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记忆乱如麻。
那维莱特在麻草堆里使劲扒拉,谁会大白天戴面具。
“他是博士-多托雷,愚人众执行官第三席。”莱欧斯利轻声旁白注解。
“多托雷?”也是达达利亚的曾冒用名。
要以前,那维莱特第一反应是:愚人众→觊觎枫丹→坏人。遇到达达利亚之后,他对执行官的好感直接拉满。一时间,无法判断当下什么情况,来者何意,就先静观其变。
多托雷留手下在高地上,独自一人走来。
以示友善。
“他很狡猾,你不要被他的脸吸引。”莱欧斯利及时打预防针。
“呃。”问题是戴面具,看不到脸啊。
距两三米处停下。
多托雷摘下鹰嘴面具,露出与下颌线相符的华丽容颜。
他略一欠身,做行礼的姿势,深眸凝视:“那维莱特先生,想不到能在这里遇上您。上次沫芒宫浅浅一叙,弹指三年有余。人类遍寻容颜停驻之术,而您却轻轻松松复返青葱,着实让人羡慕。”
“……”
三年前两人见过?
无妨,达达利亚的情报「略有失忆……但是原主」应已在执行官中传开。略失忆,是很好的借口,既解释得了那维莱特的状态,也是震慑,能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那维莱特端起从容:“多托雷先生,好久不见,您来这里所为何事?”
莱欧斯利接话:“总不会是为药剂而来吧?”
丝滑地将私人话题转移到正事。
一转攻势。
多托雷愉悦地笑:“典狱长先生认为我是来干什么的?”
莱欧斯利:“呵呵,这还用多问?”
光头说,一个须弥人领着手下仿造了药剂,试图重新投放到市场。眼前这位,无论其人,还是其风评,又恰出现在现场,完全符合这个嫌疑犯人选。
多托雷不置可否,看向青葱的某人:“您也这么认为的吗,大审判官先生。”
那维莱特:“您还是先解释一下出现的理由吧。”
被撂到的光头和手下原本还挣扎,再一听,典狱长旁边嫩出水的小情人儿竟是大审判官,顿觉天崩地裂,两腿一伸,彻底躺平。而中年男人听到多托雷说话,十分惊恐,挣扎着断腿都想跑。
多托雷瞥一眼。
莱欧斯利意识到什么,眼明手快,飞快过去,一招将男人的下巴遏住,防止人证咬舌自尽或吞药而亡。很好,没药也没咬舌。就是用力过猛,男人的下巴咔嚓一声直接脱臼了,欲哭无泪。
“手法真专业。”多托雷夸道。
“你们愚人众这套也娴熟,他就是你的手下吧。”
“从现在起就不是了。”
“你想撇清?”莱欧斯利一针见血。
多托雷早习惯了这种态度,他走哪都被从头怀疑到脚,从从容容地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件事。呵呵,当然,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会认为是狡辩,您何不亲口问一问那位。”指向装死的光头,这位最有发言权。
——不是他。
——没想到光头指认的须弥人,只是那位中年男。
即使莱欧斯利暗示枫丹地盘,好儿郎无需惧怕至冬势力,光头还是没改口。中年人的下巴咔嚓一下,又被接上了,吓得屁滚尿流,连说自己为了一己私利,擅自行动,跟愚人众毫无关系。
这可好,多托雷成了小白花。
莱欧斯利:“什么脏事都手下干的,您是一点关系没有,是吗?”
