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殿内,帐幔飘飞,彩饰金妆,各色美酒佳肴摆满案几,正是王洲设宴为东伯侯接风。

  赴宴者一共五人,王洲南面正坐,下首分别是姜王后和殷郊,东伯侯和殷洪又坐在二人下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东伯侯父女很叙了一番父女亲情,殷郊兄弟也吃得心满意足。

  见气氛不错,王洲出言引入正题,“侯爷封地近海,麾下掌管盐场,不知今日用来烹饪的雪盐,侯爷以为如何?”

  “毫无苦味,只余咸鲜,当得粗盐百倍之价。”东伯侯搁下手中之箸,凝神作答。

  “侯爷消息灵通,”王洲状似无意地赞叹一句,“不知可曾听闻高道长之愿景?”

  东伯侯眉心一跳,面色更为凝重,“大王所说,是指高道长欲以雪盐代替粗盐?”

  手握盐场,府中大半收入都由此而来,跟雪盐相关的所有讯息,皆是第一时间送至东伯侯手中。昨日王老爷之言当然也不例外,而东伯侯更是已从苏护的反应之中得知,所谓“王老爷”正是眼前的大王。

  看来自己可以省点功夫,王洲脸上忍不住带了笑,“侯爷知晓便好。”

  “不知大王有何见教?”东伯侯并不会天真地以为大王询问此事是闹着玩,索性直接开口询问,力图使自己不要太过被动。

  王洲轻笑着摇头,“见教不敢说,只是想与侯爷做一笔交易。”

  交易?东伯侯愣了一下,想起昨日收到的讯息还说高道长欲往海边制盐,大王不会是在打他盐场的主意吧?

  这可是他们一家的命脉!东伯侯有些坐不住,他声音干涩地试探,“不知大王想要如何交易?”

  “侯爷有盐场,亦有将盐卖至各方的途径,便请侯爷协助高道长择地试验雪盐。成功之后高道长负责产盐,侯爷负责售卖。货款减去本钱后的盈余,侯爷可取三成。”

  将分工与分成交代清楚,王洲慢条斯理地问,“不知侯爷以为这个交易如何?”

  东伯侯皱紧了眉头,如今盐场所有盈余可全在他手上,冷不丁少去一大半,东伯侯心中不是滋味。

  他试探地问道,“雪盐仍以此价售卖?”

  若仍是粗盐百倍之价,哪怕制作费事点,取三成应该也有赚头。

  “侯爷说笑了。”王洲脸上的笑容消失,“若仍以如今价格售卖,孤又何须与侯爷谈此交易?只消守着盐铺便绰绰有余了。”

  他正色看向东伯侯,“孤与侯爷所谈交易,自然是雪盐与粗盐同价,以此彻底替代粗盐。”

  竟是真要取他大半盈余?!东伯侯又惊又怒,死命克制才未使目中露出凶光。

  “大王明鉴,”姜王后看出父亲惊怒,亦知晓家中营生,忙帮衬说情,“父亲并非不愿与大王交易,实是家中指着盐场盈利过活,献不得这七成啊!”

  王洲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东伯侯父女以为雪盐成本不会比粗盐低,当他这生意是直接往东伯侯手里抢钱。

  也怪他没有将事情说清楚,但如今这个情况,再说雪盐成本会比粗盐低,怕这父女二人不仅不会信,反而更当他心怀不轨了。

  他微微一叹,“既侯爷有顾虑,便将这交易改一改。侯爷辅助高道长试验、建盐场,盐场盈利,侯爷便只能取一成。”

  “盐场所产雪盐,如今侯爷手中盐场制盐花费多少,雪盐便以等同之价卖给侯爷,侯爷再将之以粗盐之价卖出,侯爷以为如何?”

