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等吧。”
政治课下课,没睡够的觉当然要接着睡。
沈若爻头也没抬地换了个方向趴着,继续沉入梦乡。
被不太熟悉的上课铃吵醒的时候,他莫名产生了一点烦躁的起床气,还以为又是管芜在他边上装神弄鬼,回过头想开麦骂他,却在不熟悉的环境闯入眼眸之时不由得愣了愣。
四周同学早就坐得端端正正,沈若爻看了一圈,都是陌生的面孔。讲台上的人一脸严肃扫视着下面的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又坐正了一些。
“报告。”一个很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在教室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讲台上的老师斜眼往门外看了一眼:“去哪了。”
门口的人没说话,好奇心驱使之下,沈若爻斜着眼往教室外看去。
青春期的男孩子都抽条地长,眼前这位明显就是体重跟不上身高,校服外套罩在身上显得格外宽大,略长的头发隐约遮住他的面庞,眉眼线条却莫名的熟悉。
他好像是……
“不说话就在外面站着吧。”老师没有继续理会他,自顾自开始讲课。
无聊的数学课。这个老师讲课水平怎么这么烂。
沈若爻于是开始无所事事地走神,首先想自己为什么一觉睡醒就出现在这了。
穿越了?
肯定不是,穿越不高低得整个异世界吗,谁好人家穿越从高中穿到另一个高中啊,这不活受罪。
但是周围的人好像也没对他出现在这表示什么疑惑震惊……
算了,想不明白,懒得想了。
思绪又回到当下,沈若爻实在疑惑这位不认识还很凶的老师到底是如何把数学课讲得如此烂的。
感觉他水平还不如自己,更别说江樵了……
对了,江樵。
刚刚那个人长得好像江樵。
沈若爻再次偷偷往门外看去,但从他的角度已经看不见人了。
反正坐在这也不听课,沈若爻找了个借口说去卫生间,居然很轻易就被看上去很凶的老师放出去了。
什么嘛……怎么感觉他还搞差别对待呢。
出了教室也没看到刚刚那个人,沈若爻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抬头在对面四楼栏杆边发现了他。
这次看清正脸了,就是江樵。
他……
等等。
沈若爻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立即转身往楼上跑去,因为太着急还差点摔了一跤,最终在他已经一条腿跨过栏杆的时候冲上去把人拽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沈若爻疼得龇牙咧嘴,还没忘关心另一个人怎么样了:“嘶……你还好吗?”
这时候他才有机会近距离看他。
不得不说,22岁的江樵简直和16岁的他一模一样,只是现在的人更瘦小一些,眼神也更阴翳。
沈若爻突然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大脑里一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保护好眼前这个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江樵没有说话,刚刚被拉下来的时候摔在了沈若爻身上,他很快就起身让开了,然后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墙蹲了下来,无神地望着楼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若爻爬起来,试图离他近一点,还没迈开步子,就看见眼泪从他脸颊上滚落。
他无声地哭了很久,无论沈若爻问他什么都不回答,就好像旁边没有这个人一样。
他校服袖子微微蹭上去了一点,沈若爻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有的刚掉了疤,有的还没有结痂;还有手腕上一道很深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蹭在袖口上,凝成咖啡色的血迹。
触目惊心。
沈若爻和他搭不上话,又不敢走远,一直等到下课铃响,数学老师怒气冲冲地冲上来。
他们在的这个位置正对着他们班讲台,透过门很容易就会看到。
他先是把沈若爻数落了一通,说他还学会找借口逃课了,然后站到江樵面前,开启了长篇大论。
有些话沈若爻听着都刺耳,说他在那儿闹自杀是不是就想威胁他,说两句还不得了怎么那么脆弱,不想上学就滚回家不要来了。
江樵依旧只是蹲在那儿,沈若爻不知道这些话他会怎么想。
只是他想,为什么会有人这样不尊重别人的生命。
数学老师还在滔滔不绝,沈若爻看着江樵站了起来,也径直略过老师,跟了上去。
数学老师想追上来,但好像被谁叫住了,于是沈若爻很顺利地跟着他往下跑。
