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臣敛下眉眼,声音极低:“谢梧,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

  他慢吞吞道:“我不是叛徒。”

  谢梧眉头微蹙,不解其意,直到他瞧见王臣俊秀的脸上逐渐浮现妖异的红色纹路。

  王臣看着他,漆黑眸底染上哀意,“我生来便是妖,谢梧,你以为真的无人知晓妖魔始终存在的真相吗?先生救了我,我没得选。”

  谢梧缄默不言。

  他想到师父年少时曾与他说的话,五百年前的合欢宗尤为喜爱以妖族为炉鼎,因为妖骨天性反哺,比人族更适合当做炉鼎。

  人妖之间的血海深仇,早已沸反盈天不可转圜。

  收养王臣的宗门,当真不知吗?

  但除却唏嘘,立场不同,谢梧今日既然捅破真相,便不能再放他离开。

  “我不想打草惊蛇,王臣,我不会杀你,但你必须留下来。”谢梧执剑的手极稳,手中的剑不曾有半分颤抖。

  雪下得越发大了。

  王臣仰头,眼睛一眨不眨,任由洁净白雪落入眼中,又被融化成水雾。

  他记得,阿娘被当做炉鼎折磨致死那日亦是这样的雪天。

  他所有的恨都与大雪有关,可方才小雪初下,他其实也没有那样讨厌,他想,明天或许可以和谢梧打一场雪仗。

  柳清风总是骂他不争气,因为一把本就充作眼线的血饮刀而义无反顾喜欢上一个人,他的一切往昔都是伪造,他根本不是什么与谢梧同病相怜的刀修,又何来惺惺相惜的心动?

  王臣觉得柳清风说得对,可妖族天生便喜欢耀眼的东西,世上再没有谁比谢梧更耀眼,越是看得久了,就越是挪不开眼。

  他喜欢谢梧,想要谢梧也喜欢他,但柳清风救了他,他们立下了同盟契约,他必须把消息传回去。

  爱与恨,终究难两全。

  “谢梧,你对谁都那样好,又对谁都那样残忍。”他指尖摩挲着刀柄,森冷面容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笑意,“不如这样,你断玄蝉一臂,我不仅乖乖听你的话,还可以把魔族老巢告诉你。”

  谢梧冷眼不语,执剑袭来,已然表明了他的答案。

  他必须在天亮之前,在直播间开启之前,拿下王臣。

  *

  不再压抑妖族血统的王臣修为不比他低,远比以往比试时要棘手。

  这是谢梧下山以来,第一次直面势均力敌的劲敌,但凡他有一丝分心,便会沦为血饮刀刀下亡魂。

  飘零的雪花被剑意与刀意席卷,让一切杀意都被描摹出惊心动魄的形状。

  这么打下去,怕是明日入夜后都不会结束。

  玄蝉就站在一旁,瞧着院中一切草木都被摧枯拉朽,无奈摇头,从储物戒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拨开瓶塞,倾倒瓶身,将一滴浑浊的药汁滴入雪中。

  一盏茶后,正欲使出清融剑法第八重的谢梧,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对手同时无力松了手中的武器,朝雪地里倒去。

  不过栽进雪里一动不动的只有王臣,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进了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谢梧只觉着自己浑身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雪地里,王臣死死盯着把谢梧抱在怀里的男人,眼角一片暗红,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还能是怎么回事,不过是有人用了下作手段,竟在雪里下毒!”

  王臣恨不得此刻就把玄蝉砍碎了泄愤。

  这本该是一场足以让谢梧此生难忘的对决。

  他本已经想好了,不成功便成仁,要么将消息送给柳清风报救命之恩,要么死在谢梧剑下,他的血会跟随谢梧一生。

  而不是如今这般任人宰割,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

  什么高岭之花,分明就是一阴险小人!

  “妖魔也会说别人下作么?”玄蝉垂下眼,俊美面容在雪色映衬下如一尊冷漠的神像,“在下不才,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以迷雾拐走司徒瑶的是妖魔,潜入恋综充当眼线的还是妖魔。

  难道对付妖魔,还需讲究君子礼法不成?要怪就怪王臣从不曾将他一个医修放在眼里。

  玄蝉可从不觉着自己是什么君子,他若是君子,便不会对谢梧意图不轨多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谢梧侧目瞅了眼快被大雪覆盖的王臣,又瞅了眼抱着自己气定神闲的玄蝉,嘴角一抽。

  他不得不开口打断二人,“玄蝉,你能不能先把解药给我?”

  他堂堂一代剑修,一直被人这样抱着,也太没有面子了!

  王臣阴冷一笑,“某人可未必舍得这么快给你解药。”

  别以为他不知道,玄蝉与他口角这么久,就是想抱谢梧抱久一点。

  谢梧:?

  谢梧迷茫,谢梧转头。

  竟真的从玄蝉眼底看出一丝不舍。

  玄蝉眸光微闪,将黄豆大小的解药送入他口中。

  谢梧顿时皱起眉头,“好苦。”

  “知道你怕苦,所以才一直没有喂给你。”玄蝉轻飘飘睨了眼王臣。

  王臣:“……”

  “这是什么药,居然连我都抵挡不住!”谢梧恢复了力气,便从青年怀里下来,一边蹲下身把王臣五花大绑,一边问道,

  玄蝉淡淡道:“化神散,不过被我加了些其他东西,如今就连化神期也无法抵挡它的药力。”

  谢梧绑好了人,一路拖回厢房中,与玄蝉商量道:“这绳子困不住他太久,而且妖魔若是也能看见直播,他始终不露面,怕是会引起妖魔警觉。”

  “无双殿最近针对妖魔特制了一款捆妖索,正好可以给他用。”秋月白抬脚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睡眼惺忪的顾昭与面色凝重的宋九卿。

  谢梧转头,挑眉道:“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秋月白睨他一眼,丢过来一根若隐若现的绳子,“两个化神期的决斗,整座庭院的屋顶都快被掀了,便是想要装作听不见都难。”

  谢梧抬手接过,将捆妖索一端系在王臣手里,另一端……谢梧想了想,绑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王臣垂眸,盯着那根隐去的捆妖索,神情莫名。

  好像这样,也不是太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