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因为这句话僵硬了许久, 那些触手不敢再触碰苗柠,苗柠同样也不敢动,更不敢去看那个可怕的怪物。
他只能看见怪物的触手上面滴下来的黏液, 心底泛着难言的恐惧。
死也好,怎么样都行。
苗柠害怕和恐惧着这样的东西,他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怪物慢慢地移远了, 躲在黑暗中,远远的看着苗柠。
那些触手的眼睛如同一动不动, 苗柠能感受到眼睛里的炽热和失落, 却没有什么危险。
表面看起来像是没有什么危险。
苗柠牙齿颤抖了一下想, 好恶心, 那些黏液也好恶心。
怪物似乎是知道苗柠害怕祂, 特意避开让苗柠看见祂。
每天早中晚, 苗柠睁开眼都能看到面前的食物, 甚至还是他喜欢吃的食物,这让他在恐惧之余又觉得奇怪。
为什么这个怪物好像很熟悉他的口味一样, 怪物很了解他吗?
神明当然可以了解他的所有信徒,可是如果这个怪物真的是神明的话,应该也很清楚他不是什么信仰神明的人。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这是神明。
这就是一个不知道不可言状的怪物。
村子里的那些人被祂骗了,苗柠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好笑之后他又想自己要怎么逃离这里。
在苗柠看来,现在这个怪物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想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 然后一口吃掉。
他必须要逃离这个怪物的身边——在这个怪物吃掉他之前。
因此,苗柠记着怪物离开和出现的时间, 偶尔控制着内心的恐惧观察着这个怪物的一举一动。
又会观察这个好像是山洞一样的地方。
怪物并不知道苗柠在想什么, 祂只知道苗柠会偷偷地看祂,这让祂感到欣喜。
因为在怪物看来, 苗柠看祂,是代表着苗柠或许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所以祂不用自己现在这幅模样靠近苗柠是正确的。
祂偶尔从水中看见自己的模样也会觉得自己好丑,苗柠肯定会害怕祂和讨厌祂的,可是祂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苗柠唯有在祂身边祂才能保护好他。
所以就算是害怕祂,祂也必须让苗柠慢慢地习惯。
祂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但是祂却记得自己想要找到自己完整的躯体时在想什么。
祂要回去,祂要把苗柠带离那个村子。
“你……”
来这里的这么多天,祂第一次听见苗柠的声音,激动地所有的触手都晃动起来。
苗柠被吓了一跳,抓紧了衣服不敢再动,更不敢再说话了。
祂有些懊悔,祂该控制好自己,不要再次吓到苗柠。
祂用触手轻轻地推了一个海螺到苗柠面前。
苗柠一怔,随即茫然无措起来。
因为他发现,这个海螺,就是他总和大祭司一起喝酒的海螺。
可是为什么这个海螺会在这个怪物的手里?
苗柠颤抖着手,慢慢地探出手去,把海螺握在手中。
他把海螺握在手中的那一刻,推着海螺过来的那个触手忽地缠住了他的手腕。
猝不及防感受到触手黏腻的、叫人不适的触感,苗柠脑子陷入一阵空白。
触手欢喜极了,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
苗柠被祂吓到了,被祂不听话的触手吓到了。
祂有些颤抖地断掉了那根触手,那根触手变成一股青烟消失在空气中,触手断掉的地方喷出来的是一股水。
苗柠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闻到水里的带着的腥味。
就像他平时下河抓鱼的时候闻到的那个味道。
苗柠微微张了张唇,惊恐叫他不知道该做出如何反应。
怪物的触手挥舞着,似乎是想要安慰苗柠,却又不敢碰到苗柠。
苗柠声音颤抖,“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隐藏在触手之中的巨大眼睛布满了茫然。
明明祂都觉得这段时间里苗柠没有这么害怕祂了,可是因为那根胆大妄为的触手,苗柠又害怕祂了。
祂到底是什么东西?
祂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
祂只知道,祂现在可以从任何人手中保护着苗柠,让苗柠不会被任何人伤害。
可是……
苗柠现在害怕祂。
祂现在变得很丑,变得很奇怪,甚至和苗柠已经不再是同一个物种。
祂不敢告诉苗柠祂是谁。
……祂甚至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曾经是谁了,祂只记得自己一定要保护苗柠。
祂小心翼翼的用其他的触触手堵住了那个喷水的地方,那里的味道似乎消失了。
事实上没有。
怪物距离苗柠越近,苗柠闻到的味道更清晰,就是村子里那河水的味道。
怪物躲闪着不敢告诉苗柠,祂又缩进了黑暗之中。
苗柠有些失望,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刻他甚至从这个可怕的怪物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怪物的日常变得更简单了。
每天给苗柠带回来吃的,穿的衣服,甚至会有一桶热水苗柠供洗澡。
这里的东西也变得多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贝壳珍珠,黄金银饰,还有温暖的皮毛。
怪物好像把这个地方当做了巢穴在装饰,装饰得格外漂亮。
随着这样的装饰越来越多,这个地方黑暗的地方越来越少。
苗柠不知道怪物想要做什么,他只是感到很怪异。
这样的怪异叫他试探着和怪物交流。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会说话吗?”
他总觉得这个怪物好像能听得到他说话,可是他不是很确定。
怪物的触手晃动了一下,然后露出来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苗柠被这只眼睛吓了一跳,差点没敢多看,很快他发现这只眼睛没有什么恶意,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的悲伤。
……有些莫名的熟悉。
又是那种熟悉感。
苗柠的心头无端端地难受起来。
他有些习惯了这些可怕的触手,更重要的是,这些触手不再滴着那些让人觉得恶心的黏液。
他轻声问,“你是不是听得懂我说话?”
