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裹挟进流民堆里,又遇到拦路山贼的那一刻,余弦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
半个月前,朔州刺史苏义以剿灭流寇为名,带兵攻入云州。
仅仅五天时间,云州大破,治所定襄郡被攻破,云州刺史府更是被放了一把大火,直接烧成白地。
余弦的父亲云州刺史余逸春被烧死在刺史府里。
自从先帝驾崩,幼帝继位以来,占据他人地盘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但一州刺史被活活烧死在刺史府里的事情,完全是第一次。
余弦没有看见过刺史府被点燃后的样子。
定襄郡城被攻破后,她就被老仆塞进马车,开始逃亡,逃亡的路上才知道刺史府被烧的消息。
他们的目的地是千里之外的商州,也是余家世代经营之地。
往日里从云州前往商州,最便捷的路途就是经由朔州进入汾水范围,随后沿汾水南下,最终到达商州。
可如今朔州已经对云州举起了屠刀,刺史苏义又疯狂到直接烧了刺史府。
照顾余弦的老仆和护卫根本就不相信苏义会放过余弦。
他们只能绕道易州,取东路而行。
但云易五州全都因为苏义的突然行动陷入了混乱。
大批云州流民逃出云州,分散到其他几州讨生路。
一时间人人自危,有条件的士族纷纷出逃,就是为了躲避这场灾祸。
原本骑马三天就可以离开的易州,余弦一行人足足走了十天。
十天之后,他们来到易州边境,面对的却不是什么离开的道路,而是大批大批的流民。
从云州逃出来的流民已经流离失所半个月之久,他们花完了钱财,吃尽了干粮,已经走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
就算如此,他们依旧填不饱肚子。
余弦一路上有老仆照顾,虽然与之前的生活相比有着天差地别,但至少她没有饿肚子。
流民发现了他们的马车,也发现了他们有粮食,一场哄抢在所难免。
那么多的流民,仅仅是围住马车,就让他们寸步难行。
更不要说其中一些饿红了眼的流民,已经举起地上的石头,开始用力击打马车了。
危机关头,余弦让老仆和护卫把干粮扔到远处,吸引流民前去争抢,这才为众人清理出一条人少可以逃出去的路。
可当他们好不容易突破流民的裹挟,逃到一处山脚时,一伙儿山贼突然出现,抓住了余弦等人。
二十多个山贼,全都是面色红润身材健壮的青壮年,余弦和老仆护卫加起来只有六人,又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被山贼用绳子粗暴捆住的时候,余弦心里没有多少慌乱,反而有一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尘埃落定之感。
苏义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他攻下云州占据云州还不算,还要一把火烧死余逸春。
余弦母亲早丧,父亲又猝不及防地死了。
即使能够回到商州,又能如何?一个孤女在这样混乱的世道里,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山贼们推推搡搡,余弦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山路上,心里一片苍凉。
或许落到山贼手里,她还能比较干脆地了结自己,省得日后经受其他磋磨。
余弦虽从小就学过弓马,但她骑的是温顺母马,拉的是合适软弓。
就连这次出逃,也有忠仆和护卫一路护送,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马车里,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山贼们聚集在山中,越往前走道路就越是崎岖,到了后来甚至已经没有多少成型的山路。
余弦每迈出一步,脚下就像是被割了一刀。
疼痛让她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又被春日里的冷风一吹,余弦很快就头脑昏沉起来。
开始的时候她还想着记下进山的道路,以后或许还能逃出去,但走到后来,出逃的念头都随着昏沉的头脑一起消失不见了。
山贼带着他们在山中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余弦晕倒之前,到达了隐藏在山坳里的山贼营寨。
此时的余弦,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了。
直到又是一阵冰凉的山风吹过,吹得她头痛欲裂,才让她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余弦忍着头痛打量着眼前的山寨,只是粗略看了一遍,余弦就不由得皱眉。
山寨建立在山坳一处平缓的坡地上,零零散散十几座小院,全都是新房,崭新的木头还散发树木的青涩气味。
许是听到了动静,很快就有人推开院门迎接打劫回来的山贼。
出来相迎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怀孕的大肚子妇人。
他们见面后,就热热闹闹地互相打招呼,爹娘奶奶侄子外甥……什么称呼都有。
若是忽略掉被绳子捆住的余弦等人,只看眼前这副场面,根本就没有人会把他们和山贼联系起来。
这里更像是一个关系亲近的小村落,正在热切地欢迎远行归来的亲人。
但这不对。
余弦昏昏沉沉地想到。
山贼向来朝不保夕,寨子里留着女人和小孩还情有可原,寻常山贼怎么会和这么多老人生活在一起?