多托雷:“不,我来就是为了解决他的。”
说罢掏出一封信。
给两人看。
这是一封至冬调查局的情况说明密函。
半个月前。
至冬的黑市出现一批药剂,人被注射后,会产生极端恐怖痛苦的臆想。这种东西,放哪儿都是禁品。至冬方面顺藤摸瓜,查到主谋是副官瓦尔克,这位外派枫丹都两三年了,隶属于多托□□辖。
不便于跨境执法。
调查局委托多托雷处理此事。
多托雷亲办此事,就是想看看,哪位部下这么赤胆忠心:从枫丹挖到宝,都不忘千里迢迢运回去祸害老家。这一查,得,也不单祸害至冬,就是哪里有鱼哪撒网,哪里有销路去哪里。
那维莱特看完信,同情又愧疚:“您早点拿出来,我们也不会怀疑。”
多托雷笑:“那我就太像有备而来了。”
典狱长双手抱胸。
冷眼看。
多托雷绕伤员走一圈,停在被注射过药剂的老七跟前,审视片刻:“我不是推卸责任。以愚人众官兵的能力,造不出这种东西。典狱长、大审判官先生,不如好好查查,是你们哪个研究院又在兴风作浪了。”
这话说的。
倒打一耙连愚人众的关系也摘得一干二净。
莱欧斯利:“呵,您最好别动,免得破坏现场,待会儿逐影庭的警员们可不好交代。”
-
很快,逐影庭的人过来处理后事。
莱欧斯利讲述来龙去脉。
最初,他在狱中听到传闻,说药剂复出了,被高价兜售。狱中的消息总是真假掺半,最好有点证据一同交给逐影庭。
他曲里拐弯终于「邂逅」上光头,交易过两回。
今天过来探一探。
没想到,碰见那维莱特跟卡维道别,想管不想管,看见他一个人戴着长舌帽乱逛,忍无可忍还是出手了。至于碰碰车和赌场相遇,纯属意外,更是没想到,歪打正着还取得了光头信任。估计前几次莱欧斯利带的手下多,光头怵了;今天就两人,光头觉得又行了。
那一整个下午,逐影庭先收拾了光头、手下和中年男;又拾掇了多箱药剂;拉起警戒线给村落圈起来;并收集村民的证据,忙得不亦乐乎。
此事不细说。
后来枫丹和至冬的外交人员对接。
迅疾妥当地处理了此事。
多托雷,由于不知情且及时处理,将嫌疑犯逼到案发地,将功补过,也没有受到责罚。这件事以《枫丹至冬跨国合作,侦破一起生物违禁品大案》作为新闻头条报道,典狱长莱欧斯利因此获得荣誉表彰。
那维莱特认认真真读完报道。
简直好笑。
什么布下天罗地网,什么双方配合默契,什么精准出击。明明就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死耗子全凭运气。最好笑的是,配的照片,还是莱欧斯利和多托雷成功握手,配文是枫丹至冬关系融洽。外交形势一片大好。
哪里好了?
莱欧斯利提防多托雷,就像提防贼一样。
那天下午,他们三人先是一起等逐影庭的到来,后又配合调查。
在旁边喝茶等待。
莱欧斯利主要盯着多托雷,生怕他搞什么鬼。多托雷要是乖巧老实,干喝茶,什么事没有,偏偏这位很健谈,知识广博,什么都能挑起来作为话题,还特别擅长问问题,不经意间就把关键问题给问了。
那维莱特没什么心眼。
有问就有答。
典狱长一看这样不行,只要多托雷一开口,他立刻把话题截胡了,让这位根本没有试探那维莱特的机会。如此三番五次,多托雷屡屡被打断,也是无语了。
多托雷忽而笑问:「你们知道为什么梅洛彼得堡建在水下,却不渗水吗?」
「为什么?」
「因为典狱长先生手段高超,能说到滴水不漏。」
「……」
莱欧斯利冷哼,那维莱特则压根儿不知道这冷笑话什么意思。
气氛再次尬上新高度。
这么僵的情况下,别凑一起就对了。问题在于,多托雷也是很恶质的性格,发现莱欧斯利的意图,就故意东看看,细看看,时不时接近地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冒火,干脆寸步不离左右。
好容易熬到逐影庭忙活完,宣布大家都可以走了。
多托雷戴上面具优雅转身:「大审判官先生,我认为您的特巡队影卫可以立地解散。」
