好好生生地坐在这里,已经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赐了。
想到这,他突然就很想抱着他,仿佛只要抱着,就能抹去脑子里面那些设想出来的画面。
他本能地跪下来,又本能地真的抱了上去。
“我陪着你。”他哽咽着,“好吗?我哪里也不去,你让我陪着,好不好?”
蒋旻池没有推开,任由他抱着自己。
“虽然我不能说都会好的这样不负责任又轻松的话,但是,慢慢的,总会好一点的,好不好?”
总会好的,许奚终归这样觉得。
如果蒋旻池所有的苦难都来自王尧,那现在,总应该结束了吧。
如果有些东西无法复原,甚至连修补都修补不全,那总可以在那样的残缺上,去描一些色彩。
他知道自己有点自私,所有人要求蒋旻池活下来,都是自私的。
可比起再也见不到他,他更愿意背负这个自私的名头。
没办法,他是真的很爱他。
第二天许奚依旧在那陪着。
方贺舟打电话来问情况怎么样,要不要过来看看。
“没事儿。”许奚看看紧闭着的房间门,“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方贺舟沉默片刻,接着好像前叹了一声,“也好。总归,”他顿了顿,“还是得靠他自己走出来。”
“嗯。”
“他现在在干嘛?”
“好像在房间。”
“一直没吃饭?”
“早上喝了点牛奶。”
“那就好。有什么事儿你找我或者蒋未。”
“嗯,知道。”
方贺舟打算挂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继续说:“沈钰那边有蒋未,你们不用操心。”
“好,我知道了。”
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挂完电话,他正准备做饭,这时蒋旻池却从房间里面出来了。
“怎么了?”他赶忙上去问。
“没事。”蒋旻池也没看他,“我去一下老师那边。”
许奚怔了一下。
原本因为这段时间的事情,陈乾已经让他暂时不用过去 ,现在事情还没了,按理说是不会让他现在过去的。
“是……”他试探性地问,“老师叫你了吗?”
“不是,”相比较之前,蒋旻池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我想找点事情做。”
许奚松了口气。他愿意找事情做让自己忙起来,自然是好的。
“那我送你去。”说着他就打算放下手里的东西。
“不用。”蒋旻池马上拒绝道,“你,”他看着许奚,眼里有摸不清的情绪,埋得深深的,像是藏在浓雾中的茂密森林里。“回去吧。”
“蒋旻池。”许奚的心又一下沉到了谷底。
“我的态度还是没变。”蒋旻池继续道,不过不似之前那样疾言厉色,而是心平气和,“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再围在我身边。”
“我不要……”
“就这样吧。我们,”蒋旻池停了好久,才再次缓缓开口,“可以做朋友。”
可是怎么做朋友呢?许奚坐在蒋旻池家的客厅里想。
他们自认识以来,都默契地从没有说过想跟对方做朋友的话。
互相一见钟情,谁也不想跟对方做朋友。可现在,蒋旻池却说他愿意做朋友。
他没办法怪罪什么,只是在这样的反复中觉得挫败,有种快要输给命运的气馁和无力感,也有种被它捉弄的怒意。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有爸妈之前留的房子,可也徒生出一种无处可去的无助。
就这样落寞地在那一直坐了很久之后,电话突然想起来。他拿出来一看,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可现在并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说话,于是按掉了。
可那电话老是响,就像之前王尧给他打电话时那么讨厌。
“谁啊。”他没办法,只得接通,语气中带着烦躁。
“XXXX的快递。”里面一个陌生的男声说,“到门口签收一下。”
许奚觉得奇怪,为什么蒋旻池这边的快递,会给他打电话。
不过他没多想,还是起身往门口去了。
刚一开门,他就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哪里好像是被刺痛了一下,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蒋旻池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浑身乏力,花了好一阵儿才弄清楚自己是在一所废弃的楼里面。
从破烂的窗口看出去,外面有他熟悉的风景——他在曾经来过两次的那栋楼里面。
只是没在楼顶。
从高度上判断,也在高层,很像是顶楼。
旁边房间的声音时断时续,同时伴着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
他眉头紧锁,想要叫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嘴也被贴上了胶带。
本能地想去撕,接着就发现手也被反绑在了身后。
他这下终于明白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了。
不过却是好奇大过害怕。他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还会对他这个半身不遂的人感兴趣。
正想着,旁边房间的声音停了片刻,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步一步,慢慢到了门口。
蒋旻池耐心地等着,紧盯着那扇破旧的门。
最终,在脚步声短暂地断了一下后,他看到王尧穿过那扇门走了进来,眼里带着愤恨和鱼死网破时才有的癫狂。
“醒了?”王尧看到蒋旻池醒着,没有太意外,只是冷冷道。
蒋旻池没法说话,但也没出声给他一个回应。
王尧见此并不生气,只是悠闲地走进去,拉了个椅子在窗前坐下,跟他面对着面。
初冬的天很是阴沉,看着要飘雨的样子。
在如此雾沉的光线下,蒋旻池觉得王尧的脸色也跟着暗了几分。
不过说起来,他本来也从未觉得这人心里有多敞亮。
“你大概知道了吧。”王尧自顾继续道,“不过这么说不严谨,你本来就知道了。”
蒋旻池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不过你还不知道原因吧。”
蒋旻池依旧不理。
王尧见状站起来,慢慢走过去,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接着,他把目光从蒋旻池脸上移开,往下落到他的腿上。
“哼。”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之后就朝着蒋旻池的腿踢了一脚。
蒋旻池的腿因为失去知觉,所以被踢到的时候没有任何本能地反作用力。
王尧踢他的时候,就像在踢一只泄了气瘪下去的皮球。
“知道了又怎样,”王尧于是肆无忌惮,“蒋旻池,你这样可比我现在痛苦千百倍吧。”
“不过我有成人之美。”他接着又笑了,“你之前来这里两次,都没敢跳下去,今天,我就帮你这个忙。”
“我,”他俯下身凑到蒋旻池面前,嘴角带着邪恶的笑意,眼里却是阴冷的利刀,“是不是还挺体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