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那维莱特和多托雷安静地各据一端。

  再没说话。

  卡维挑完咖啡豆,过来一看,巧了,熟人。

  “……”

  多托雷撩一眼:“说起咖啡豆,在赤王陵附近,有一个绿洲小村落,叫兹塞村,那附近峡谷产出的咖啡豆为绝品。最昂贵的时候,一两咖啡豆值一匹驮兽,现在都没人知道。”

  这种装逼方式,一般人还真反驳不了。

  谁知道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

  却撞卡维枪口上了。不巧,他学生时代研究赤王陵的建筑,曾在兹塞村住了长达半年之久,12户人家19匹驮兽加上一条狭窄丝薄的泉水,他可太了解了。

  “您说的,是旦萨峡谷往东的兹塞村吧?”卡维手托下巴问。

  “对,以前人家不算多。”

  “那里没有咖啡树。”

  多托雷合上资料:“旦萨峡谷,有至少七八条分叉小峡谷。其中一条,入口长着一棵扭曲成蛇盘形状的老刺葵木,往里走,深处长着一种表皮炸开、叶子枯黄的树,一年四季结暗红色果子,果子成熟会裂开,果实特别坚硬,鸟都不吃。”

  “树我知道,我还纳闷这什么树呢。”卡维一拍手掌。

  但显然不是咖啡树。

  “那就是咖啡树,暗红果就是咖啡果,峡谷里的树都异变过,什么原因已不可考。只是,不是普通咖啡果,有一道工序必不可少。”多托雷侃侃而谈。

  把那些咖啡果采摘下来,封闭在金属罐里,埋进赤王陵的第7号沙坑-曾经的小祭司殿-坑底的沙地里。

  别处都不行,只能是那个坑底的沙地。

  埋上个3-4天。

  时间不能多也不能少且不能是雨天。

  再取出来,进行正常的处理流程,就能做出风味醇厚的咖啡豆了。

  多托雷回味着:“煮出的咖啡香味复杂,口感圆润醇厚。被白天的烈焰和黑夜的冷风轮流鞭打过的十几种干果香一同爆发,就像,苦熬几十天,把每一个脑细胞都榨干后灵感一瞬间爆发,那么美妙。”

  卡维眼睛都亮了。

  连对咖啡不感冒的那维莱特都心动了。

  当晚写信给沙漠考察的艾尔海森,假如顺路的话,去兹塞村看看,古法写得一清二楚。

  后来。

  收到一罐咖啡豆和一封信:

  「但凡换个人去,骨头渣都不剩了……问过好几个老学者,才找到几十年前废除编号的第7号小祭司殿沙坑,一坑一谷(!)的毒蝎子。不难想象,第一个制出咖啡豆的人经历了什么……谁告诉你们的古法,居心叵测,你们可以告他谋杀!」字迹力透纸背。

  研磨成粉,煮后细细品尝。

  味道果然美味到爆炸。

  如灵感在脑海同时爆发的感觉令卡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认真回信地解释原委:「……是偶然邂逅的。他先在咖啡馆,我们后到,论居心叵测也是我们。」

  「这种邂逅戏码我一天能安排十个。」艾尔海森的回复快如闪电。

  说回当时。

  聊完咖啡豆古法,大家道别。

  那维莱特出了咖啡馆,朝里一瞥:多托雷恢复了认真工作的模样,昏黄灯光下,高领毛衣从脖颈到脊梁流畅一线,勾勒出迥异于平常的优雅和认真。

  -

  也许是视网膜效应。

  第一次遇见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

  实验楼邂逅时就不那么拘谨了。

  说起来,「实验室怪物-迪尤尔事件」之后,虽未报道,却在生物界悄然引起了震动。毕竟,这种试验惊世骇俗,还成功了,且仍在继续优化中,确实很值得研究。遇见的那天,多托雷在院方的陪同下参观地下实验室。

  互相用眼神打了个照面,微笑。

  没有说话。

  那维莱特悄悄地提防,隔远了观察:

  不一会儿。

  多托雷从地下实验室出来,参观完三楼实验室,探访流程就算结束了。不知说了什么,其他人和他握手后就离开了,多托雷独自走到露台,手撑栏杆,眺望校园。

  他就那么独自安静站着。

  不知想什么。

  冬风凄寒,吹过水色头发,修长的试管耳饰轻轻摇晃。他站了很久,天色渐晚,直至融进暮色苍凉里。

  那维莱特闪过一念:

  他在怀念自己的教令院时代吗?