「啊?」茫然。
「有典狱长一个人在,别说坏人,连条蚊子腿都插不进去。」
「……」
他和愚人众一干人离开后,莱欧斯利松了一口气,双手叉腰:
“以后见到这个人,一个字都不要搭理。”
“啊。”
“那是老狐狸,绝对有目的。”
“说话要讲证据的。”
“诶,你向着谁说话呢?”莱欧斯利好笑,用头盔轻轻点了一下那维莱特的额头,“非得吃一次亏才长教训是不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
“……”
彼时天色已晚。
莱欧斯利先去归还了头盔。今天租的马匹,一分钟没骑过,尽拿着头盔溜达了。他忽的灵感乍现,说物尽其用,骑马送那维莱特到巡轨船。
那维莱特说不用,走路300米的事。
典狱长露出亏到痛心的表情,不找补一点回来,今晚要睡不着了。
行吧。
可两人骑一匹马,会不会太为难马了。
莱欧斯利笑了:“你说的都不到300米的路。”
那维莱特:就非得折腾马一下。
他驾驭海中生物比较熟练,马没怎么骑过。踩脚蹬都小心,被莱欧斯利一把拽了上去。骑马的感觉很新鲜,他坐在前边,腰突然被搂住,那维莱特被吓一跳,手不经意间地挥动一下权杖。
马匹感知到神力涌动,惊得撒腿就跑。
莱欧斯利艺高人胆大才没摔下来。
可马已跃出1000米开外。
“……”
后来,两人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巡轨船候船厅的,比不骑马,整整多走了3倍多路程。嗯。因为那匹马无论如何不肯再靠近他俩,尤其那根权杖。
这事之后。
莱欧斯利又去了逐影庭几次。
每次去完,他都会顺道来拜访沫芒宫。
有一天,恰好周内,那维莱特呆到图书馆闭馆才回,到家晚上十点多了。他前脚进门,莱欧斯利后脚进门拜访,顺带揣了一瓶蒙德酒过来,秋果新酿,味道惊绝。
那维莱特:……真是醉了。
怕打击到对方的热心,他小小抿一口,不想酒劲甚大,不久就天旋地转,倒沙发上,从脸颊红到锁骨窝。莱欧斯利端着酒杯,半蹲着俯视他,语气促狭:“呀,小朋友连果酒都喝不了,下次还是给你带牛奶吧。”
那维莱特:……虽醉犹气。
-
转眼周五。
薄暮起。
下课后,那维莱特去到体育馆。
他现在的日程有变化。
上次游乐场,见识到莱欧斯利拳头惊人的爆发力,他灵光乍现:没有神力,也可以练习人类的格斗,提升搏击力量。防身方便,很实用,也不用想着影卫怎么来了或影卫怎么还不出现。
鉴于大审判官身份,不便在多人馆里运动。他的私人练习间独立于其他训练场,不会引起注意。
现成的私人教练。
是新队长。
新队长洞悉他的想法,心照不宣,安排了实用的格斗课程。
格斗运动很多。
队长为他挑选了自由散打。
毕竟,不为比赛,只为提升搏击技巧。
那维莱特上完课就来练一个小时,再去图书馆。新队长本来就是格斗行家,也有分寸,力量拿捏到位;既教了技术,也不忘时不时夸一夸那维莱特,精神上给予鼓励,总之运动氛围很轻松。
一周下来。
那维莱特能对练上好几招。
“我是不是进步太快了?”那维莱特开心又得意。
“您的天赋很好。”新队长微笑。
那维莱特没有训练的概念。
他一出生,就传承了水龙的强大神力,不用比,也知道自己是最强。所以,天赋应是相通的吧。那维莱特没太在意,心想稍微练一练,估计就够用了。
练习十几分钟后,他口渴得不行,拿起水杯,空空如也。
于是去公用休息间接水。
刚出门,迎面看见一个人:莱欧斯利。
他穿着灰色为主、暗红为辅的制服。
腰上挂着镣铐装饰。
跟前几次见面,这一次又是另一种气场:莫名凶悍,还有点儿匪气,靠谱中带点儿不正经。
“你怎么来了?”那维莱特很欣喜。
“公务。恰好碰上卡维,他告诉我你在这里。”莱欧斯利略过特意去图书馆找了一圈并向卡维暗示明示自己身份且取得信任的复杂过程,“怎么学格斗了?呵,终于发现讲理讲法没人听啦?”
