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陈复止明显感觉到嘉宾们对他的排挤。

  游戏分队时,他是被挑剩下那个。

  挑战任务,他只能选其他嘉宾剩下的高难度项目。

  完成游戏吃饭,他们碗筷也会有意无意忘记准备陈复止的。

  但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演员,即便后来会调笑道歉,但很快就忽略陈复止,跟其他人有说有笑。

  他时常半夜发急烧,痛苦醒来,又迷迷沉沉睡去。

  哪怕闹了几个闹钟,也很难醒来。

  陈复止深切感觉到身体在衰败。

  “复止,你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你每次起得最晚,游戏的时候状态好像也不好。”田梦雨穿着橘红色冲锋衣,肩上背防水双肩包,脚蹬一双登山鞋,笑眯眯跟陈复止打招呼。

  普通打招呼,说声早上好就可以。

  何必反复提起他起床晚,游戏名次靠后,这些看似无心的话,在镜头前反复提起,会让观众记住这个叫陈复止的嘉宾在节目里的不良表现,降低路人的好感度。

  陈复止不带感情的目光扫过田梦雨,这位娇憨活泼的女生,远比看上去聪明很多。

  姜清这几天她跟田梦雨住在一起,除了偶尔分队的时候两人不在同一组,其他时间跟田梦雨几乎形影不离。

  单从镜头里看,她跟田梦雨因为这档综艺,已经成为好友。

  可晚上遮住镜头,田梦雨才不会掩饰自己的真面目。

  田梦雨自然不是什么恶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被粉丝们捧成了懂得如何伪装,取悦粉丝的聪明人。

  她跟田梦雨,在镜头前亲亲热热,镜头后话也说不上一句。

  “梦雨,我看复止哥脸色一直不好,之前还去了医院,应该还没那么快恢复好。”姜清脸上闪过犹豫,现在被大家排挤的是陈复止,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是她。

  田梦雨搞怪地挑起一边眉毛,眼睛古灵精怪在姜清和陈复止身上来回,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神情,“看来小清跟复止关系不错嘛!”

  说的同时,她凑到姜清耳边,“你跟他没cp感,而且他没前途,你还不如考虑跟左哥组个cp。”

  说完,田梦雨拉开跟姜清的距离,冲她露出明艳的娇笑。

  姜清心里一寒,后悔自己刚才多嘴。

  没等她说什么,丁漠漠几人陆续出来了,大家互相亲热打过招呼。

  好像经过五天的相处,大家都已经成了一家人,有了团魂。

  丁漠漠目光在触及陈复止时,扬起一个大方的笑容,“复止,两天一夜的登山,你身体可以坚持吗?”

  陈今墨打陈复止的一段不会播出,从平时相处来看,丁漠漠跟陈复止,只是一对相处普通的姐弟。

  其他嘉宾已经跟丁漠漠互称姐妹,只有陈复止一个人是游离在团体之外。

  陈复止想了想,冲着丁漠漠喊了一声丁老师。

  丁漠漠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意外的神情,让镜头正好能捕捉到,而后没再跟陈复止说话,跟着众人一起上了各自的越野车。

  最后的两天一夜,他们要徒步跨越截断山脉。

  这是一座近百公里的横山,虽说是山,但遍地是黄土,入目没有半分绿色,但作为连通各地的山脉,这里从古至今留下许多令人称赞的传说。

  当地旅游局为了振兴经济,将这里设置成了旅游区,开放了一部分山脉供徒步爱好者旅行,还设置了专门的野营区。

  相比青山绿水的江南风情,这里的苍茫旷阔,另有一番风情。

  《神行奇兵》跟旅游局达成合作关系,他们给予节目组录制期间最大的便利,节目组需要宣传当地的旅游项目,为景区打广告。

  越野车停在开放的山脉脚下,他们先从石阶登上山腰,再按照节目组给的生存地图,在天黑前到达露营地。

  毕竟不是极限挑战,节目组对这次徒步路程设定为三十里,说说笑笑就能赶到露营地。

  只是习惯了在城市生活的人,猛地走上三十里,疲劳是肯定的。

  体力担当左明郎拿着地图走在最前面,后面陆续跟着几位年轻的女士,梁溯虽然年快甲子,身体不比年轻人差。

  小孩陈今墨蹦蹦跳跳在队伍中穿梭,他们走的慢,没有人掉队。

  陈复止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他不想融进他们看似融洽的氛围,也不想自己太劳累,他慢慢完成任务就可以。

  他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工作人员。

  几乎是边玩边走,他们达到第一个休息区,那里开着一家便利店,因为旅游局清过场的原因,附近几家特色菜店暂停营业一天。

  几人简单买了面包烤肠矿泉水等食物,坐在门口遮阳伞下面休息。

  “啊!”