快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江樵突然停下脚步,用很轻但恰到好处能让他听到的声音抛下三个字:“……别过来。”
沈若爻很听话地停下了脚步,但视线依旧死死粘在他身上。
“离我太近会有不好的事发生的。”
“……啊?”沈若爻没听清,正想再问他的时候,江樵已经加快步伐走出了教学楼,留下一个坚决的背影。
沈若爻此刻还是很懵,心里有种堵着说不出的憋闷,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总感觉这种情绪莫名熟悉。
下一次再见到江樵是三天后,他和另一个似乎略微年长的人一起来的,沈若爻看到他们去了办公室,跟了上去。
偷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另一个人是刘述扬……
靠,扬哥年轻时候那么帅吗。沈若爻在心底突发感慨。
不知道他们商讨了个啥,反正下节课上课之前江樵已经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了。
他边上的座位没有人,沈若爻观望了一下,收拾收拾书打算坐过去,就在这时突然被同桌拉住:“你和他很熟?”
“……啊?”沈若爻这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第一次和同学讲话,没想到还是语气不太友好的一句质问,“怎……怎么了吗?”
“你没见过吗,他很可怕的。他会用刀划自己,班主任还和我们说不要靠他太近,他有些想法太阴暗了会影响你的。”
沈若爻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听完更坚定了要搬过去坐的念头:“我的建议是不清楚真实情况还是少说话为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江樵这样子有几分熟悉……虽然在西韵见到的他总是温温柔柔的,和面前这个少年判若两人,可是看到他这个样子,他没有疑惑,也没有恐惧,只有无限心疼。
他坐过去,江樵也没有什么反应,自顾自收了收桌上的书,开始写前几天的作业。
“今天中午下课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沈若爻低声问他。
江樵写字的手顿了顿:“……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呢。”沈若爻突然开心。
只是他后面再想和江樵聊天,对方都没有再理会他了。
沈若爻反正上课不听,眼神就一直往江樵那边瞟。
身边的人埋头在笔记本上认真记下老师讲的所有重点,老师说翻什么他就翻什么,听课特别认真的优秀代表。
可是沈若爻无意看见过他的作业本,上面是写得满满当当却在计算结果那里被画上叉,分数评级永远不好看,还有老师偶尔写下的“来我办公室”。
以及……泪水浸透过的褶皱,想用修正带遮盖却无能为力的血迹。
这是他的曾经吗。
沈若爻不免又想到。
被孤立被排挤,被无心之言中伤,无论如何努力却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他又是怎样长大,怎样变成那样温柔而强大的人的呢。
沈若爻盯着江樵的侧脸,想说的话太多,最终只是沉默。
他们的关系好像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虽然沈若爻一直尝试和江樵搭话,去吃饭或者去干别的什么也都会问他要不要一起,但总感觉江樵在躲着他,在不断推开他。
装作没听到他说话,又或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他总是把自己藏在厚厚的外壳里,把别人的真心拒之门外。
如果是在现实生活里,沈若爻估计自己真的可能被他就这样推开,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反正这么缠着他也没什么损失。
况且……他很怕因为自己的什么下意识的言语,就会把那个人推向深渊。
沈若爻感觉某种指引在心中越发清晰,好像是有个声音在对他说:
别走,抓住他。
准备分班考那段时间,沈若爻感觉江樵都要把自己逼疯了。
他是不住校的,但沈若爻很早到教室的那几次,整栋教学楼都还没别的教室亮灯,他就已经在教室里坐着了。
沈若爻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回家。
可是碍于两个人不远不近的关系,他好几次想直接问出口又憋了回去,关心的话卡在胸口,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直到有一天早上,他略微早了那么一点来到教室,正好在教室门口撞上了江樵。
“早上好。”沈若爻冲他笑着,试图用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来打开话题。
“早。”江樵轻轻地回应他。
沈若爻抓住机会:“你每天都来那么早吗?”