“……”
“呀,你也给我接一杯水。”莱欧斯利进了训练室,“哼,谁让我是长辈!”
“……你!”
那维莱特起初是很敬重他的,越接触,形象越崩坏,典狱长哪里有长辈的样子。爱揪人小辫子,还天天长辈挂嘴边。他越想越亏,特地跑下楼给买了一瓶公认超难喝的枫达水。
一回来,两人打上了。
新队长和莱欧斯利都是近战高手。
一交锋就知道棋逢对手。两人友好地切磋了一会儿,没分出高下,中场休息。
莱欧斯利毛巾擦汗:“队长的实力不错,我都接不上招。”
“你也接不上?”那维莱特惊讶了。
“什么叫也。”
难兄难弟,我也经常接不上,那维莱特很高兴:“来,你跟我练一练。”
“呵,好。”
练之前得喝点水。
莱欧斯利余光瞥见那维莱特的一缕鬓发滑落,伸过食指,挑起,挽回马尾上,发质柔顺似水。
那维莱特把头发扎好,催促:“快点喝,我迫不及待跟你打啦。”
“噗,这么自信?”
因为莱欧斯利也打不过队长,给予了他极大的自信心。可他越催促,莱欧斯利就喝得越慢,喉结一动一动,眼带狡黠。那维莱特知道他就故意的,气呼呼,转身跑到场地中央等待。
新队长快步走来。
悄声叮嘱莱欧斯利下手稳一点。
莱欧斯利:“哈,我有分寸。”
新队长:您确定?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莱欧斯利是有货的。
看似动作不快,但总是恰恰好:恰好躲开擦过耳边的前直拳头,恰好躲过凌厉的侧腿,恰好在胸口快被击中时挡住。似乎疲于应付那维莱特的拳头和腿,只防御,很少回击。
新队长观阵片刻,知道这位有分寸,遂放下心去隔壁小间休息。
看老手逗新手也蛮无聊的。
莱欧斯利见队长离开,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不止手里逗,嘴上也开始逗:“你还能更快一点吗?”
“已经很快了。”
奈何就打不中,就打中也是挠痒痒。
“你有没有认真学、认真打啊?”莱欧斯利故意的。
“哪里不认真了!”
那维莱特被他一逗两逗,不免心焦,想着再打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打中他啦,他心一急了,手脚看似快了,其实漏洞百出。莱欧斯利看他越来越乱,心里乐开花。
莱欧斯利这人。
多少有那么点儿恶趣味。
一年多以前,水下监狱的防御被冲击,他用尽全力,防线也差点失守。幸好大审判官那维莱特及时赶来,利用神力轻轻松松封印上了防线。
莱欧斯利虽震惊又坦然接受,力量悬殊不是自己的问题,是人与水龙的物种天赋差距。
神可望不可即。
然而现在。
这个人完全没了遏山抑海的气魄与力量。
他涌上奇妙的心情。
这种心情,并非亵渎,也非幸灾乐祸,而是神明也会狼狈:神,可企及。
“你累了吗?”莱欧斯利故意问。
“没!”
