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楼下又传来了谈话的声音。
是郑戚的母亲和余珊的对话声音。
余珊并不是她的什么人,如果非要扯上关系的话,应该算是她的小妈。
余珊是郑戚父亲的郑权强的小三,却堂而皇之的住在郑家的宅子里面,不仅如此,为了让余珊的儿子能够顺利上大学,郑戚的母亲还必须和郑权强离婚。
“小戚,你是不是跟你阿姨吵架了?”
郑戚才坐了一会儿,郑戚的母亲解欣悦推门走了进来,她一进来,便对郑戚数落,“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大小,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长辈啊,你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呢?”
郑戚回头,看向解欣悦。
她努力的想要从解欣悦的脸上看出一丝对余珊的厌恶。
她努力的在解欣悦的那熟悉的面孔中,找到一点点的温情。
可惜什么都没有。
“对了,你弟弟最近要搬过来了,这个房间的采光最好,反正你也总是要住校的,这个房间给你弟弟收拾一下。”一边说着,解欣悦一边看着房间简单的摆设,“你房间也太简单了,得收拾一下,不然你弟弟住着也太不方便了。”
解欣悦指着有些老旧的床板,“这好像是十几年前买的床吧,现在都流行那种椰子壳的了,这种床早就过时了,怕是要换。”
解欣悦摸着已经磨损了的桌子,“哎,这种椅子桌子坐着也不舒服,得买那种可升降的桌子才好,还有人工学的椅子。”
解欣悦又看向衣柜,“这还是我结婚的时候买的衣柜,现在都已经过时了,还挺让人怀念的,不知道是不是需要换一个,小戚啊,你说你弟弟会喜欢这个柜子么?”
郑戚依旧是呆滞的,仿佛是超脱了外物的呆滞。
“你这孩子,就是不喜欢说话,从小到大都这样,闷闷的,以后你结了婚,你婆婆公公怎么喜欢你啊,哎,真是替你愁的慌。”
郑戚冷笑一声,站起来,她走到书桌旁边,那上面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是一个陶瓷的可以吹动的小哨子。
这样已经过时的玩具,却是她非常珍惜的存在。
她摩挲着陶瓷的哨子,这是一个蹲坐的小鸟模样的哨子,就像是她一样,懒散的,并不出众的,“我什么时候搬走?”
“你弟弟大后天就到了,最好是今天搬出去,不然的话,来不及给你弟弟收拾。”
郑戚看向解欣悦,“那我以后住在哪里呢?”
这句话并不像是疑问,更像是陈述,陈述在这个家没有存在的价值。
解欣悦的声音一时间有些哽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讪讪的说道:“你不是要去学校么?又不是没有给你交学费。”
“哦,妈,”郑戚问,“你知道现在是暑假么?”
“这又什么不知道的,”解欣悦声音大了起来,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立刻展示出她的攻击力来,“我当然知道是暑假了,你弟弟高二了,正要暑假,过了暑假,就要高三了。”
看得出,解欣悦实际上在克制她的愤怒,她的言语更加的尖锐,却有莫名的努力的平缓着语气,“你不要以为你上了大学,就看不起我了,我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是我是你妈,我怎么也是你妈。”
郑戚嗯了一声,她仿佛是苦笑一样,从喉咙里面哼出来几个字节,又似乎是在呜咽。
她努力的抬起头,但是她根本没有眼泪能够落下来。
她看向解欣悦,此时,解欣悦的脸上还是不服气。
解欣悦在嫉妒。
每次郑戚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的嫉妒。
嫉妒郑戚可以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面,可是去上很好的贵族学校,可是认识许多有钱人、金龟婿。
“妈妈啊。”
她呢喃着这三个字。
“你收拾吧。”她从解欣悦的身边路过,两人的肩膀只隔着几厘米,没有触碰到的衣服,却像是被什么丝线拉扯住一样,不管她逃到天涯海角,都没有办法剪断这些丝线。
就因为“妈妈”这两个字。
紧紧的握着陶瓷哨子,似乎只要这样做,就可以得到无限的力量。
“好的,我知道了。”郑戚淡淡的说道,看着解欣悦,“你不走吗?”
解欣悦没好气的说道,“我们这么久没见面,想跟你亲近一下都不行吗!”
