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京未做多想,只是嘱咐了句:“你小心些,能进九峰的绝非等闲之辈。”

  “有需要了叫我。”

  姜南道了好,正要收起传讯符时,就听纪云京忽而道:“我刚刚感受到了一股很奇怪的灵力波动。”

  “是从六峰那里传来的。”

  “那种温和却暗含凛冽杀机的灵力跟小晚的很像。”

  “不过我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威压。”

  “也就无法判断那种灵力波动属于洞虚期还是其他什么修为的修士。”

  “你离得近,有探查到什么异样吗?”

  姜南的掌心微缩,半阖着眼轻描淡写地开口:“刚刚忙着绞杀渣滓,没功夫想其他的。”

  “那两条漏网之鱼就要跑远了。”

  “等会儿再跟你说。”

  纪云京识趣地止住话题。

  传讯符上的光亮逐渐熄灭,姜南索性将其收到了须弥戒里。

  他最后看了眼钟意晚二人消失的地方,随后回过头,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掠去。

  近来四界形势动荡。

  妖皇渡飞升雷劫时遭人暗算。

  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他的修为却接连跌了三个大境界。

  眼见着妖皇失势,其下十七位皇子皇女和四大护法将军便开始在暗中谋划架空妖皇权力,彼此之间争斗不休。

  目前主要分为三大派。

  至于那些在妖界夺权中失利的势力……

  他们不被允许继续待在妖界,就只能前往其余三界流亡。

  不久前太一宗安插在妖界的探子来报,说是宗正盟里有内鬼,大概率还是位地位极高的长老。

  这名内鬼故意撺掇流亡的妖界势力混入问道大会。

  一来是为了搅乱修真界的安宁。

  二来则是借宗正盟的修士之手除去这些流亡在外的蛀虫,全然地借刀杀人。

  眼下修真界的形势比妖界好不了多少,完全经不起来自外界的大风大浪。

  没有揪出内鬼之前,谁也不可信。

  探出的神识落到了两个惊慌失措的妖将身上。

  姜南神情冷漠,手腕翻转间自玉骨扇上射出几根淬了毒的银针。

  两名妖将本就受了重伤,身上的人皮都有些披不住,他们干脆将其脱下,不松不紧地系在腰间。

  现下被姜南的毒针钉进命门,他们连痛苦的闷哼都发不出来,只错愕地瞪大了眼,直挺挺地倒向山坡下面。

  姜南抬脚跟上,玉骨扇轻展,变作了柄兽骨状长剑。

  他毫不拖泥带水地直取二妖首级,随后熟练地剖心取丹。

  腥臭的兽血顺着坡沿流下。

  两只妖将已然身死,尸体变回原形,笨重地滚落山下。

  “厄兽梁渠……啧。”