  陈复止走到便利店看到,姜清左手拿烤肠,右手拿苏打水,一脚踩在店门石阶上。

  没等陈复止反应,姜清整个人扑了出去,手里的烤肠滚到了碎石堆里,她也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陈复止离她最近,上前把她扶了起来,“没事吧?有感觉哪里疼吗?”

  姜清人还是懵的,店里面在买东西的田梦雨几人听到声音出来,七嘴八舌关心姜清。

  姜清搂起裤腿,膝盖磕破了一块皮,她欲哭无泪,刚才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疼痛上来了。

  跟在节目组后面的随行医生连忙上来处理伤口。

  经过仔细检查才知道姜清两边膝盖出血了,另一条膝盖上的更严重,支撑着地的手掌心细碎小石子陷进肉里,光是看到就疼得慌。

  好在这些都只是皮外伤,包扎过后,慢慢就能恢复,连疤也不会留。

  导演找姜清谈话,希望姜清能继续徒步去野营区。

  主要是她现在回去,也要走一段路。

  姜清很珍惜自己的镜头,尤其是她摔倒出血,有两处伤口怎么看都有点瘆人,这样的情况下她还坚持配合节目组,播出去会让人对她很有好感。

  她觉得吃点苦值得。

  其他六个嘉宾又依次关心了几句,季童上前问她还能走吗?需不需要他背。

  姜清知道这些都是客气话,做出感动的神色后,很懂事拒绝了他们好意。

  休息了一个小时,他们还有一半的路程要走。

  姜清因为腿伤,慢慢落在了最后面。

  陈复止有意跟大部队拉开距离,他们两人就走在了一起。

  “你扶着我走。”姜清走路会牵动到膝盖的伤口,走路姿势有些僵硬,她怕疼也不敢大幅度走路。

  陈复止伸出右臂,让姜清扶着他走。

  姜清没想到一向游离在他们群体之外的陈复止会对她释放善意,脸上短暂闪过一丝意外,“我很重的...”

  陈复止没说什么,手臂一直横在姜清面前,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疼了就扶着。

  “...谢谢。”姜清犹豫了一下,左手抓住陈复止右臂。

  她是左脚膝盖伤得严重些,走路用力就会牵动到伤口,陈复止真的很细心了,知道她疼的是左脚。

  她抓着陈复止的手臂,左脚就可以少使力,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姜清默默抬眼看向陈复止,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陈复止紧绷的侧脸,他的眼睛清澈而冷漠,不带有世俗的感情,像天寒地冻中的冰雪,又有着特属于自己的温柔。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遭到排挤?

  走走停停,他们提前达到露营点,节目组让他们做游戏选大小帐篷。

  赢得帐篷后,需要嘉宾自己动手。

  等到这些常规的录制完成后,因为这是第一期最后一个夜晚,节目组慷概为他们准备了户外烧烤。

  保温箱里有早已准备好的食材,有冰啤,嘉宾们只需要在苍茫天地间,欣赏着风景,坐在地上,敞开肚皮吃就行。

  温馨晚餐结束后,是节目组安排的篝火晚会。

  八个嘉宾围坐在火堆边,彼此说这七天内的心得,大家都早有准备,在篝火的跳跃的火光中,舒缓地说出这几天印象深刻的点滴。

  有感概彼此交到好朋友的,也有觉得来一次不虚此行的。

  等到姜清发表感言时,她腼腆笑了笑,目光在其余七人身上逡巡。

  田梦雨见状,露出一个娇媚的微笑,在火光中,她更具有一番别样的美感,“小清怎么了?难道这次旅行一点感觉都没有?”