  「至冬执行官一天到晚好像没什么正经事。」那维莱特吐槽。

  「他们不干事,就是大善人。」卡维说。

  这世界的标准总是这么灵活,大恶人只要不干坏事,就算积德行善了。

  生活简单而有序。

  周内,就是学校和沫芒宫两点一线,咖啡馆只是偶然伸出去的支线。

  这一天回来得有点儿早。

  两人顺路去买酒。

  卡维爱咖啡也爱酒,对酒非常挑剔,偏好买打折的。「酒的消耗量大,至少撑到甲方打款吧。」美酒街的一家酒馆质量不错,还时常打折,是首选。

  通常把酒买回去喝。

  今天一进去,遇上一位须弥朋友,卡维又惊又喜,打开话匣子就聊得没完。

  那维莱特便独自先回了。

  酒馆一条街。

  家家都伸出阳台和露台,春夏秋三季花草繁茂。可惜冬天,无花无草,藤蔓也枯,又天寒地冻的冷,顾客都不坐在外面。于是,一眼看见多托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个室外。

  月色姣好。

  没戴面具的他碎发凌乱,手抵额头。

  没有从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疏离,只有神情失落。一袭黑衣,质地缥缈,被冷风吹得空荡荡地飘,令他看上去消瘦许多。

  心碎欲绝?

  那维莱特缓缓冒出这个词。

  不该靠近。

  会不幸。

  但好奇害死猫,龙也一样。这位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买醉?谁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是至冬女皇下达了什么完不成的命令吗?就抓心挠肝地好奇,等反应过来,脚已自己走到了跟前。

  “嗯,是你?”多托雷抬眸。

  “……”

  多托雷有些微醉,迟钝两三秒,叫服务生多加一瓶果酒。

  “你喝醉了吗?”

  风吹过,多托雷的衣服吹得簌簌响,衣领轻拍他的脸,他端起酒:“那个典狱长没有告诉你吗,尽可能地远离我。我,可不是什么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常规意义?”非常规,你也不算好人吧。

  多托雷伸手,为那维莱特倒上果酒,手却不稳,酒要倒在杯外,那维莱特眼疾手快给他扶正了。碰完杯,多托雷喝了一口,打开话匣子:“我一直在等听故事的人,没想到是你。”

  那维莱特何尝不意外。

  若非卡维买酒,他选择一百次也不可能踏进这条街巷。

  “你怎么了?”

  “科林·丹顿最后一个切片死亡,让联想起自己。我也是切片,你知道吧?”多托雷想努力清醒,右手使劲按着脑门和太阳穴,开启醉后倾诉模式。

  “我知道。”

  相遇后那维莱特临时抱佛脚全看了。

  消息无误的话,多托雷的切片全部被清除,只留下最强势的那一个,跟养蛊似的。

  “呵,枫丹的情报网有待完善,留下可不止一个。”多托雷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有几缕蓝发沾在到酒唇上,令俊美的脸添了几分失意,“我们切片,按年龄层来区分。不同年龄,因际遇见识不同,性格也略有不同。”

  那维莱特很理解。

  刚成年的自己,跟大审判官性格相差就很大。

  “我是年龄偏早的切片,被教令院否认、被人打击、经历人生最大挫折却还没看到任何希望的那个阶段。我自信自己能力超群,但也时常怀疑自己错得离谱,难免不安、不甘、软弱、崩溃和怨天尤人。”

  意外地坦率。

  那维莱特被他的伤感打动:“不要紧,你只是需要时间。”

  “是啊,时间。我悲叹阿曼德的遭遇,为他设计一场复仇。可我的命运呢,我有能力主导吗?会不会哪一天,一睁眼,就被那个主人格切片抹杀了呢?”多托雷声音颤抖,捏紧酒杯的骨节突出。

  那维莱特来不及回答。

  一阵冷风吹过,多托雷蓦的清醒,声音冷了八度:“大审判官先生,您趁我喝醉来套话,是不是太过卑鄙了?”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维莱特的舌头都打卷了。

  多托雷起身,拿起大衣,戴上面具,恢复了冷峻,只脚步略微错乱不稳:“呵,肆意出现在这种地方,也是我的问题。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大审判官先生。”

  “……”

  -

  “当我不小心刺探到他人的秘密,我要道歉吗?”那维莱特不安,秀致的五官都拧巴了,纠结。

  莱欧斯利拿出最好的茶叶。

  和牛奶。

  “谁的小秘密,卡维吗?”调侃又好奇。

  “多托雷。”

  莱欧斯利差点没拿住,浑身僵直,整个人180°地转过来:“谁?你说谁?”

  “……”

  听完相遇过程(那维莱特还贴心地给多托雷的秘密打了码)。莱欧斯利整个人都麻了,捏紧舀茶叶的勺子:“你跟他喝酒?你还跟他面对面聊心情?”

  “他看上去很伤心嘛。”强势的人突然脆弱,就像小饼干咔嚓酥掉了。

  “那我也伤心啊。”

  “你怎么了?”

  “我上了几天班,天天处理打架斗殴越狱,大周末还听到这么糟心故事,整个人都不好了。”莱欧斯利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双手抱胸,手臂上的疤痕都红了,生气,“他心情不好要人安慰。我也心情不好,我也要!你过来哄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