江樵往前走的脚步顿了顿,沈若爻看到他指甲不安分地扣着手指,片刻才等到他又愿意开口。
“我睡不着。”江樵平静地说着,像在阐述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沈若爻却看到他藏在刘海后红肿的双眼,“……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不然就是被噩梦吓醒,干脆就不睡了。”
沈若爻还在想着安慰的话,他却又恢复了沉默,翻开练习册,继续做题。
尽管迟迟没有下笔。
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纸页上,轻微的声响在沈若爻听来却如雷鸣。
“……可是我做不到。”
微弱的声响消散在哽咽之中,泪水洇湿了纸张。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又或者所有想说的话都已经被没来由的阴霾所吞没,只有无声的泪水在诉说。
沈若爻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会是徒劳,贫瘠的话语又怎么能抚慰伤痕累累。
低气压在周围蔓延开来,光是靠近就让人难过得喘不上气。
于是他选择了逃避。
事后沈若爻一直想,如果自己当时能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是不是一切会有改变呢。
放暑假前一天公布了分班结果,开完班会后沈若爻就再也没见江樵的身影。
看分班结果的时候,他看到江樵的名字就在重点班的后两个。
就好像应验了他说的那句“做不到”。
收拾教室打扫卫生的时候,他帮忙整理着江樵的书,突然掉出来一个信封。
未经允许碰别人的东西不好,但脑海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打开那个信封。
不要逃避。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打开了那个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他全身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这封信一直在我包里放着,是想说我无论何时做出这个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
对不起,再见,我爱你们。”
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离他远去,沈若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找到他。
爬上十层楼的天台,风很大,像要把人裹挟而下。沈若爻气还没喘匀,看到远处角落里有个人,来不及确认是谁就冲了过去。
等到把人揽到怀里,感受到他的心跳和温度时,一切才都有了实感。
怀里的人微微发着抖,抓着他的衣服,哭泣都声嘶力竭,却无法叫喊出声。
沈若爻突然感觉怀中的人变得很瘦小,后知后觉的意识现在才追上他。
才不是什么穿越神剧。
是22岁的他遇见了曾经16岁的江樵。
梦境居然太过真实,让他竟然真的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他的高中时期。
但哪怕只是虚幻的梦境,他也想抱住那个男孩,在他耳边一次次地告诉他“别怕”。
“没关系的。”
“都没关系的。”
“你会好起来,未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就算再遇到困难你也能顺利地跨过。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还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你值得这些爱。”
“未来会有很多很多的美好在等着你,所以……先别放弃,再等一等,好吗。”
江樵哭得累了,他没有推开沈若爻,只是很轻很轻地说道:“我觉得好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切都变了。我变得不开心了,什么事都做不到了。”
“但我还是要像以前一样,假装正常……真的很累。”
“没关系,累了可以停下来,可以不用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沈若爻微微俯下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要为自己而活。”
“我知道。”他的话音中带上了不自觉的颤抖,“……我都知道,但是我做不到。”
“那就等一等吧。”
“什么都不想地停下来,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些话有多贫瘠,有多无力,他都知道。
但是能给他一点点的安慰,一点点力量都好。
过了很久,江樵才回应了他的话:“……好。”
沈若爻不禁想到,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或许他也曾无数次告诉过自己,再等一等吧,天马上就亮了。
所以他真的坚持了那么久,也许他真的在日复一日的黑暗中,等到了光亮。
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懵,沈若爻看了看周围,目光最终落在了睡在身边那个人身上。
沈若爻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翻了个身,把他环入自己怀中。
江樵半梦半醒地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不管什么时候的江樵都是最好的。”沈若爻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我相信,无论在什么时候遇见你,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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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啦 生日快乐小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