  姜清摇了摇头,节目组有时为了节目效果,会提前透露第二天流程,田梦雨要跟她打造好姐妹人设,昨晚她们已经通过气,两人彼此表达一下姐妹情。

  这对姜清来说,不管怎么样都是她占了便宜,姜清的粉丝也会爱屋及乌成为她的路人粉。

  但这里的人都已经抱团了,到时候又只会留下陈复止一个人没人感谢。

  姜清犹豫了一下,垂下头,快速说着,“我觉得我很幸运可以参加这个节目,而且还让我遇到了梦雨这样的好姐妹,我以前就很喜欢她,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好,当然还有其他哥哥姐姐们,都对我很照顾。”

  “这么冠冕堂皇?”田梦雨半真半假抱怨。

  沈然几人笑着打趣,谁不知道你们姐妹两感情好,气氛一下子被带动起来。

  轮到丁漠漠了,丁漠漠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先发表了十年后第一次参加综艺的感想,感叹了一下节目组做综艺的用心,然后又以长辈的姿态说着其他嘉宾的场面话,最后目光慈和地落在陈今墨身上,“我最感概的,还是我们家墨宝,他啊!是我跟我先生的独生子,从小就一家子宠着长大的,我先生还格外宠他,在家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还一直担心他被宠坏了,做什么事情只知道随性子,没想到我们墨宝真的信守了一开始和妈妈的承诺,真的乖乖配合拍摄,太乖了。”

  丁漠漠高傲挺直着背脊,缓缓扫过认真听她发表感言的嘉宾们,“我和我先生这辈子应该只会有这么一个儿子了,能在这个节目里看到他的成长,比我谈项目收入几十亿都要有满足。”

  陈今墨听完,叫了一声妈妈,撞进丁漠漠怀里撒娇。

  丁漠漠怪嗔了一句:“这么大了还这么黏人,爸爸妈妈对你要求不高,快乐长大,高高兴兴地就成。”

  陈今墨更是撅起嘴,把头埋进丁漠漠胸/脯里,像条毛毛虫拱来拱去。

  这段母子情深在意料之中,大家配合着说着好话,无时无刻恭维着丁漠漠和他的丈夫。

  最后一个就是陈复止。

  大家依旧殷切看着陈复止,只是眼神早已没了一开始的热切。

  只有季童一直维持着微笑看着陈复止。

  看到亲生母亲和幼子母子情深,即便表面装得无所谓,内心依旧会痛苦吧?

  “丁老师。”陈复止在陈今墨从丁漠漠怀里出来后,看向丁漠漠,虽然是对着丁漠漠说的,但他的声音依旧冷淡无波。

  大家都露出意外的神色,谁不知道丁漠漠排挤陈复止,继而眼神中隐隐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激动。

  丁漠漠维持着客气的假笑:“难道复止你是要跟我说?”

  陈复止将放在边上的防水双肩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件红色的毛衣。

  这毛衣实在不起眼,红色接近猪肝色,现在哪还有人会有人穿这样的颜色。

  毛衣不是大方简单的设计,也不是繁复精致的花纹,只是最简单不过的麻花纹毛衣。

  这样的毛衣,就算是母亲抽时间亲手做的,青春期的孩子都不愿意穿着上学。

  可陈复止一脸平静拿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毛衣,递给丁漠漠。

  丁漠漠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是要给我吗?”

  她没有马上接过,而是垂目看了眼毛衣,这颜色还是花纹,都很老气,即便是二十年前,她也不愿意穿了。

  印象中只有小时候,才穿过这样的毛衣。

  那个时候,城市里的冬天寒冷肃杀,小孩能有几件可以换的衣服都难得,而她每年都有新织的毛衣。

  白色,蓝色,黄色的毛衣,她每天高高扎着两条马尾辫,走在街上,每个叔叔阿姨都会对她打招呼,“你妈又给你织新衣服了?”

