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爻一瞬间感觉凉意浸透了他。
他来不及解释,在所有人疑惑的眼神中抓起手边的外套:“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门被他砸得很响,沉沉地击在了他心上。
“扬哥,现在具体什么情况。”
“C大和西韵我都去过了,春节期间没有特殊情况不让进的;小区里我问了保安,我自己也找过了,都不在;医院,墓园,城郊的护城河……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了。”
沈若爻拼命想冷静下来。
可是……刘述扬都找不到,他怎么会找得到呢。
“他电话打不通吗。”
“一直没人接。”刘述扬喘了口气,“我报过警了,可是我……还是先来找找。对不起大过年的还把你叫出来……这样吧,我手机快没电了,有消息随时联系,先挂了。”
沈若爻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呼吸急促了几分。
千万不要出事啊。
除夕夜的晚上灯火通明,虽然街道上空无一人,但满目都是烟火气息。
下雪了。
这场雪下得很不是时候,本来只是纷纷扬扬飞了一点,路灯下才依稀可见,落到发间就融化。可没一会儿就越下越大,狂风呼啸着,模糊了他的眼,已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花。
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烙下他焦急的脚印。
他会在哪里。
沈若爻一次又一次拨着江樵的电话,只听到机械的女声在重复“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手机屏幕上都结了一层薄冰。
他跑出来的时候只披了一件大衣,雪花漏进鞋子的缝隙融化,每一步路都太冰冷,现在竟有几分狼狈。
可是顾不上这些。
他一边跑一边叫着江樵的名字,漫无目的,空旷的街道上格外突兀。
有多喧嚣,就有多寂寥。
一旁的交警听到他的叫喊,走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经过这里……”沈若爻脱口而出半句话,突然愣住了。
他描绘不出江樵的样子。
他不知道他今天穿了什么衣服,不知道他有没有难过,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什么都不知道。
绿灯亮了又暗,像是在给不知名的空气指引方向。
人行天桥上闪过一点黄色。
一瞬而已,甚至可以视为眼花了忽略不计。
可沈若爻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他转身冲交警鞠了个躬,说了“谢谢”,然后飞快往天桥上跑去。
江樵整个人都躲在阴翳里,也难怪值夜班的交警看不见天桥上有人。他抓着坐在栏杆上,指尖冻得发紫,摇摇欲坠。
他被黑暗完全吞没,只是他送的围巾的一角溜进了光里。
沈若爻放轻了脚步。
他差一点就错过,差一点就失去。
差一点。
江樵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你……不要过来。”
沈若爻停在原地,一面想往前把他拉下来,一面又害怕自己再靠近,他会做出什么事。
“我没有想自杀,只是想……躲起来。”江樵松开一只手,拉了拉围巾的边缘,大半张脸都埋到了围巾里。
沈若爻看得心惊胆战:“江樵,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江樵摇了摇头:“是不是很黑。”
泪痕在他脸上凝成霜。
“我好讨厌光亮,或者说……我好害怕啊。”
沈若爻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消失在夜色中:“江樵,先从护栏上下来,我们再慢慢说,好吗?”
呼出的气凝成白雾。江樵松手落地,背对着沈若爻,轻轻合上了眼:“沈若爻你知道吗,你太耀眼了。”
风吹散了他的呜咽。
“一直都是。”
“我害怕。”江樵声音在发抖,“我真的好害怕。”
“我一直都在黑暗里,为什么……我不该拥有你这样的光芒的,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拉出来……”
沈若爻发现自己错了。
他曾以为,单凭自己可以改变江樵,可以温暖他。
“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江樵蹲了下来,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就是敏感脆弱又玻璃心,逃避所有我不擅长的事,拒绝和人交流,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消失,完全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
“我已经麻烦刘述扬很久了,我不想再牵扯你了。”
“你那么执着的喜欢到底为了什么啊……”
“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我的。”
他声音低了下去,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沈若爻想起给刘述扬发了个定位,然后走到江樵身边,抱住了他。
感受到怀里人真实的存在,他才略微放了心。
“不要推开我。”他埋在江樵耳边,轻声道。
“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是你——虽然是一句俗套的情话,但是你相信我吗。”
江樵没有违心地点头,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我不敢。”
“我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可我不敢。”
他在压抑着哭泣。
“没关系。”沈若爻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可以选择生或死,可以选择不那么温柔,可以选择一点自私,可以面对可以逃避,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虽然……我们都很希望你能活下去。”
“所以……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不用喜欢我。”
眼角落下来的水珠,是烫的。
随之而来的,还有肩膀上的潮湿。
江樵用手用力敲着头,哭到脱力,却喊得声嘶力竭:“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永远向着光明,都可以永远不轻言放弃,只有我……胆小懦弱,享受着你们的爱意,却还是每天只想着离开,想着在哪个角落腐烂。为什么……我到底为什么做不到啊!”
“你不是做不到。”沈若爻抓住了江樵的手——他才发现他力气那么大,手腕上缠着的纱布都隐隐渗出血来,“江樵,你不是做不到,你也不需要做到。”
“你只是生病了——就像腿断了的人不能活蹦乱跳一样,你看不到光,做不到朝着光,也是很正常的事。不需要和大多数人一样,你已经特别好了。”
他能感觉到江樵在拼命抵抗。
“生病了我们就一起把他治好,好吗?”