莱欧斯利忍不住暗笑,在他眼里,那维莱特手忙脚乱,青涩得不像话,所有花招都是花拳绣腿,拳风很弱,基本没有。
也对,大部分时间博览知识。
纡尊降贵,拨冗运动一下,他能耍出像样的花招都不错了。
莱欧斯利也可以敷衍着练习。
但他就是想逗弄。
是的,看那维莱特认真地花拳绣腿的样子,特别有意思。白色训练服,干净得不像话。高高的马尾,显得颈弯修长,看上去干练许多,擦身而过时头发丝还会飞到莱欧斯利的脸上和嘴唇上。
汗水晶莹。
整张脸都发光。
虽然很弱,却认真比划每一拳每一腿,古板得可笑又可爱,莱欧斯利越看越忍不住逗他。
莱欧斯利久经监狱拳击场。
浸染厮杀与血腥。
久而久之,腌入味了。一格斗就浑身来劲,如果再有点儿血腥味,血脉都沸腾。看到这么干净天真的人,他会产生不屑心情,暗搓搓地想:「格斗不是你这种人能参与的事,输了,就赶紧下去,永远别来了。」
偏偏对方是那维莱特。
曾经的强者。莱欧斯利停不下来想要戏耍的心。
白色身影一踉跄。
就是现在。
莱欧斯利飞速出击,一个不算强劲的侧踹腿过去,趁对方毫无防备——防备也防不住的情况下。如预料那样,砰的一声,天真的对手直接仰躺在地。
下一秒。
莱欧斯利欺身而上,俯视地上的对手:
马尾散开,凌乱铺在地板上。衣服因猝然倒地而敞开,露出瓷白锁骨,胸膛剧烈起伏。五官清澈,满脸是汗,神情茫然,眼睛睁得很大,深紫色的眼线大幅上挑如被春天重重描过。
——格斗的乐趣在于血腥。
——在于征服。
如同俯视战利品,心底烧灼滚烫,莱欧斯利伸出手,想触摸满是汗水的脸。
“咳,典狱长就是典狱长,身手厉害呢。”
新队长拍手。
莱欧斯利回过神来,迅速起身,恢复一贯从容悠余的神情,以拳击手:“哈哈凑合,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在梅洛彼得堡拳击场,呆过好几年,冠军也是常事。”
顺手将地上的人拽起。
“还好吧?没摔到哪里吧?需要的话,我也能传授一些技巧,哼,我也算格斗的前辈了。”混乱的脑子,想到哪说哪,前辈,呃,真不想承认自己是前辈。
“……”那维莱特耳朵嗡嗡嗡的,只觉得背疼。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躺下了。
有一瞬脑海空白。
回想起来,那时候已经乱了阵脚。腿被狠狠扫了一下,底盘不稳,然后砰的被击倒,背部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多半边身体都震麻了,又或震惊,他甚至想不起挣扎或站起来。
等回过神来,已被拽起了。
“疼吗?”
大手抚上了背部,那维莱特下意识跳开,嘶地龇牙:“别动,让我自己缓过来。”其实震撼远远大过于疼痛,躺下一瞬太震撼——他,水龙王,自打出生就没被人撂倒过——自己翻身不小心跌下床这个不算。
“你还练吗?”
此时,新队长又接话了:“下次吧,这会儿图书馆闭馆了,体育馆也快关了。”
卡维已经上来了:“哇,果然还在练。”
收拾走人。
那维莱特忽然发现扎马尾的发圈不见了,正要找,一只手伸过来:
“你得多练练,有空来梅洛彼得堡,我教你。”
“哦谢谢。”
那维莱特属于既敏感又钝感的性格,隐隐觉得有什么被打端了。但被莱欧斯利一打岔,又被卡维的笑容感染,便模糊了原来的心情,只心里有点塞塞的。
突然。
一个大甜筒伸到他的眼前。
“吃这个。”
大冬天的冰激凌很稀罕,那维莱特接过来一口一口吃完,心情有点麻。
“味道怎么样呀?”
“凉牙。”
莱欧斯利哑然失笑:“你,呵,吃出滋味了没,想法就是凉?”
那维莱特:“这么大冷天还有别的想法?”
半夜。
那维莱特突然醒来。
堵在心里的那一团大别扭终于回过味来:他败了,败给一个人类,毫无抵抗之力的失败。他是水龙,眼睛完全能看清莱欧斯利的每一个攻击动作。
眼睛会了。
手、脚和身体却还不会,看得见躲不开。
其实他在新队长手底下一样没有招架之力,但并没有屈辱感。为什么莱欧斯利会让自己产生这么屈辱感,是因为他屡屡逗自己吗?
