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奚第二次给方贺舟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哭。
但是他没哭出声,没有撕心裂肺地喊,只是一直默默地流泪。
那是一种悲痛到无法自已时的反应。
“喂?”方贺舟马上就接起了电话,“找到了吗?”
从刚才放下电话后,他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对劲。自从两人认识,这几年蒋旻池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因此,他猜着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即暂停了工作,一直守着手机,期间还微信问了一下蒋未是不是有蒋旻池的消息。
“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找他,可以吗?”许奚的声音很急切。
“当然。我现在来接你。”方贺舟顿了一下,“我叫上蒋未。”
许奚没反驳,只说好。
在等方贺舟的时候,他一直瘫在地上,即使知道不可能,但是也反反复复地拨着蒋旻池的电话。
十分钟的时间里,他拨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每一次,电话那边冷冰冰的声音都让他绝望。
十多分钟后,方贺舟敲响了门。
听到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许奚好似看到了一点希望。他支撑着爬起来冲向门口。
“到底怎么了?”一开门,方贺舟就上来问。
等问完,才发现许奚哭得脸上湿了一大片。
他和蒋未也是在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帮我找到他。”许奚只是说,一直抓着方贺舟和蒋未,哭喊道,“快点帮我找到他。”
“你得先说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好找一点。”
可许奚说不出来。
“我们……”
方贺舟看到许奚那样子,最后还是没继续问。
“算了,先上车。”
坐上车之后,许奚还一直紧拽着手机,继续拨蒋旻池的电话。
蒋未坐在前面,面色很不好看。从见到许奚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又或者是,不敢说。
他是经历过一次蒋旻池失踪的。那时他们满城地搜,还报了警,可是都没有找到。
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没有哥哥了。
“他平时心情不好会去哪里?”方贺舟问蒋未。
可蒋未哪里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不给我说。”
蒋旻池基本上在他面前不会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都是一个人默默消化掉。
见蒋未也回答不上来,方贺舟看着后视镜问许奚:
“有没有可能知道他去会的地方?”
许奚呆呆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很严重吗?”方贺舟又问。
“是的,很严重。”许奚断然道。
“严重到他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是。”
车里的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方贺舟顿了顿,“那报警吧。这是最快的方式。”
许奚没反对,他明白他们这样如无头苍蝇一般大海捞针下去,并不是什么好方法。
报警之后,警察很快受理了,但是查找也得花一些时间。
家附近的监控显示蒋旻池确实在中午的时候回来过,但是没过几分钟就离开了。
警察循着这条线,一条街一条街地往下查。
这期间,方贺舟也打电话给宋顷,他毕竟人脉广,看他能不能有什么路子能找到。
蒋未和许奚一直在配合警方。
他们看到蒋旻池出门之后就一直往南走,好像是有着一个确定的目的地一般,丝毫没有犹豫。
许奚和蒋未心里升起了希望,想着只要跟着监控,就很快能把他找回来。
可是查到一半的时候,蒋旻池却从监控里消失了。
就好像他是早有准备似的,在一处混乱的居民区,警方怎么都没找到他是不是有从什么地方出去了。
监控里找不到,于是他们立即奔向那边,开始一个人一个人地问。
那片居民区基本上都是自建房,住的人鱼龙混杂。方贺舟他们跟警方加在一起五六个人,分了三波。
一开始基本上没问出什么。
这是个工作日,该上班的都去上班了,不上班的都是些老年人,或者到处闲逛的人。
虽然蒋旻池的特点很明显,只要问有没有看到坐着轮椅的人就可以,但好多人都说没看到。
等问到一半,才终于有个坐在门口打瞌睡的阿婆说:“刚从这里过去了一个坐着椅子的人。”
好歹有一点线索了,大家又马上顺着那位阿婆指的路,一直往前问。
一路上也有几个人都说看到过蒋旻池。
但是再往前,线索又断了。
那一块的监控都年久失修,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后面有一大片民房,大中午的没什么人。
他们一家一家地敲门,一连敲了好多家后才有人开门,但最后却被告知没有见过他们描述的人。
“你们再想想,”等聚到一起后,其中一名警察问,“他一直往这边走,看着也不是毫无目的的。这边他是不是来过?”
