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掐死我?

  秦枭留下了一句带有警告意味的话, 之后便离开了。

  林语失眠了。

  一晚上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假装失忆的事情败露了。

  可就算是那样又如何。

  自己这么做顶多算得上欺骗,还远远够不上背叛。

  更何况,那个王八蛋这段时间假借着兄弟的名义占了他多少便宜, 又有什么理由指责自己。

  隔日一早。

  昨天当秦枭说要带他出门的时候,林语兴奋的不得了。

  然而等他上了车, 秦枭却像防贼一样的给他眼上蒙了黑布条。

  林语被气坏了, 表面却装作不动声色地问:

  “哥哥为什么要给我带这个?”

  然而就算不问他也知道, 秦枭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秦枭强词夺理的说:“你太久没有出来了, 眼睛会畏光,这是为了你好。”

  这种骗小孩的理由林语怎么可能会信,却又完全没有办法。

  这下眼睛看不见, 秦枭更是有理由对他动手动脚。

  坚持要自己坐在他怀里,还美其名曰路上颠簸。

  林语恨得牙痒痒, 但却因为这次难能可贵的出门机会, 不得不忍气吞声。

  当车子停下的时候,秦枭也为他解开了眼上的黑布。

  林语下意识眯起眼睛皱了皱眉头。

  车厢内很暗, 但比起被布料遮住还是亮堂了许多。

  林语跟在秦枭后面下车后,跃入眼帘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欧式古典庄园。

  花园内各色美丽的花朵芳香扑鼻。

  庄园前车水马龙,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

  林语想要开口求救,却因为眼前的这些人他一个人也不认识, 不敢贸然出声。

  万一这些人本就跟秦枭是一伙的,自己求救的行为无异于自讨苦吃。

  秦枭将手肘曲起, 示意林语挽住他,之后便一起朝着庄园的正厅门口走去。

  客厅里的人比外面还要多。

  四处灯火通明,宾客满座。

  觥筹交错声伴随着各国语言夹杂在一起的声音传到耳边, 听得林语脑瓜子嗡嗡的。

  不禁愈发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而秦枭又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突然, 一抹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有个西洋面孔的男人走上前来。

  男子气质出众,模样也算得上周正,但在见过方慕白那种顶级白种人长相之后,林语觉得眼前这个欧洲人也就一般般。

  “秦枭,好久不见。”

  这人一口流利标准的英伦腔,热情的上前打完招呼,便将目光投放到了他身边的林语身上:“这位是……?”

  林语虽然会英语,但说的不是很好。

  不过没等他开口,秦枭便替他回答:“他是我弟弟。”

  男子恍然大悟的点头,表情却又马上疑惑起来,望着他们的眼神也愈发暧昧:“弟弟?你不是孤儿?”

  听着他意味深长的语调,林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看不出来,你还蛮会玩的。”

  果不其然,对方的下一句话彻底印证了林语的想法,瞬间脸色一白,下意识松开了挽着秦枭手臂的动作。

  然而这一动作却引发了男人的不悦:

  “挽上。”

  秦枭面无表情的命令。

  林语虽不情愿,闻言还是乖乖照做了。

  陌生人走后,林语装作天真的挖苦他:“哥哥,他为什么骂你是孤儿啊?你和他的关系是不是不好?”

  秦枭沉默不语,半晌才转头望向他,若有所思的回答:“组织里人太多,我们只见过几面,关系谈不上好或不好。”

  林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组织?什么组织?”

  这一次,秦枭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将人带去了二楼。

  秦枭带他来到一扇米白色的雕花木门前,轻叩了三下房门,并自报家门。

  待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的“请进”之后,才同林语一起推门而入。

  秦枭进屋后关上门,改牵起林语的手腕上前一步,冲着坐在桌案后面的耄耋老人微微颔首:

  “三爷,寿辰吉祥。”

  眼前的老者虽然白发苍苍,但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五官深邃,看着不像国人,但中文却说的相当流利:

  “秦枭,你现在本事大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老人上来便开口责问道,锐利的目光直逼向他身边之人,“你是离开的太久,连组织上的规矩都忘了?谁准你带不相干的人来见我的?”

  老人一声怒喝,吓得林语不禁抖了三抖。

  秦枭望了林语一眼,面不改色道:“他不是不相干的人。”

  “那他是你什么人?”