跟队长不叫输,叫学。
跟莱欧斯利对打,才叫输,好屈辱啊。
辗转反侧越想越屈辱。
好生气,但没生莱欧斯利的气,是生他自己的气。
已知:失去神力。
未知:神力什么时候来。
他翻来覆去,抱着海獭抱枕在床上滚来滚去,烦死了。烦着烦着就难过起来,没有神力的水龙王就这么弱吗?这么一想,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那维莱特爬起来。
外面在下雨。
得找点什么散散心。凌晨一两点,只有卡维的窗子还亮着。卡维的上一个房东不能出租了,一时找不到地方,就暂住在这里了。透过大开的窗,他看见书桌前卡维在绞尽脑汁绘图,在这二半夜。
“还没睡吗,卡维。”
“呀。”
卡维被吓了一吓,随即笑容灿烂,用羽毛笔卷起金发:
“没有灵感。”
没灵感,应该使劲放松,或者睡觉或者旅游什么的,书上都这么写的。
卡维哈哈大笑,大眼睛都笑没了:“理论上是的。但生活就是生活,灵感会一直在缺。大部分时候都要硬熬过去,熬着熬着,灵感才会来。”
“有点辛苦。”
“是啊,但灵感像触电的一瞬,特别幸福。”卡维忽的想到什么,迅速在图纸上勾勒了几笔,“应该更轻盈一点,就算科研,也没必要太整齐划一。嗯,屋顶需要共享的绿地空间,让集体工作,跟私人休憩的空间平衡。”
“……”
“哈呀,抱歉一画起来就没完。你看,就是像现在这样灵感总会有的——只想不下笔,也是抓不住的。”
卡维自说自话。
很快又进入了灵感爆棚的状态,当然大部分时候爆完,又会觉得不符合而划掉。
一整晚循环往复。
那维莱特拿着权杖坐旁边,听着雨,听着羽毛笔在纸张上发出沙沙声。失败的沮丧被这些冲淡了,是啊,应该硬熬过去,失败又不是刻在脑门上。练一练,力量总会有的。被打倒,在限定时间内爬起来再打,就不叫失败。
与此同时。
莱欧斯利躺在酒店的床上,被雨惊醒:沫芒宫又下雨了,果然白天太过分了吗?不该总逗他的,自己也没有恶意。算了,明早去安慰他吧,但逗起来呆呆的样子真的很有趣——还是别见了吧。
怎能忍得住不去逗。
次日。
周六早晨。
那维莱特询问今天做什么。
卡维黑着大眼圈,开会,今天第五轮。
卡维幽幽地说:“要是周末不开会,就是让我一夜暴富我也愿意啊。”
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去的是格斗场,观摩真正的格斗。
特地让新队长坐身边。
新队长从幕后转到幕前,很不习惯,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对格斗这么感兴趣了。
“来学习,因为你不愿尽全力教我。”
“呃。”
郁闷一晚,那维莱特想通了,为什么自己轻而易举被撂翻,是压根儿没花心思。
“您希望我尽全力吗?”新队长问。
“当然。”那维莱特毫不犹豫,“我也会尽全力。”
新队长心中一动。所谓神明,他是敬的,敬但远之。种种机缘他成了特巡队影卫队长,他绝对敬业,又绝对疏远,因为神明本就缥缈,此刻,忽而真实——会不甘,会不服输,会意气用事,也会可爱。
心思被重新分配。
很快起效。
就像种子,只要没坏掉,用心栽培的总是长势更佳。何况,本就是天赋种子,一旦开启正确的栽培模式,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夜晚都能听见竹节生长的拔节声。那维莱特认真练着,不断复盘吸取经验教训。
终于新队长由衷地说:“您在格斗上非常有天赋。”
“你前两个月说过。”
“今天实心的。”
“什么?你上次果然是骗我的?”
