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江眠张了张口, 抬头便对上了周思衡无比期许的表情。

  他忽然沉默了起来。

  事到如今江眠又如何再装傻呢?

  周思衡几乎是要把“我喜欢江眠”这几个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可就在江眠要开口回答周思衡的前一秒,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

  他被蔡兴耿按倒在坚硬肮脏的地板上,眼前播放的是令人作呕的交合画面, 耳边不停的声音是男人仿佛来自地狱般的低语,他用把这个世界上所有难堪、下作的词汇全都用来形容少年,冰冷的电击棒紧贴着白皙红肿的皮肤, 全然不顾少年身体已经无法再承受如此猛烈的接触,一次又一次熨烫在他的手臂、小腿,以及最脆弱的腹部。

  即使少年闭上眼睛, 耳边那些声音也丝毫不会消减, 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我……对不起。”

  许久过后, 江眠小声对周思衡致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江眠又在逃避。

  周思衡仿佛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子, 呼吸也漏了一拍。

  他明明就是知道的。

  为什么要一直逃避下去呢?

  “眠眠,你相信我。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 好不好?”

  周思衡仍旧没有放弃, 仍旧循循善诱道:“他们谁都不知道,蔡兴耿也已经不在剧组了,你应该得到属于你的幸福。”

  听着他的话,江眠摇了摇头。

  他的幸福吗?

  或许十六岁的江眠认为的幸福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二十八岁的江眠经历了太多,他的幸福, 就是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永远幸福。

  永远没有烦恼,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威胁,不会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不可以……不可以。”

  江眠一遍遍的小声重复着,到了最后, 已经是坚定不已的语气。

  他不能连累了周思衡。

  江眠用力,伸手抵着周思衡的胸膛, 努力让两个人保持一段距离。

  然而今天晚上,一向纵容着他的周思衡却并没有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除非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不会放弃的。”

  他的目光灼灼,几乎要烫伤江眠的心尖。

  “不要想着撒谎,眠眠,你根本不会撒谎。”

  胡说。

  江眠本想反驳。

  他最擅长的就是撒谎和隐瞒。

  除了周思衡以外,这么多年来每一个人,都成功的江眠欺骗了过去。

  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江眠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谢家曾经派出了不下十数人,从江眠生活的方方面面下手,都没能把那人的真实身份挖掘出来。连光明学院那些卑鄙下落的手段,都不能从他身上挖出一分一毫的线索。

  戏演的多了,也就当了真。

  可能江眠这辈子唯一一次失败,就是遇到另一位当事人。

  可是那位当事人说,他也喜欢自己。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小王子啊,江眠怎么可能不欢喜。

  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答应了周思衡和他在一起,那才将真的害了周思衡。

  无论是谢家还是蔡兴耿,都一定会给周思衡带来不小的麻烦。

  “如果你是担心我,眠眠,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守护好你。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再欺负你。”周思衡已经是几近恳求的眼神,“只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江眠几乎溺死在这一片充满爱意的眼神中,他低下头,错开与周思衡的眼神,似乎那样就能完全逃避这个令他为难纠结的问题似的,低声呢喃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对于江眠来说,周思衡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在他心目中几近于神明的存在。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注定要身处烂污泥淖中的自己呢?

  “喜欢没有那么多理由,眠眠,我就是喜欢你了,这辈子注定只喜欢你一个人。”

  江眠张了张口,想要反驳。

  这辈子还那么长,周思衡现在也才不过三十出头,未来他会遇到很多优秀的男孩女孩,而与他纠缠在一起,只会一同被拖入痛苦的漩涡。

  江眠缓缓闭上眼睛:“我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我也……不喜欢你、”

  周思衡几乎当场就要戳穿他的谎言。

  但他也知道不能再逼迫江眠,今天的进展已经刺激到了江眠的临界线。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叹气后,最终选择妥协的那一方,仍旧是周思衡。

  他强迫自己离开江眠身边,站起身与江眠拉开距离:“……总之眠眠,我想说的、我的心意都在这里,只要你想要,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等到你回头。我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你。”

  换作任何一人立下这样的承诺,江眠都不会轻易相信。

  可对象是周思衡,江眠知道,但凡是他说的话,尤其是对自己说的,周思衡一定都会实现。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江眠捏着衣摆的指尖更加用力,用力到泛白,指尖看不到任何一点血色。