那只眼睛眨了一下,表示祂确实能听懂。
苗柠咬了咬唇,“我叫苗柠,你有名字吗?”
祂当然知道他叫苗柠。
祂的名字……
祂的名字……
祂暂时好像记不起来了。
祂好像忘记了很多的事情。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或者你不会说人类的话。”苗柠下意识拽紧了衣角。
怪物垂下眼,遮住了那只血红的眼睛。
祂什么都不会,可是祂记得祂应该是会的,也许是祂忘记怎么说了。
触手卷起一颗珍珠,小心地送到苗柠的面前,看起来就好像在讨好苗柠一样。
苗柠迟疑了片刻,握住了那颗珍珠。
触手们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争先恐后地卷着东西来送给苗柠,怪物装饰好的地方被毁于一旦。
触手们发现了这一点,显然又生气了,胡乱挥舞着,看起来就好像是内讧一样。
苗柠看得一脸懵。
可是现在,触手们在整得内讧,这里一片漆黑。
苗柠脑子里有了一个念头。
他要离开这里。
趁这个时候……
离开这里就好了。
他可以去到外面更大的世界。
离开这里的地方显得很压抑很沉闷,苗柠悄悄地往外爬去。
他为自己看见了一点微弱的光芒而欣喜。
下一刻,他愣在原地。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洞穴。
漂浮在未知的地方,外面是什么呢?看起来更像是星空,但是多看一眼都叫他觉得难受。
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他这是,在宇宙之中吗?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
根本不可能离开。
漆黑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眼泪,然后卷住他的腰。
“不要……”
那个声音沙哑着,“不要离开、危险,外面危险。”
他逃跑的事情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吃掉的。
他这样想着,精疲力尽地闭上眼。
“阿柠。”
阿柠!
苗柠倏地一下睁开眼。
洞穴又变成了那副漂亮的模样。
怪物就蜷缩在床边,血红的眼睛被覆盖着,触手们偷偷摸摸地想要触碰苗柠。
昏迷之前的那句阿柠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否则,他怎么可能从怪物那里听见大祭司的声音呢?
怪物想要窥探人类的世界似乎轻而易举,苗柠心里又有了新的疑问。
他们身处在这样的地方,怪物是从哪里获得了这些东西来装饰巢穴。
难道怪物离开的时间里能够去到……别的地方。
怪物这么厉害吗?
如果他能讨好怪物,怪物是不是会把他送到地球上去呢?
冰还没化,他还没有找到大祭司,他怎么能在这里漂浮着去往未知之地呢?
他一动,怪物离开就睁开了眼,怪物强行压下那些躁动不安的触手,血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苗柠。
苗柠声音有些沙哑,“我渴了,想喝水。”
这是来到这里之后,苗柠提的第一个要求,怪物欣喜不已,赶紧给苗柠送来水。
苗柠舔了舔唇,轻声说,“谢谢。”
怪物的触手蠢蠢欲动,怪物不高兴地压着这些触手。
尽管是祂身体的一部分,但是祂很讨厌这些触手随意碰到苗柠,从祂身体上分离之后又找回来……这一部分触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思想。
甚至会吓到苗柠,苗柠很讨厌这些东西。
就像害怕和讨厌蛇一样,苗柠同样害怕和讨厌这些触手。
祂想,如果苗柠害怕得厉害,祂就全部把它们分离出去,丢进时空隧道里,让这些死不了的触手永远消失,这样苗柠就不害怕祂了。
苗柠喜欢……好看的东西。
祂太丑了。
一想到这里,祂又控制不住地感到自卑。
苗柠的声音更轻了,“刚才你是不是说话了?你会说人类的语言,对吗?”
怪物一顿,祂刚才……说话了吗?
祂好像说话了。
哦祂会说话,因为祂的舌头是找回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苗柠问。
怪物许久才发出很古怪的声音来,祂说,“虚。”
“虚……”
苗柠念着这个字,许久才问,“你来自哪里?”
虚又茫然了一瞬,“河里、山上……不记得了。”
苗柠的心口莫名跳动了几下,声音有些颤抖,“河里、山上……”
这几个字和阿妈说的那句话重叠。
苗柠明明知道也许只是碰巧而已。
可是这个怪物给他的感觉,越来越熟悉了。
“割下来,在河里,被鱼和水草吃掉了。”虚试图和苗柠解释得不那么可怕,“剩下的在山上。”
苗柠的脑子有一瞬间是茫然的。
他没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要问比较好。
他轻声问,“那么,你来自哪里?”
触手又躁动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苗柠。
“村子!”
“村子里!”
村子里?
苗柠手指轻轻地颤抖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再问下去,会得到一些他不想得到的答案。
“阿柠!”
“不能叫阿柠,阿柠是村子里的!”
“对,要叫柠柠!”
“柠柠!”
触手七嘴八舌的,声音都融在一起钻进苗柠的耳朵里。
苗柠的脑子昏昏沉沉地。
“柠柠!”
怪物迟钝的脑子满满地清晰起来,祂好像知道祂是谁了。
可是……不能叫苗柠知道。
这些糟糕的触手们,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洞穴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苗柠抱着膝盖,那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直视着怪物。
他好像已经不怕这个怪物了一样。
他的视线停留在
怪物的眼睛上,那只红色的眼睛。
有些温柔的、又有些悲伤的。
虚紧张起来,缓慢地垂下眼皮,不太敢和苗柠对视了。
祂现在那么丑,非常丑。
祂已经不再是人类……
祂听见苗柠轻飘飘地声音问,“大祭司,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