许奚回忆了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但是对这一块的记忆确实一点都没有。
方贺舟和蒋未两人讨论了几句,也说没有听说过蒋旻池来过这边。
警察脸色凝重,“按照你们提供的信息,他有点……”看看许奚他们,那警察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可能是故意要让人找不到。”
其实许奚已经明白了,从蒋旻池在监控里留给他那决绝的背影里,他就知道了。
五年前,他只能在病房外,隔着那一小块玻璃看蒋旻池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样的背影。
“他是有目的的,”警察又说,“不管是要去的地方,还是计划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蒋未问。
“我们会继续找,也会加派人手,但是你们最好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能提供的。”
“要不你问下你爸妈,”方贺舟转向蒋未,“看看他们会不会知道。”
“可……”蒋未有所顾虑,不过最后还是说,“好。”
等蒋未给梁艺淑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方贺舟也一直在问宋顷。
许奚则继续打蒋旻池的电话。
蒋未很快挂了电话,然后朝他们摇摇头。
搜寻进入了瓶颈,大家只有继续在这片混乱的居民区继续问,企图有谁能知道蒋旻池的去向。
警察去调取了这一片的监控,开始一个一个地查,从每一个出口去看是不是有蒋旻池的身影。
他们好像又开始大海捞针一般,那原本的一点点线索也断掉了。
城南有栋废弃的大楼。十年前本地一家企业倒闭之后,那栋楼就一直空置着。
蒋旻池五年前来的时候,房子已经空置了五年,有种久年未有人进入的霉味,但总的来说还不算破败。
过了五年,等他再来的时候,经过了十年风霜雨雪的这栋楼,颇有摇摇欲坠之势。
墙体开始脱落,整栋楼阴森森的,楼顶也荒芜残破。
那次来的时候,大概是九月份,是出事的三个月后。
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始终无法接受那个惨痛的事实,于是在某天梁艺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来了这里。
当时医院在市区,他自己坐着轮椅,毫无目的地不知道走了多久,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里。
那时的他跟现在的他一样,坐在楼顶的边缘,死死地盯着下面,翻身跳下去只在一念之间。
许奚已经被他爸妈带去了美国。
家人的脸上笼罩着阴霾,熟人的神色里尽是惋惜,就连照顾他的护工,都时不时地叹气。
他在全世界都在为他哀叹的时候,逃离出来,打算一了百了。
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亮。
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的片段很碎,有时候是关于自己,有时候关于家人,有时又是关于许奚的。
接着就是出车祸的时候,那个画面也反反复复,让他万念俱灰。
若说苦难,这世界上自有苦难比他多的人;要说前途光明,他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人中龙凤。
只是他确确实实对以后的每一天充满着期待,在出事以前的每一天,都在计划以后的日子——他跟许奚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已经打算举行仪式结婚,许奚在准备办个展,他计划继续深造做研究。
家人没有不支持的,老师没有不看好他的,身边的人没有不对他连连称赞的。
可就在一瞬间,这一切就这样化为乌有。
他感受不到下半身的存在,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腿,甚至在早上,他连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应都没有。
他做不到接受,没办法带着这样的身体去苟活几十年,在别人异样又怜悯的眼光中数时间。
不过,他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在他把轮椅缓缓推到边缘,再往前一点,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犹如神谕一般,他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蒋旻池。”
这样说多少带着点唯心主义和神秘色彩。
可也确实是因为来自远方的许奚的声音,他才活了下来。
后面的五年,他时常颓丧厌世,但是心里一直记着许奚。这份念想,支撑了他苟延残喘到现在。
但是此刻,当他再次把自己置于这片废墟之上时,许奚已经无法成为他的牵挂。
眼前只有许奚绯红的脸,岔开的双腿,高高扬起的那处,下腹黏腻的水光,不断寻找慰藉的手,反复出现的自己的名字,还有那句:
“我要你……进来……”
……
那是如丧钟一般的声音。
又开始下雨了。
自从许奚回来后,这个城市总是在下雨。
秋雨很是凉,飘下来像是密密麻麻的丝线。
蒋旻池悲丧地垂着头,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的单纯,愚钝,自欺欺人,又或是……自以为是。
甚至笑自己的恬不知耻。
无论如何,许奚都是一个正常人。他才二十几岁,怎么可能不需要性/爱。
他需要温柔的爱/抚,负距离的交/合,热切的亲吻,亲密的呢喃。
所以,他是怎么天真愚钝到竟然真的相信许奚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他的爱就可以。
真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