沈若爻不知道这番话江樵听进去多少,看着他失控的样子,他的心比任何时候都疼。
过了好久,江樵才平静下来。他挣开沈若爻的手,愣愣地坐了好久。
“沈若爻。”他声音很弱,“我今年三十岁了。粗略一算,我和这个病已经争了半辈子了,每次都拼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每次都给我一点光,让我以为我会好,它又猝不及防回来,瞬间把一切美好吞噬。”
“我也想好起来,我有多想死,我就有多想活下去。”
“可是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我累到看不见一点光,累到快无法呼吸,累到每分每秒都能死去。”
“我已经不认识我是谁了。很久以前那个快乐的江樵,他到底去哪了。”
他双目通红,满是无神与绝望。
沈若爻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我不想看你难过。”
“对不起。”江樵抓住沈若爻的手,悬在半空中,两人沉默了半晌。一阵寒风刮过,沈若爻反手握紧了他:“冷吗。”
江樵摇头:“快要……到十二点了吧?”
沈若爻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和江樵并排坐下:“我也很自私,就是因为喜欢你,才千方百计想抓住你,想留在你身边。”
“我已经够自私了。”江樵大概是累了,轻轻地靠在了沈若爻肩头。沈若爻全身绷紧了一瞬,然后放松下来,完全承住了他的重量。
“在喜欢这件事上,自欺欺人那么多年。”
沈若爻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却也在期待着什么。
“时间太久,久到我以为我已经丧失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了。”江樵转过头来看着他,“但你能接受其中一种可能,就是我没有力气再喜欢别人了,才一直喜欢你吗。”
烟火相继绽开,盛大绚丽。
“不怕。”沈若爻在一片璀璨中,贴上了江樵干裂的唇,“我会陪你一起等光明。”
“辛苦你了,今天也活着。”
——才能让我的喜欢不落空。
烟花的盛放只是一时。
长久的喜欢是烙在心底的爱。
雪渐渐下小了,一切都被蒙上纯白的面纱,洁净,神圣,也朦胧。
江樵凝视着沈若爻的双眸:“你的眼睛好亮。”
“因为有烟花,有星芒,还有你。”
有世间万象的绚烂,有永不磨灭的希望,有心之所向的热忱。
“新年快乐,江樵。”沈若爻吻了吻他的眼角,“如果快乐太难,就希望你平安。”
他朝着天空,大声喊道:
“新的一年啊,我希望,江樵能好起来!”
然后他笑盈盈地看向江樵:“你呢?”
“我啊……”江樵思考了一会儿,“自私一点,就希望不要再想着自杀吧。”
“还有,希望……我不会忘记我爱你。”
“不会忘的。”沈若爻看着江樵,怎么看也看不够,又凑上去亲了亲,“这么一比较,果然还是我比较自私啊。”
“谢谢。”江樵摸着他的唇停留过的地方,很烫。
刘述扬从城市的另一端匆忙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就一把搂过他们俩,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新年快乐,扬哥。”沈若爻拍了拍他。
“新年快乐。”刘述扬笑着擦了擦眼泪,“这风怎么那么大啊……走吧,我们回家。”
沈若爻抓着江樵的手,拉他站了起来,无意间瞥见他手腕上的纱布:“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江樵把手往后藏了藏,但被沈若爻拉得紧紧的,只好乖乖的让他牵着走。
沈若爻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这个不寻常的夜晚突然迷路了。他跟着拐到了刘述扬家,才知道该怎么回去。
“江樵!”他一边后退一边喊,“一定要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早日康复,我们都爱你!”
刘述扬看看沈若爻,又偏过头来看看江樵:“你俩……”
江樵捏了捏手腕,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刘述扬这才注意到他纱布上干涸的血迹:“手没事吧?”
江樵摇了摇头,把手揣回衣兜:“就是我好像……突然有点怕疼了。”
沈若爻半夜一点多才走到家。
出门的时候完全没来得及拿钥匙,他本来已经做好敲门没人开,自己在家门口凑合一晚的打算了。
然后陈熙慕推开了门:“回来了?”
就像放学回家一句日常的问候而已。
“你们在等我啊?”沈若爻擦了擦眼角的泪,笑得释怀,“对不起,跨年夜晚上都没能在你们身边……”
“你也长大了——先去洗个澡吧,不然该感冒了。”陈熙慕把他推到卫生间,红着眼眶帮他关上了门。
沈若爻放着热水,顺带给江樵发了条消息,没两秒就收到了回复。
[江樵:他睡着了]
啊,刘述扬的口吻。
[X:替我和他说晚安噢]
[江樵:希望不会再被噩梦纠缠了]
[X:晚安,扬哥也早点睡]
门外,陈熙慕抓着沈临的袖子在抹眼泪。热水掀起雾气腾腾,沈若爻站在花洒下,流了太多眼泪,却还是有些感慨。
所以,我们都是在被人牵挂着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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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了呜呜呜呜呜呜老母亲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