  秦枭沉默不语。

  室内一度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忽地耳边又响起一道爽朗的笑声,来自对面正襟危坐的老者,笑容略有深意: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三爷意味深长道,忽地拄着龙头拐杖直起身来:“你不说,那就让他来告诉我。”

  说完,老人便起身一步步朝着两人走来。

  三爷虽然身子骨依然健硕,但是年龄摆在这,视力已然大不如前。

  走到林语面前时,命令他道:“抬起头来。”

  林语虽然与这个三爷素未谋面,但总觉得他的相貌有些眼熟。

  如今听到命令,慢慢从思绪中抽离,抬头望向眼前两鬓花白的老人。

  却在这时,三爷近距离望见林语的模样,忽地身形一滞。

  “妖、妖怪?”三爷面露惊恐道。

  一旁的秦枭皱眉沉思,半晌又开口道:“三爷,您误会了,他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

  三爷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人物,早些年因为生意上的往来,跟杜麟也有些交情。

  他们个性相投,成了忘年交,但后来却因为秦枭跟了他的事彻底闹翻了脸。

  尽管如此,他依然记得当初一直跟在杜麟屁股后面跑的那个少年。

  虽然只见过几面,但那人出众的相貌一眼难忘,俨然就是眼前的这张脸!

  三爷怔怔地盯了林语一阵,突然否决了秦枭的话:“不、不可能。”

  他说的跟杜麟当时一模一样。

  “我虽然老了,但眼还没瞎!”老者虽然年迈,嗓音却依旧浑厚。

  然而,当他发现年龄对不上时,又立马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是啊。

  当年那人凭空消失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杜麟几乎把国内外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人的下落。

  如果眼前的这个少年真是杜麟的毕生所爱,又怎么可能甘心让他跟秦枭待在一块?

  三爷毕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之人,不消片刻,面上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罢了,可能真是我认错人了吧。”

  他已隐居多年,早已不问世事。

  就算这个人真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又能怎样?这件事归根到底跟自己毫无关系。

  “宴会马上开始了,跟我一同出去吧。”

  老者拄着拐杖转过身去,出门时,楼上楼下立马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恭喜道贺声。

  片刻之后,秦枭也带着林语回到了宴会厅。

  寿宴的流程繁冗复杂。

  当三爷发表完最后演讲之后,饿了半天肚子的林语终于松了口气,直奔摆放着精美甜品的餐台而去。

  然而身后的男人步步紧随,林语根本没有机会脱身。

  秦枭的眼珠子像是粘在了林语身上一样,即便是在有人上前问候时,也要时不时望他一眼,生怕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林语深深叹气,想着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这样待会逃跑时才有力气。

  他转眼吃完了两小块蛋糕,一转头,又正对上秦枭笔直望向自己的视线。

  他不自然的偏过头去,生怕被对方窥探出自己想要逃走的想法。

  “哥哥,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呀?”林语有些尴尬的出声问。

  秦枭依然直勾勾的盯着他,不紧不慢的答:“这里看着你的又不止我一个,为什么偏偏问我?”

  话音一落,林语立马抬头向四周望去,果然瞧见许多人在望向他们这边窃窃私语。

  “他们在说什么呀?”

  “你想知道?”

  林语诚实的点点头。

  秦枭放下手里的高脚杯,缓缓上前几步,在林语耳边弯下腰:“他们在议论,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语闻言脸色一僵,强颜欢笑着说:“还、还能是什么关系,之前不是跟他们说了我们是兄弟?”

  秦枭望向他的眼神饱含深意:“可是,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孤儿。”

  男人意味深长的说,试探之意愈发不加以掩饰,几乎快要戳穿少年已经濒临溃败的谎言。

  林语惨白着脸色站在原地,瞳孔震颤,不敢去深思对方这句话中隐藏的深意。

  秦枭是看出什么了吗?

  还是,这个男人,根本就知道自己一直是在假装失忆?

  此时此刻,任谁都能看出林语的惶恐不安。

  在男人刀子般锐利的眼神紧逼下,林语紧张的手足无措,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自己的伪装。

  “我……”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替自己辩解的时候,周围突然不约而同的响起一道道抽气声——

  “林语,拿命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丧尸般的吼叫声。

  林语正要回头望去,站在他身侧的秦枭却突然长臂一伸搂住他的腰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人的身体调换了位置。

  “啊啊啊——!”

  耳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林语被秦枭摁着头护在怀中,只觉脚下在不断挪动位置,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秦枭才慢慢将他的身体松开。

  林语望见秦枭左半边胳膊上的血迹,不禁愕然的捂住了嘴巴:“你、你怎么受伤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语回头望去,只见刚还来和他们搭过话的那个西洋面孔的男人,此时居然倒在了血泊之中,在他的腹部下方还插了一把刀。

  秦枭望着地上的尸体面色一凝。

  他刚才看的一清二楚,这个人和他无冤无仇的男人是冲着林语来的。

  如果他不挡那一下,那一刀此刻便会落在林语的身体上。

  可是为什么?

