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福至心灵,似有所感,下一瞬,苍穹顶的乌云竟凝聚成一只眼皮低垂俯瞰人间的眼。
谢梧与之相对。
今日他一定要知道浮世镜的本体是否是他心中所猜测的那般。
他要去问天道。
可想象中的天雷并未来临。
谢梧此前从未想过飞升,因为他心中牵挂太多,他自知无法割舍人间。
但今日,他要为人间,强行飞升一次,却不是为成仙,而是为一个真相。
是否会因此触怒天道,他已经不在乎了。
剑灵察觉到他心中决绝,现了身,“你在想什么?”
谢梧:“我……”
剑灵冷声:“我不许。”
谢梧笑了笑,“你想什么呢,你看天际,天眼已开,正是飞升的良辰吉日。”
剑灵声音里带了些怒气:“谢梧!”
谢梧愣住,艰涩开口:“你叫我……什么?你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你从未认真看过我们的血契。”剑灵执起他的手,指腹摩挲着少年手背上那道疤,“赤霄剑造成的伤深及灵魂,血契亦是取你的精魄之源,虽然我不知为何他们都唤你谢长生,但在我灵魂上烙下的名字,叫谢梧。”
谢梧几乎听不见旁的声音,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为何会这样?
难道他已经改变了过去?
可过去本就是既定之事,这十年来他不是没有试过提前杀死魔尊,但无论如何终会让对方死里逃生。
过去是无法改变的,难道……他本就存在于过去?
[你有困惑,何不来问吾?]
有鸿音自天际钻入他识海,谢梧平复急促的呼吸,抬眸望去,天际仍旧寂静,无渡劫雷声,可那条天梯却自苍穹一路蔓延至他面前。
谢梧用契约之力,让剑灵化作手中长剑,决然踏上天梯。
他不曾回头,也不曾停下,直到最后一阶台阶。
[只差一步,便可成仙。]
谢梧深吸一口气,道:“尚有困惑,不敢成仙。”
那道声音沉默半晌,再次响起:[你问。]
谢梧:“空悲浮世三千妄念,无念海,是否就是浮世镜本体?”
[是。]
心中猜测得以证实,谢梧眼前忽而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为何谢长生会自封入无念海。
他封的不是妖魔,而是浮世镜。
“可是浮世镜欲灭世,天道也无动于衷么?”谢梧道。
[谢梧,世人最健忘,最贪婪,最残忍,你早该成仙,你不该为世人自苦。]
谢梧苦笑:“为何是我?”
[因为从一开始便是你。]
[赤霄剑是为你而铸,合欢宗灵脉是为你而留,浮世镜本该认你为主。]
[谢长生的躯体,亦是为你而塑。]
[你是从此方世界最纯净的天火中诞生的灵魂,仙界帝君之位空悬多年只为你而留,就连天道亦愿任你差遣。]
[可世人却将你的机缘占为己有,浮世镜没有赤霄剑幸运,未能受你点拨,已然沾染魔性,它寻不见自己存在的意义,唯有灭世方可不再存在,一切皆是因果循坏罢了。]
[谢梧,跨过最后一阶天梯,俗世种种,再与你无关。]
谢梧垂眸道:“可过去的谢长生未能飞升。”
[你若飞升,时间就此篡改,往后五百年不复存在。]
谢梧无声攥紧握剑的手,“可很多人,还在五百年后等我。”
天际隐隐传来雷声,那是天道的怒意。
[俗世蝼蚁,比成仙还重要?]
[谢梧,错过此次,你便需遭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方可飞升。]
谢梧灿然一笑,眉目并无半分不舍,“多谢您为我解惑。”
话落,他转身回头,自天梯一跃而下。
谢梧甚至想,幸好此次飞升无雷声,若是被旁人瞧见他飞升失败,多少影响他身为剑修的气势与面子。
天际雷声轰鸣,天道之怒如大雨倾盆而下。
谢梧却没了顾忌,于雨中畅快杀敌。
雷声,亦只能沦为剑光陪衬。
“剑尊!剑阵已成!”一名于阵前杀敌的修士浑身鲜血地跑过来。
谢梧收剑,瞥了眼阵中眼巴巴望着他过去填补阵眼的几个诱饵,“嗯,剩下的交给我。”
剑界瞬间笼罩住整片无念海,所有被引诱至此的妖魔皆被包裹其中,待回过神,亦是为时已晚。
无人能从半步金仙的剑界里逃出去,哪怕是魔尊也不行。
“谢长生,你竟也会用这等卑鄙手段!”魔尊咬牙恨声道。
谢梧感受着掌心炙热的剑柄,稍稍抚摸以示安抚,“你放任魔族残杀凡人充饥时,可曾想过自己如何卑鄙?”
他不欲多言,摸出储物戒里最后一颗丹药吞下,脚尖轻点,站于阵眼之上。
少年剑尊挥出平生最极致的一剑,足以撼动山海。
无念海的海浪席卷翻覆,眼看就要淹没周边无数城镇,却又被剑界阻挡。
三天三夜,雷雨交加,血浪滔天,一袭血衣淹没在巨浪之中,无一人敢靠近此处。
谢梧在海中,遇见了一模一样的自己,由浮世镜幻化而成的自己。
“第二次。”谢梧冷声道,“第一次你便没有赢,这一次亦不会有任何意外。”
‘谢梧’讶异挑眉:“第二次?”
然谢梧已无解释的耐心,提剑攻去。
同样的招式,他不会给浮世镜第二次毁去他右手的机会。
十招之内,浮世镜已然落败,幻影终于散去。
可无念海不灭,则浮世镜不灭。
在此之前,谢梧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谢梧咽下喉间腥甜,上了岸,目光盯着波澜逐渐平息的无念海出神。
掌心里是那截扶桑树根。
他想过让剑灵带着扶桑木去桐花秘境,可剑灵宁愿与他生死相随,也不愿离开,他只好强行将赤霄剑封印,单方面毁去血契。
谢梧在礁石上坐久了,逐渐有些困倦。
直到他瞧见一叶小舟飘来,舟上是位面熟的老人。
谢梧身无长物,唯有将体内最后一口仙气送与他,“赤霄剑插入剑碑旁便可……至于这截扶桑木,劳烦老伯替我丢入东海,自会有有缘之鸟叼走它。”
老伯似有不忍:“那剑尊您自己呢?”
谢梧站起身,“老伯,瞧你这装束,是自灵越谷往南的小国而来吧?”
老伯点头,“正是。”
谢梧便笑了,“不远万里而来,不看一场雪再回去,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