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若想夺位,何须百年之久。
说是给他百年时间,其实是想看百年之后,他的真心可还会如初。
他最厌恶感情不忠之人,既然喜欢上一个人,必然是不死不休,可百年过后,谢梧可还会记得他?
秋月白深吸一口气,道:“那就一言为定。”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手。
……
谢梧跟着谢兰走出无双殿的山门,方才得知那位秋夫人被她丢下了蛇王窟。
一路走来,无数弟子身上都带了剑伤。
他不禁有些发愁,师伯剑上又添杀戮,下次雷劫怕是险上加险。
“你忘了我修的并非剑道了?”谢兰实在受不了他的念叨,不耐道。
她虽是剑修,修的却是修罗道。
杀气与血气于她而言,是最好的滋养物。
谢梧:“天道不会因为师伯的修罗道而手下留情。”
“阿梧。”谢兰停下脚步,冷冽的目光微抬,“你下了一次山,睡了一次男人,连天道都怕了?”
秋月白:“……”
如此露骨之言,谢梧恨不得钻地里去,“谁怕了?我只是关心你!”
谢兰眼中闪过笑意,“行了,你师父还在等你回去。”
“哦。”谢梧扭头,望向秋月白,“那我先走了,你若是想……想见我,可以来沧澜山找我。”
临近元婴,沧澜剑宗的弟子都需闭关百年,直至剑气破开洞府前封印的剑碑,方可出关。
若非此次大比,谢梧本该百年之后才下山。
“嗯。”秋月白忍着心头不舍,一瞬不瞬盯着他,眸底压抑着墨色,“我等你出关。”
谢梧,不要忘了我。
少年御剑而去,只留秋月白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弹。
“少主。”孟拂走进,低声道,“殿主唤您。”
秋月白私自将婚书给了秋少言,又用法器录了影像传遍整个修真界,秋辛沉早已大怒,却等到此刻才来唤他,无非是谢兰在时不敢摆出殿主姿态。
沧澜山于仙门百家而言,是天堑之隔,无人敢直面其剑意。
“不急。”秋月白气定神闲,神态敷衍,“让他先气着吧,反正气不死。”
秋月白转身去了寝殿,一待便是七日,出来时眼下已覆上一层乌青,显然七日未曾休息过。
他将手里打造好的剑鞘递给孟拂,想了想,又把小指上藏了半壁金山珍宝的尾戒与剑鞘放在一块,“你亲自送去沧澜山,就说赠与谢梧,聊表心意,只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不必过于隆重。”
孟拂捧着那柄秋月白亲自刻满符文的暗金剑鞘与戒指,嘴角一抽。
这不值钱的玩意,怕是可以买下整个北洲。
秋月白盯着殿外的雪出神,半晌,道:“沧澜山上的雪是不是比北洲的要白些,干净些?”
谢梧若回去再见到问剑台上的雪,是否会幡然醒悟,原来北洲的雪那样脏,白茫茫之下尽是尸骨?
孟拂一时无言。
在他心中,少主从来是眼高于顶,骄傲不可一世,可自从谢梧离开,竟也患得患失起来。
就像曾经的夫人一样,折断傲骨,只求那个男人心回意转。
“思虑太多,于修炼无益。”孟拂劝道,“少主,只有大胆往前走,才能追上心上人。”
“你说得对。”秋月白勾起唇,“在此之前,先把麻烦都解决干净。”
他正欲走下台阶,脚步忽而顿住。
大雪如鹅毛狂舞,一人身着白衣,身姿颀长,立于雪中,几乎与苍茫白色融为一体。
来者不善。
秋月白对上那双如同浸润寒潭的琥珀色眼睛,淡淡开口:“玄道友孤身来访,所谓何事?”
玄蝉一言不发,右手指尖微动,射出三枚金针。
秋月白侧身躲过,玄蝉已逼至身前。
漫天大雪里,两人赤手空拳,招招致命。
雪光刺眼,照亮了玄蝉眸底来不及遮掩的不甘与杀意。
“是我先来的。”
秋月白滚了一身雪,讥诮道:“你先来又如何,这么多年都没能打动他,说明他根本不喜欢你。”
“他谁都不喜欢。”玄蝉每个字都像是牙关里蹦出来,“他就该得道飞升,是你误他。”
“不。”秋月白掸去袖袍上的碎雪,慢悠悠道,“我会与他一起得道飞升。”
“痴心妄想。”玄蝉眸光冰冷。
“你若不信,大可亲自问他。”秋月白道,“你是来得比我早,可在他需要之时,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天意如此,你既在乎,为何不跟他一起来呢?”
他咄咄逼人反问,心里却对玄蝉不愿留在无双殿的缘由一清二楚。
若是他,他也不愿留在丹云宗。
玄蝉怔怔站在原地,眼前浮现的却是谢梧脖颈处刺眼的吻痕。
他总觉着,不该是这样的。
陪谢梧走到最后的人,本该是他才对。
若不曾得到过,失去时便不会那样痛苦,可他的确不曾得到过,却远比得到过还要不甘。
是他的错,他不该放任谢梧一人待在无双殿。
做错了事,便该承担后果。
玄蝉垂下眼眸,转身一步一步走远。
“少主……”
秋月白面无表情,拔出手背上那根穿透手掌的金针,“务必把东西平安送去沧澜山。”
或许少年每日练剑时,看见他打造的剑鞘,也会想起他来。
一百年说长很长,说短很短。
长到足以让秋月白一边堆积思念一边部署好夺位之战的全部,又短到谢梧只不慎沉浸于某段剑意里,再睁眼已是一百个春秋已过。
……
今夜,无双殿的雪尤为大。
秋月白蹲在梨树下,埋下第一百坛酒。
“少主,一切准备就绪。”孟拂走了过来,带着匆忙赶来的微喘。
秋月白站起身,不紧不慢擦干净手,戴上天蚕丝手套,唇角勾着笑。
“还有一个时辰,就满一百年了。”
孟拂也感叹,“百年已过,少主终于熬出头了。”
秋月白接过一片雪花,在指尖碾碎,“旧岁里的脏东西,便不必带去明年了。”
“少主说的是。”
……
谢梧与师父恭贺完新年,御剑直奔蓬莱山。
见南崖上,有人浑身染血,踉跄着撞入他怀中,高傲头颅低下,道:“谢梧,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