  姜南嫌弃地将两颗灰褐色的兽丹碾成了飞灰。

  随后施了个净水咒,仔仔细细地将每个指缝清理干净。

  也不怪他暴殄天物地将两只大乘期的妖兽兽丹碾碎。

  毕竟梁渠并非瑞兽。

  现身处必有战祸。

  姜南现在只觉得沾染了满身晦气,脸都黑成了锅底。

  就在此时,远处的山峦发出剧烈震颤,淡青色的风种飘飘忽忽地飞上天际。

  姜南眉心一动,连手上的水珠都顾不上擦,御剑直奔风种的方向飞去。

  ——

  两刻钟前。

  钟弈带着钟意晚使用缩地千里从九峰传送走。

  落地时极其倒霉地落在了十峰的某处悬崖边缘。

  还好钟意晚反应快,及时把半个身子悬空的钟弈拉回了安全地界。

  可还不等他们松口气,转头就对上了一对浑浊暗黄的巨大兽瞳。

  四耳金猿在酣睡时被人吵醒,生而暴躁易怒的脾性令它登时火冒三丈。

  一双巨大的兽瞳死死盯着兄弟俩,狰狞地咆哮出声,附近的大树都被声波震得来回晃动。

  四耳金猿直起身体,原本土褐色的皮毛变作了火焰般的金红。

  它愤怒地张开利爪,向站在它面前的人类扑去。

  同时,属于渡劫期的威压直逼钟意晚二人。

  钟弈神色一肃,迅速结起灵力屏障。

  挡住了四耳金猿的声波攻击之后,他和钟意晚默契地向右侧的悬崖边缘退去。

  修为到了渡劫期的妖兽早已修出灵智。

  即便正在气头上,它仍保有一丝理智,根本不屑于跳进如此明显的陷阱。

  钟意晚召出浊灾剑在手,剑锋映出他漠然的一双黑眸。

  他出剑迅速,戴在头上的兜帽被风吹落,四耳金猿面容狰狞地朝他发出声咆哮。

  它没想到洞虚期修为的小虫豸都敢跟自己叫板,尖长锐利的兽齿外露,身上的毛发竖起,似火焰燃烧。

  钟意晚挥剑格挡,以洞虚期的修为硬扛下了渡劫期四耳金猿袭来的利爪。

  冷冽的黑色瞳孔里倒映着小山般的妖兽身影,钟意晚神情冷静地翻身一跃,躲开了金猿甩过来的尾巴。

  又是一击不中,四耳金猿的怒气暴涨。

  它并没有注意到。

  不知何时,双子中的另一位已经消失不见了。

  它捶着胸口发出声怒吼,惊飞满林鸟雀。

  钟意晚抬指抿去唇角的鲜血,持剑立于悬崖边缘,脚后的小石子滚落万丈深渊,丁点儿声音都未惊起。

  外放的神识探到密林中飞速涌来的妖兽,钟意晚的神情渐冷。

  这只妖兽还有同伴,必须速战速决。

  钟意晚一边调出系统卡牌,一边抬脚飞身上前。

  四耳金猿停止怒吼,粗糙的五指紧握成拳,朝着地面用力一击。

  道道土刺自地面突起。

  钟意晚及时顿住身子。

  他踩在土刺上轻盈一跃,在空中一个倒翻,落到了卡牌召出的风卷之上。

  与此同时,千万只风种随着风卷袭向暴怒的金猿。

  风种黏黏糊糊地沾在金猿的皮毛上,如蚂蚁般啃噬着它的血肉。

  钟意晚于原地调息一瞬,转而继续提剑攻去。

  金猿终于被彻底激怒,浊黄的兽瞳变作猩红色,咆哮着朝他扑去。

  钟意晚神色不变,曲臂撑在金猿的胳膊上向上跳去。

  四耳金猿完全丧失的理智,根本没注意到他身后攻来的钟弈。

  钟弈随手折了枝枯死的桃花木,以此为剑劈向金猿后背。

  受逢春剑意的滋润,桃花木上逐渐生出花骨朵。

  一瞬间花骨朵又变作了盛放的桃花。

  淡粉色的花瓣随风而去,被钟弈以二指捻住,附上灵力射向金猿脑后。

  四耳金猿完全丧失理智,因此躲避不及。

  接连遭受两次重创,它已是强弩之末。

  钟意晚自树梢顶端落下,一脚将它踹下悬崖,随后握上钟弈的手,拉着人踩上浊灾剑,御剑向远处飞去。

  钟弈揽住他的腰,喟叹道:“你还挺机灵,知道打完要赶紧跑路。”

  钟意晚神情紧绷:“它召了同伴过来。”

  “一个渡劫期的妖兽还行,一群就不好了,打不过。”

  “况且四耳金猿这类妖兽极其记仇。”

  “杀它一个族人,整个族群都会不死不休地追杀凶手。”

  “现在不跑就来不及了。”

  钟弈一乐:“你才来这里一年,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钟意晚撇嘴:“不知道这些基本常识的话我早就嘎了。”

  “这又不是法治社会,一无所知的小白根本活不下去。”

  “再说了,我又不可能单靠系统卡牌或者抱大腿过活。”

  钟弈不说话了。

  他神情恹恹地把头埋在钟意晚的肩膀上,碎发遮住的黑眸里满是心疼。

  钟意晚感知到了他情绪不高,他只当是自己说话太冲,伤到他哥了。

  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哥?”

  钟弈闭上眼,语气轻得像在叹息:“我要是再多活几年,或许……”

  或许你就不用过来了。

  不用提心吊胆地活着。

  更不用直面世界存亡的残酷真相。

  闻言,钟意晚的眸光稍黯,抿直了唇线一语不发。

  沉默少顷,他率先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哥,你不是说我们要来十峰找一个人吗?”

  “那人在哪儿?”

  提到正事,钟弈终于提起了几分精神。

  他仔细回想一番后道:“十峰侧峰的鸣鸾涧。”

  钟意晚道了声好,脚下的浊灾剑拐了个弯,朝着第十座灵山的东南部飞去。

  此时。

  两人原本所在的那处悬崖。

  姜南的表情跟淬了冰一样,单手持剑立于满地妖兽碎尸之中,骨剑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素来一尘不染的白衫染上浓稠兽血,就连左脸也溅到了不少血。

  他冷冷地抬眼,看向剩下五只四耳金猿族。

  “继续追杀他们,然后被我杀掉。”

  “或者现在散去。”

  “选一个。”

  尽管五只四耳金猿都是大乘期的修为。

  可它们对上渡劫后期的姜南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眼见着渡劫初期的三个同伴全部死在姜南剑下,剩下几头四耳金猿只能不甘心地低吼一声,警惕地退回阴暗密林。

  直到神识范围内再无四耳金猿,姜南这才取出温度烫手的传讯符。

  纪云京的声音满是慌乱:“你刚刚感受到了吗?”