  她是街上最干净,最漂亮的女孩。

  她有最暖和漂亮的衣服,那时候的冬天,回忆起来,是暖的。

  想到过去的事情,丁漠漠眼中闪过一道厌恶,过去对她来说,是屈辱,是不堪,是她摆脱不掉的污点。

  陈复止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他眼中光被一点一点揉碎。

  他不舍得将外婆亲手做的东西给不珍惜它的人,但这是外婆在最后几天,瞒着他偷偷做的。

  她怕精心编制的谎言被戳破,不敢告诉外孙他的母亲还活着,只是不愿意爱他。

  所以,她将对女儿的思念,对她的牵挂,寄托在了这件毛衣上。

  一针一线,想着女儿,一点点勾勒出这件毛衣。

  哪怕,永远无法送出去,那个没良心的女儿永远不知道,她的母亲,在人生最后的时刻,还牵挂着她。

  “这是我的外婆给你织的。”陈复止声音平静,舌尖却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不在乎,他告诉自己不在乎。

  但是,他来参加这个节目,真的没有一点对丁漠漠的期望吗?

  他明明还有其他办法把毛衣送到丁漠漠手上,或者,不送也可以的。

  陈复止告诉自己,最后一次了,毛衣送到丁漠漠手上后,他就自由了。

  “亲手织的吗?”丁漠漠笑了一下,像是不忍拂了老人家的好意,接过毛衣道谢。

  陈今墨脸搭在丁漠漠臂弯上,看着毛衣,嘟囔了一句,“好丑。”

  “墨宝,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丁漠漠顺势将毛衣放在地上教育陈今墨,转身又陈复止说,“这件毛衣我很喜欢,谢谢老人家了。”

  陈复止目光随着毛衣,落在地上,眸中的光如破碎的星子黯淡,他冷淡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外婆亲手织毛衣给丁老师,外婆该不会这么巧就是丁老师的粉丝吧?”季童突然笑着开口。

  陈复止眉头一皱,他知道季童是故意给他心里捅刀子。

  姜清刚才选择了田梦雨,心里对陈复止有些愧疚,她笑着开口,“丁老师粉丝可多了,我大奶奶他们都知道丁老师的,复止哥外婆知道复止哥可能会遇到丁老师,给丁老师织毛衣也很正常啊!”

  “没想到我还能收到这么有意义的礼物。”丁漠漠笑着捧起毛衣,称赞外婆织东西的手艺。

  表面样子嘛!还是要做的,毕竟是自己的粉丝。

  但是看到这老气的颜色和纹理,丁漠漠便从心里升起一阵烦闷。

  这让她想起妈妈,想起那个赶自己出门的妈妈。

  也不知道老太太跟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丁漠漠很快敛下了短暂的失神,过去只是拖累她的污点。

  她应该感谢老太太从来没找过她。

  篝火晚会在节目组的示意下结束,这个时候天上的月亮已经快到满月。

  众人欣赏了会儿月色,便打着哈欠钻进帐篷。

  这一天走了三十里,大家确实累到了,就连平时精力旺盛的陈今墨都打起了小鼾声。

  陈复止瞪着眼睛,看着帐篷顶部。

  他告诉自己,心中最后一个不甘已经了了,但空荡荡的脑子,怎么也让他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他身边的季童。

  他们睡得是小帐篷,季童暴躁地翻来覆去。

  折腾了半天,季童突然靠近陈复止,在陈复止可以感觉他温热地呼吸时,突然低低骂了一声什么,暴躁地拉开帐篷拉链,到外面冷静去了。

  清晰听到季童骂了什么的陈复止眸光一冷,他思绪忍不住五年前。

  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季童突然那么恨他。

  最后一天的拍摄的很简单,大家一起用过第一期节目的最后一顿早饭后,一起徒步下山。

  接下来有几天的休整时间,大家可以去忙自己的工作。

  季童下山后直接被助理接去了剧组,其他人则坐最近的航班下一个目的地,都去了候机室等待。

  丁漠漠的私人飞机来迟了半个小时,也一同在vip候机室等待,但没多久就带着陈今墨离开。

  节目组还有后续收尾要做,等大咖离开,跟在陈复止身边的摄像也跟他道别。

  陈复止离开候机室的时候,在不远处一个可回收垃圾桶里,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

  他脚步顿了顿,上前,顾不得脏,拉出那抹朱红色,看到毛衣后,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