  这样算来,家中生计得以保障,东伯侯暗自思量,然雪盐制法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往后怕是会陷入被动。

  任由东伯侯纠结一阵,王洲才道,“当然,侯爷若不愿合作,孤也可以理解。只是雪盐替代粗盐之事,孤与高道长皆不会放弃,侯爷只是孤所选的第一个合作者。”

  若东伯侯拒绝,如今贵价雪盐他完全沾不到边,等雪盐和粗盐同价,二者相争,更是你死我活。

  “今日孤与侯爷提这交易,一者因王后与太子之故,二者侯爷一向尽忠职守,孤亦不愿与侯爷起嫌隙。”见东伯侯脸色阴沉下来,王洲赶紧打圆场,“更何况,孤建盐场也不会做亏本生意。”

  他得意而矜持地笑,“产量不足之前,以贵价卖给权贵;足量之后,再积少成多、以量取利。”

  东伯侯回过味来,也就是说,只要帮着建个盐场,在高道长试验成功之前,他至少能跟着赚些高价雪盐之利。而等试验成功,就如大王昨日所说,谁知高道长需要尝试多久?或许……

  隐下不甚良善的念头,东伯侯爽朗一笑,“臣相信,便是看在王后与太子的份上,大王也不会做坑害臣之事。这交易臣答应了,就按大王最初所言,臣协助高道长建厂,然后负责售卖,取三成利。”

  果然是老狐狸!王洲暗道一句,面上笑着与东伯侯推杯换盏。

  王洲对东伯侯接受第一种合作方式还是很满意的,他手头人手本就不甚充足,再自己建一个销售渠道便更要捉襟见肘。还不如分点利润出去,直接交给东伯侯全权负责。

  而另选合作者也并非故作威胁之语,若只东伯侯有雪盐售卖,他硬是高价销售,王洲也不能轻易撕破脸。还不如早早定下人来与他竞争,也免得他中途反水,横生枝节。

  简单与东伯侯商量了下盐场要求,又定下到时派人至东鲁与他联系,王洲留下四人继续饮宴,自行往文书房处理政事。

  而王洲走后,宴席并未持续多久,众人停了杯箸,东伯侯送姜王后母子回宫。

  走至半途,殷郊兄弟被带去上武课,亲信隔着一段距离将东伯侯父女围在中央,给他们制造商议秘事的机会。

  “娘娘,这些年来可有受委屈?”东伯侯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女儿。

  他膝下唯有一对儿女,儿子常随身边,女儿却远嫁朝歌,几年都不能见一面。自姜王后进宫之后,东伯侯还是第一次如此靠近女儿,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姜王后露齿一笑,眉眼间一改端敬,显出几分纯稚,“父亲多虑了,女儿贵为王后,又有太子和二皇子傍身,何人敢让我受委屈?”

  东伯侯一脸不信,愤愤不平,“我听闻大王已有一年不进后宫,这不是让你守活寡?”

  “父亲!”姜王后整张脸涨得通红,完全想不到父亲竟会与她说这种话,羞得整个人想往地下钻。

  然而在东伯侯心疼的眼神下,姜王后渐渐镇定下来,“父亲,守活寡的不止我一个,而是整个后宫,那便不是甚大事。”

  “如今大王只有三个儿子,女儿膝下太子已立,还养着二殿下。再看那名义上的三殿下,出生至今大王没看过一眼,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姜王后眉梢一扬,气势隐而不露,“若往后皆如此,女儿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娘娘所言极是!”知晓女儿有成算,东伯侯放下心来,笑着附和,“今日大王提议盐场,我便是想至此处,才答应下来。”

  他克制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我膝下只你姐弟二人,往后盐场俱是你们姐弟所有,你们两个好,便一切都好。”

  “父亲!”姜王后感动又孺慕地望向东伯侯。

  ***

  这边父女之间温情脉脉,那边王洲独自一人在文书房与大臣们苦逼地干活。

  好容易处理完政事,王洲走出文书房,就听午门官启奏,“铸铜坊王蛟道长在午门外候旨。”

  王蛟?这位道长随朱招高震一同入朝歌,无论是初见之时送出的众多蛇蜕,还是水云多次上报王蛟成功教导铸造师学会控火,都值得王洲对他另眼相看。

  只是他当日一头栽进铸铜坊就几个月不挪窝,王洲自知彼此有别,不愿冒然打扰讨人嫌,以致二人只见过那一回。

  如今得知王蛟人在午门外,王洲立马催人去请。

  常用的嘉善殿刚招待过东伯侯,若留有印记反是不美,王洲索性让人直接请王蛟去寿仙宫。

  待王蛟进殿行礼,王洲赶紧免礼赐座,命人送上酒水饭食。

  寒暄过后,王洲才问,“不知道长今日寻孤,所为何事?”