  “是小晚的灵力波动。”

  姜南抿唇,烟灰色的眸子望向鸣鸾涧的方向,绷着脸道:“没有。”

  “不是他。”

  “是钟熠。”

  纪云京迟疑一瞬,不确定道:“可钟熠的灵力波动没有那么温和……”

  弟弟与哥哥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个如春风般温暖,另一个则跟冬日初雪般冷瑟。

  姜南眼帘微低,唇角往下压,声音沉沉:“钟熠遇到妖兽了,我去帮他。”

  纪云京惊慌失措道:“什么?!”

  “他有没有受伤?”

  “你们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姜南显得有些烦躁,他压着脾气好声好气道:“不用过来。”

  “一些不入流的山野泼猴罢了。”

  “他被吓跑了,我得去找他。”

  “待会儿再去找你。”

  纪云京那边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闻言也没再多问,只是心慌地嘱咐道:“你对他好点,别再把人吓没了。”

  姜南叹了口气:“不会。”

  “你放心。”

  传讯符的光亮逐渐熄灭。

  姜南的眸子里同样漆黑一片。

  林中忽的起了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了几瓣桃花,恰好沾在他的剑锋上。

  姜南捻起桃花。

  其上传来了熟悉到骨子里的剑意。

  可惜花瓣里残留的那点灵力太过稀薄,再加上它恰好撞到了充满杀气的骨剑之上。

  所以风一吹,桃花瓣便散作细尘散去。

  连一星半点的残渣都没留下。

  姜南微怔,自嘲地一哂。

  远在百里外的钟弈似有所感般回头望去,擦过耳边掠去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钟意晚感知到哥哥的异样,他歪了歪脑袋:“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弈收回视线,轻轻摇头,有些疲倦地将脑袋放到了钟意晚的肩膀上:“没什么,就是有些困了。”

  “我这抹神识里带的灵力不多,刚刚一路走来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等会儿你渡我点儿。”

  钟意晚乖巧地应了好。

  过了会儿,钟弈忽然道:“宗门的大家对你怎么样?”

  钟意晚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脸,如实道:“师兄们很照顾我,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尤其是纪师兄和颂知师兄,他们两个很亲切,像老师一样引着我学习修真界常识。”

  钟弈眉眼一弯,转而又问道:“姜南呢?他怎么样?”

  钟意晚身体一僵,垂下眼小声道:“我不知道。”

  头上覆来一只大手,钟弈边给他顺毛,边低声喃喃道:“白毛狐狸是好人,不用怕他。”

  钟意晚眨了下眼,道:“只有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我不是你。”

  钟弈一噎,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呛了个半死。

  稍稍平顺下呼吸后,他艰难道:“专心御剑,别调侃你哥。”

  钟意晚心中忍笑,面上一派乖巧地点点头。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两人顺利到达鸣鸾涧。

  清透如镜的溪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着几尾鱼。

  钟弈看到某处溪石,眸底划过一丝怀念,他轻声道:“从前我在这里喝酒时,不小心打落了一瓶化形丹。”

  钟意晚侧头望过来。

  钟弈自顾自地说:“有一尾胖乎乎的小锦鲤吃了那粒丹药,在我面前变作了豆蔻少女的模样。”

  “本着种善因得善果的理念,我把她带出了灵山秘境,当闺女一样养了一年。”

  “后来历练结束,要回宗门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但她说,她想去四界游历。我劝不动,便由着她去了。”

  他笑着摇摇头:“天地那么大,怎么会连一尾小鱼都容不下。”

  “我留给她的法器财宝不在少。”

  “她就算一辈子都不修炼,只做条懒呼呼的小鱼,游历各界时也能在大半个鸿元大陆横着走。”

  “只是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钟意晚不禁想到了藏星宫里某条爱偷懒的锦鲤精。

  沈倦和红铃都说乔乔回了老家。

  可钟意晚总觉得哪里不对。

  乔乔那种性子,不可能临走前不跟他知会一声。

  他问钟弈:“那条小鱼有名字吗?”

  钟弈回想道:“应当是叫乔乔吧?”

  闻言,钟意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

  钟弈正立在溪石上眺望要去拜访的洞府,因此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二宝儿,我的灵力消耗的太多,有些看不清桃花仙的洞府在哪,你来帮我看看。”

  接连喊了三声都没得到回应,钟弈疑惑地回头:“小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