  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江眠也准备站起身。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在原地蹲了太久,起身的时候因为血液不循环眼前发黑好一阵,江眠险些没有站稳。

  还好周思衡在他身边伸手搀扶了一把。

  “谢谢。”

  江眠小声道谢。

  自从刚才周思衡挑明自己的心意以后,江眠就再也不敢直视他的双目。

  他始终害怕从那双好看的眼底看到让自己心动的情绪,然后无法自拔。

  察觉到江眠对自己似有若无的排斥,周思衡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在你答应我以前,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做出任何强迫你的事情。眠眠,请你相信我。”

  江眠怎么会不信任这个。

  他久久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清浅的呼吸声。

  明明是该高兴能够继续守护好周思衡的状态,可江眠内心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反而被一阵更加巨大的阴霾笼罩。像是沉溺在巨大海浪中呛水过多窒息的人,像是被头顶吊线牵制住的破败木偶,根本无法动弹。

  这么多年来,江眠在无数次午夜梦回间辗转醒来,痛心自己会患上着该死的后遗症,又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被选中的不幸的人。

  但这么多次以来,从来没有哪一次,让江眠如此痛恨自己成为如此破败的存在。

  “我知道。”江眠伸出手,抹了一把脸庞,悄悄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湿润。

  过了一会儿后,他接着说道:“黄思源那边的事情,麻烦您这两天帮我和林导请个假,有些事情,需要我当面亲自去处理。”

  周思衡原本还沉浸在接下去该如何才能让江眠放心的想法中,在听到江眠表示要自己动身去寻找黄思源时瞬间烟消云散。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

  江眠摇了摇头,拒绝了周思衡的提议。

  “你留在剧组,片场这两天安排了很多你的场次,如果你就这么贸然请假离开了,会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

  总是说最亲近的人伤害最深,就是因为江眠太过于了解周思衡,知道他是个对自己事业有着严苛要求的人,所以江眠以为,只要提及剧组的事情,就能够成功打消周思衡的想法。

  可惜江眠这次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早从不知道何时起,被周思衡放在心目中最首位的,已经成为了江眠本人。

  他下意识向前走向江眠,却看到江眠同样也下意识往后撤退一小步。

  周思衡本想抬起的手一瞬间落下。

  他改了主意,转身拿过被放置在一旁桌面上的水杯,递给江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好不好?”

  江眠摇了摇头,仍旧拒绝和周思衡发生接触,眼神的交流也不允许。

  江眠低着头,从周思衡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江眠头顶的小漩涡,那根平日里惹人喜爱的小呆毛,也跟随着主人此刻的心情无力耷拉了下去,贴合在头皮上,无精打采的。

  江眠就像是个易碎的瓷娃娃,这段时间以来,周思衡精心照顾许久,此刻看上去也根本像是没有养到多出一些肉。江眠没有变化,仍旧还是那朵只要他做错任何一步,就会脆弱到在自己面前凋零的小玫瑰。

  无论他说什么江眠都抵触抗拒,周思衡没有办法,只能暂时顺从了江眠的心意,如他所愿与他保持距离——无论是这样的面对面,还是有关黄思源的事情上。

  这一晚的对话,终究由江眠主动送客落下帷幕。

  直到听到对门房间传来周思衡的关门声后,江眠这才彻底松懈下来,背部倚靠在大门门板上,缓缓下滑,直到彻底把自己缩成一团,双臂抱膝,耳边再也听不见其他,只有自己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结束了……

  这个如同坐过山车一般惊险刺激的夜晚。

  过了许久后,重新平复好心情的江眠这才站起身来,打开行李箱收拾好所有需要准备的东西。

  在拉开抽屉的时候,江眠看着被搁置在抽屉中已经许久没有打开的药盒,手上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还是拿起了那盒药盒,放入行李箱。

  这一晚江眠睡得极其不安稳。

  从十七岁的校园时光流转到昏暗无光的卧室,从初次见面的惊鸿一瞥到一双双贪婪可怖的双眼……等到江眠再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正式进入降落阶段。

  在贴心通知响起的那一秒,江眠双手握成拳头,目光坚定。

  时隔多年,他将再一次迎来与光明学院的斗争。

  这一次,他一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