新队长一窘,再看对方澄澈的笑容,放下心来:“上次也没有骗,只是,咳希望您更轻松地面对格斗。嗯,您的眼睛很厉害,我从没见过有人能这么迅速又精准地判断对手的出击,你缺的只是力量和经验。”
“哈,我信。”
水龙看到的速度是不一样的,这种秘密,偷偷得意就好。
那维莱特欣喜着变化。
次年暮春。
莱欧斯利因公务再来枫丹法学院。
依旧推开这扇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帅气的直拳动作。他一愣,拳法弹力伸直有劲,出拳迅疾,动作简单但有效,蹬地也非常稳健,正练习的这个人有白竹般清爽气质。
“诶,你来啦?要不要来练一下?”笑容青葱。
“……好。”
眸光对视。
清澈的求胜欲明明白白。
莱欧斯利有一瞬恍神,这是熟悉的人,也是陌生的人。对打几招,他迅速判断:力量还是欠缺,明显缺乏实战经验,可也进步惊人,拳法更直接,动作更娴熟,最可怕的是能精准判断对手的每一次出击——这个真的可怕,潜力无限。
被一个利落的侧踹腿踹翻在地,莱欧斯利虽然立刻跳起来,却知自己失算了。
“你是故意的?”莱欧斯利笑了。
“就是!”坦荡地承认。
曾被一个侧踹腿撂翻躺平的大仇终于得报。那维莱特一甩马尾,汗水从脸颊滑落颈弯,得意地笑。吊梢眉天然带点儿蔑视,这一笑,越发挑衅,剧烈运动后的双颊和双唇比以往更红,红得诱惑。
莱欧斯利忽然血液上涌,久违的战斗欲占据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征服。
“呵,你是没见识过什么叫王者,我要认真起来了。”
“你早该认真啦。”
-
那些是后来的事。
只说当下。
去完游乐场后,枫丹一天比一天冷。冷杉挂满雪,结成晶莹在阳光下闪光。
每天都很充实。
不知不觉,又到周六。
卡维终于结束了「加班且没钱」的日子,开启了「不加班,依然没钱」的日子。生活总是如此,苦中作乐,至少周末不用开毫无意义的会了,也算天大的好消息。
决定去游乐场。
一个是才玩了几个就被打断,一个压根儿没进去。
卡维查看地图,很自然地瞄到紧挨游乐场的水下监狱,灵光一闪:“要不要把典狱长叫出来,他人还挺好的。”
“莱欧斯利吗?”
“呃,他长得是有点凶,又开朗又热心,性格还成熟,我挺喜欢跟他打交道的。嗯,希望他今天能休假。”
“会不会很打扰他?”
卡维也非常顾及他人心情的性格,犹豫一下:“应该不会吧,上次分别时,他还特意邀请我去水下监狱参观游玩呢。”知道典狱长是好心,卡维当场就拒绝了。
沿着海岸线去监狱口岸,是最诗意的路线。
左手青山,右手碧海。
卡维很容易被有美感的风景吸引。两人不赶路,一路悠游,来到一处旧海船旁。正琢磨这海船哪里诡异时,从上面冒出几个人来。
是愚人众。
他们在做海底打捞业务。
枫丹由于水域上涨,海底留了许多遗址,加之几千年来,海域内沉没的海船也数不胜数。因此海底的宝贝数不胜数,枫丹有法律,只要申请到相关区域的文件,就可进行合法打捞。
愚人众风评虽不好。
只要不干坏事,就算正当贸易。
他俩也没管这么多,继续朝监狱方向走去。
他俩离开后,从海船中站出来一人,正是执行官-博士多托雷,他若有所思:“有趣,一次比一次穿得随意。这么蓬松松毛绒绒就出来,沫芒宫也不管吗?”
旁边副官回答:
“情报说他很钟爱毛绒绒。”
“哦,这情报,早一两百年就有了,但以前没见他穿成松鼠出来啊。”多托雷想起上次邂逅的事,嘴角勾起笑,“我曾数次与他打过照面,他几百年如一日。唯独上次,可太出乎意料了。”
“怎么了?”
“他躲在典狱长身后,当然典狱长也有意将他护在身后。拿权杖的样子,像拿魔法棒。”多托雷愉悦地笑了,“到底是有多失忆,能失成那么可爱的样子。我是不是也该找点理由,去上个学进修一下呢?”
“……”
那维莱特背后发毛。
回头看看,海边只有海鸥飞来飞去,蓬蓬兽懒懒地躺在海滩上晒肚皮。
梅洛彼得堡这地方。
通常不犯点法,是进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