  “噗、噗……”

  这时,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突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挺了挺身体,炸了尸一样的浑身抽搐,又冷不丁开始口吐白沫,像是身中剧毒。

  等医生来为他检查时,已经彻底没了生命体征。

  秦枭冷眼望着这一幕,忽然想到了当初他派到叶梦茵身边的眼线告诉自己的一件怪事。

  当初,叶梦茵抓到害她车祸的肇事者之后,并没有想将他置于死地,但那人在遭受酷刑之后,居然像吞了毒药一样口吐白沫暴毙而亡,俨然跟眼前的情况一模一样。

  秦枭陷入了沉思,知道事有蹊跷,也决定回去之后定要好好查探一番。

  三爷的寿宴被搞砸了。

  但却并没有责怪秦枭,毕竟他是受害者,并对他承诺一定查清此事。

  秦枭的左胳膊被刀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这会大半边臂膀都红了。

  血流的太多,意识都有些恍惚,却依然直到坐上了车,都紧抓着林语的胳膊不放。

  林语被刚才的一幕吓得快要灵魂出窍,这会也完全忘了逃跑这回事,上车后闻着满车弥漫的血腥味,像是丢了魂一样的任身边的男人抓着他,动也不敢动。

  秦枭一直坚持到了家中之后才陷入昏迷,甚至在这之前还叮嘱了下属看好林语。

  林语忐忑不安的在房中等待,听着隔壁房门反复开了又关。

  虽然他并不怎么在意秦枭的死活。

  甚至觉得他死了反而更好,自己就更有机会离开这里了。

  然而一想到对方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要是真的就这样死了,心里难免会觉得过意不去。

  终于,当隔壁再次传来动静时,林语忍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接着就要翻身下床走出门去。

  然而,却在出门时猝不及防撞见了一个身影。

  高锦成看到林语时根本不意外,表情却很冷漠,甚至白了他一眼。

  林语有些许尴尬。

  好在高锦成并没有跟他说话,便径直从他眼面前离开了房间。

  林语暗暗松了口气。

  进屋后,猫一样的蹑手蹑脚走到床边。

  秦枭一动不动的仰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就连胸膛都没什么起伏。

  林语虽然觉得不至于,但还是悄悄伸出食指放到了男人的鼻子下面……

  在感受到一道强烈的呼吸之后,连忙想要缩回手臂。

  这时床上的男人却猛地睁开眼,瞬间遏住了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人拉到了床上,一个翻身,便将人压在了身下。

  林语面色惊恐的望着他:“哥、哥哥……你不是昏迷了吗?”

  因为刚才的动作,秦枭刚缠了绷带的胳膊转眼已经红了一大片,却像没了痛觉一般脸色变也未变,就这样静静注视着林语的一举一动,和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为什么来我房间?”秦枭沉声问,“如果我不醒来,你想做什么?”

  掐死他?

  还是趁机再捅他一刀?

  反正不会是自己希望的那样,秦枭很清楚的知道。

  林语被他这么一问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当、当然是来关心一下你,毕竟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不是吗?”

  不管少年的这句话真假,秦枭显然是有些被宽慰到了。

  也是因为再次裂开的伤口令他疼痛难忍,半晌,终于翻过身去,放开了身下的人。

  林语如临大赦般的翻身下床,想要匆忙逃离这个房间,却在路过一个书架前时,倏地停住了脚步。

  书架上放着一只布偶娃娃,已经脏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在娃娃的衣摆上,还有着斑斑点点暗沉的血迹。

  这只娃娃的出现与这个冷色调的房间格格不入,林语实在是有点好奇,不禁站在原地出神了很久。

  “在看什么?”

  林语被耳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秦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背后。

  林语匆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盯着眼前的那只娃娃,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奇的想要将它拿起……

  “别碰它!”

  秦枭突然语气凌厉的低吼一声。

  林语被吓得身子一抖,差点眼泪都要流出来,闻言立马缩回了手臂。

  要是再被他这样吼几声,迟早被吓出心脏病来不可。

  不碰就不碰。

  林语不开心的瘪起嘴:“为什么不让碰,这个娃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秦枭脸色阴沉的可怕,半晌才冷声吐出一句:“不重要,就是个垃圾。”

  林语根本不信。

  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把一个破布娃娃放在房间这么显眼的位置?

  然而他也不是非要个答案不可。

  林语转头看了眼他胳膊上愈发鲜红的血迹,为了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立马转移话题道:“哥哥的伤口又裂开了,我让管家把医生叫来再给你包扎一下吧。”

  说完,他便一溜烟的跑向门外。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秦枭的眼中有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度。

  然而等他将目光收回,转而投放到眼前的布娃娃身上时,那点温度转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