“难道不是监视我收拾东西,放心,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带走的。”郑戚扫了一眼周围,嘴角勾起的角度十分的讽刺。
解欣悦气急,“你看看你,说话夹枪带棍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她走了,好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赶着一样。
郑戚没理她,走到衣帽间拿出手提箱。
她没有什么好整理的,衣服不用拿,学校里面的东西她也没有带回来,只有这个跟了她十几年的哨子,以及一张合影。
她摩挲着照片中的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女孩。
那女人的模样和解欣悦有几分的相似,所以郑戚才会总是想要从解欣悦的脸上看到一丝的温情。
郑戚下楼的时候,郑权强已经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郑权强先骂了一句,他非常注重自己的父亲的尊严,每一刻,都需要展露他父亲的权威,特别是在郑戚的面前。
“老公,你不要这样凶嘛,毕竟还是个孩子呢。”余珊柔弱无骨的手在郑权强的胸口轻轻拍打着,“你如果是因为我跟她置气,我也是会心疼的。”
“行了,慈母多败儿,你就宠着她,如果不是你们宠着,她能长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样子?”
郑戚看向郑权强,她并没有说什么。
反正她完全不用做出什么表情,郑权强自然会给她找各种理由,证明她是一个不听话、不懂事、甚至是叛逆的女儿。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你父亲!”
好像他们每个人,都在不断强调着他们的身份呢。
如果他们不强调的话,她可能都已经忘记这些人是谁了呢。
郑戚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只要紧紧的握着哨子,她就可以有力气离开这里。
身后传来郑权强更加暴怒的吼声。
“小戚,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爸爸,快点回来道歉。”解欣悦又是得意的,又是痛恨的在那里喊着,那尖锐的嗓音,让郑戚有一种奇怪的错觉,那喊着的,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余珊都没有喊。
因为余珊是个温柔的、贤惠的女人,是郑权强最喜欢的小鸟依人。
能这样喊着的,只有那个乡下的,粗俗的,郑戚的母亲。
郑戚从这个“家”逃走了。
在暑假的时候。
幸运的是,她的银行卡里面还有很多钱。
不幸的是,她的银行卡并不在她的手里,一直都没有在她的手里,因为她的母亲怕她乱花钱,所以将钱都收了起来。
郑戚无聊的漫步在街市上。
“真好啊。”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她抬头望着天,任由稀碎的小雨落在脸上,慢慢的汇聚成一条条的水流,从眼窝顺着太阳穴到耳后,顺着脖子流下去。
至少,沈凛回来了啊。
她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哨子,她珍藏的哨子。
她将哨子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十几年前的哨子被她保护的很好,即便是现在,也能够吹出欢快的声音。
她朝着沈凛所在的房子走去。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如果非得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沈凛的家。
可是到了沈凛的门口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该如何了。
她没有门禁,跟着其他人走了进来,却也只能站在沈凛的门口。
她蹲在沈凛的门口,沈凛现在应该是在家里面吧,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在吃饭,又或者是在玩游戏?
只要是这样想着,郑戚就觉得心脏处是温暖的,是依旧可以跳动的。
“你……”
郑戚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她似乎听到了沈凛的声音。
等郑戚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沈凛的房间里面了,她被妥当的放在床上,身上盖着暖和的被子,床头柜子上海放着一杯水,以及几颗白色的药丸。
她挣扎的坐了起来,浑身疼的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一样,她拿起药丸放在嘴巴里面,就着一口水咽了下去。
白开水很快将药丸的苦涩蔓延开来,她又喝了一两口水,才将苦涩的味道压下去。
她又靠着床头眯了一会,掀开被子下了床,床边缘上正摆放着一双鞋。
她一直知道,在那些粗劣言语的外表下,沈凛是温柔的,是包容的,就像是她曾经遇到过的他那样。
她一面想着,一面要握住哨子,却发现她的两手空空。
一直以来,郑戚都是温和的,脸上的表情也一直都是如沐春风的,她不曾紧张,也不曾恐惧,即便是笑的时候,也不会将笑容达入到眼底。
她像是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表演一个完美的人。
此刻,她却惊恐的,手紧紧的握拳,指甲深深的插入到手心里面。
“吱——”房间的门被打开,一道阴影覆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