  “贫道正是有几件事请大王定夺。”王蛟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说出自己的来意。

  当日进铸铜坊之时,王蛟选了教导控火的任务,当然同时他也负责一部分冶炼制器。

  与方贵每次耗尽法力便恢复再循环不同,王蛟是每次先协助制器将法力耗至零星,再凭此感应火力,教导铸造师们控火,然后再恢复。

  经过几个月的辛劳,他成功把握住大部分铸造所需火力,甚至将控制之法教给了铸造师们。

  唯有炼制钢铁之火力,无论他教多少次,由铸造师们自行控制,统共也没有一次成功。

  王蛟多番探究,王蛟认定这是燃料之故,故而来找王洲寻求解决之法。

  “燃料?”王洲皱眉,此时燃料是木材,而炼铁最该用的是煤炭呀!

  不用说又是毛球给他“保护”起来了!王洲心痛地快滴血,那些试验失败浪费的木材啊!

  无声地痛骂一回毛球,王洲才险险缓过劲来,“孤知晓有另一种燃料,如铁矿一般堆积在地底,坚硬耐烧,足以用来炼制钢铁。”

  他将知道的煤炭特点一一描述出来,反问王蛟,“不知道长与同门可曾见过此物?”

  “有!”王蛟放下酒盏,脸上有意外之色一闪而过。

  见王洲面露疑惑,他主动解释,“说来也巧,是高道兄寻找铁矿之时见了此物,猜测或许会如铁矿一般有我等未知的用处,便随手带了些许回来。”

  高震果然有福气,找铁矿一找一个准,还搭上了煤矿!王洲心中一喜,随即却又露了难色。

  概因人手不足,他还没来得及派人开采铁矿,如今铸铜坊所用的铁矿还是高震上次带回来的。

  如今又来了一个煤矿需要开采,他是真的缺人啊!

  看出王洲的苦恼,王蛟主动道,“贫道知大王不易,故想与你荐几个人。”

  还有这种大好事?王洲两眼都是期盼,“不知道长欲引荐何人?”

  “皆是贫道同门同族,”王蛟垂下眼睑,轻声道,“一者勉强算是贫道近亲、木属之蛟上柏下林,二者阳属之鼠上周下宝,三者方道兄远亲、水属之猿上孙下祥。”

  角木蛟,虚日鼠,参水猿。唤出光屏对照,每对上一个名字,王洲的嘴巴便咧得更大一点。

  又是二十八星宿!王洲险些口水都流下来,“三位道长何时能至?又有何喜恶?孤立马便派人为他们收拾住所!”

  虽然早已知晓王洲对妖族并无偏见,如今见他欣喜若狂的样儿,王蛟唇角仍是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大王且慢,贫道还未说完。”他笑着阻止王洲,“柏道兄乃木属,又因种族自有控水之能,可协助种植。周道兄本能极擅挖洞储存,挖矿自然手到擒来。”

  “至于孙道兄,此乃贫道私心。”王蛟停顿一下,面带惭色,“贫道与三位道兄本是一道,然方道兄与朱道兄先后突破瓶颈,高道兄亦是指日可待,唯有贫道落在了后头。”

  他微微摇头,目露期盼,“贫道心有不甘,故请孙道兄相助,还有一事想请大王应允。”

  方贵是他与王洲交谈时顿悟,朱招是因王洲请他捉狐狸精,高震更是正在由王洲造势,王洲窃喜自己有点子福运的同时,忍不住对王蛟有几分心虚,“道长但讲无妨。”

  四个人帮了三个落一个,不合适啊。

  “高道兄往海边建盐场时,贫道想与孙道兄同行。”王蛟正色道。

  他为火属,本体却是蛇,自带水性。眼看三位同门进阶,王蛟根据他们的经验,以及自身情况,推测自己进阶需得水火相济才行。

  正好高震要往海边以火辅助晒盐,王蛟便起了前往尝试的念头,而高震和他准备邀请的孙祥,则是他为此做的准备。

  “只需如此便可?”王洲疑惑。

  王蛟重重点头,“只需如此便可!”

  王洲眉目舒展,灿烂一笑,“此事乃道长相助于孤,孤又哪有拒绝之理?只是,待道长功成之后,还望能回朝歌,教教铸造师们烧煤之时如何控火。”

  “贫道定当尽力而为!”得了祝福,王蛟阴柔的脸竟都笑得阳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