而且没有看错的话,不少山贼和其中几个老人的长相还有些相似,他们是真正的血脉亲人。
既然亲人尚在,他们又何必落草为寇?
余弦想不通,但这不妨碍她明白一件事。
她逃不出去了。
若是寻常山贼匪寨,或许还能够因为利益而分崩离析。
可现在他们是血脉亲人,是远亲近邻,天然就是一个整体。
不管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山寨的安全,余弦他们都不可能轻易脱身了。
余弦脑海中胡乱想着,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真的要逃,还是要就此放弃。
她只是垂着头,任由自己的思绪昏昏沉沉地飘荡。
突然间,沉浸在“丰收”喜悦中的喧闹声猛然一停。
那些正在炫耀收获的山贼们惊喜转头,随后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吵闹。
“二当家,您来啦!”
“二当家快看,兄弟们今天又捞了一把大的!”
“二当家,这就是你点名要的那小子!你也是神了,怎么知道这小子会出现在那里的?”
余弦还没听清楚山贼们吵嚷了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提起来,随后被推向前面。
冷热交替让余弦头昏脑涨,她抬起疼得快要裂开的头,看向前方。
只见在她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利落短打的女子嘴角微翘,眼神难辨地看着她。
女子的个头极高,比一些山贼直接高出一头,最重要的是,她鼻梁高耸,有着两只碧色眼珠。
余弦愣住了。
云易五州位处北境,尤其是云州,城墙之外就是广袤草原。
草原上散落着数不胜数的部落,这些部落有大有小,实力相差极大。
大部落能够发兵袭扰云易五州,小部落却连自家的牛羊都保不住。
不过不管这些部落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皆非汉人,而是羯、羌、氐、鲜卑等各种胡人。
黄发碧眼就是最明显的胡人特征。
这女子眼珠为碧,头发却是黑色,那么……她只能是胡汉通婚的后代。
虽说都生活在同一片草原,但汉胡向来有别,汉人是容忍不了胡人的。
更不要说,二十五年前,草原四大部落聚兵南下,四部联军曾一度攻占云易五州,鼎盛时期甚至打到了更南边的并州和半个晋州。
北方各地一片混乱,汉胡之间更是陷入了不死不休之势。
若非先帝以铁腕整顿军务聚集二十万大军,花费五六年时间夺回云易五州,如今的云易五州恐怕还在胡人手中。
乱局之后,云易五州重新安定下来。
但那些惨烈的过往,距今才不过二十年。
父辈抛洒在城头的鲜血仍在,坟间还未长出荒草,汉人和胡人之间的恩怨,仍旧刻在每个人的记忆中。
余弦不是没有见过胡人,但是她见到的胡人,除了奴仆就是将死之人,身上傲气早就被打散,比绵羊还要温顺。
至于胡汉混血之人,不管是在汉人这边还是在胡人那边,都不受待见,生下来就是低人一等。
可面前这个胡女是截然不同的。
她锋利又自信,那双碧色眼珠沉着平静,没有一点混血的卑微讨好。
她缓步走过来,熟稔地和众人打招呼,每个得到她回应的山贼都笑得一脸傻气。
那是一种得到上位者认可后过于高兴而出现的傻气。
余弦越看就越是心惊。
这胡女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山寨又到底是什么地方?
看着那胡女一步步走过来,余弦甚至希望她不要再向前了。
然而希望向来都无法成真。
山寨本来就不大,就算胡女走得慢又和人聊天,也终有走过来的时候。
她低头在余弦身上扫了一眼,随后对站在余弦身边的一个山贼拱了拱手:“大当家出手,果然马到成功。”
大当家翻了个白眼,粗声道:“不要以为你说几句好话就能讨好我,为了拿住这小子咱们这次做的太显眼了!要是出了问题,你可别怪我翻脸!”
说是这么说,大当家还是把一个包裹扔到了胡女怀里,“这是你该分的那些,我特意让小子们分出来了,省得他们糟蹋了。”
大当家大踏步离开,对着其他山贼喊到:“小兔崽子们,整理一下咱们的收获,今天吃顿好的!”
山贼们欢呼雀跃,把跟随余弦的老仆和护卫推搡着弄走。
转眼间,原地就只剩下余弦和那高挑胡女。
胡女不知何时已经收起脸上和气的笑容,正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余弦。
余弦站在她面前,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看透了。
她头晕的越来越厉害,刚才那阵山风一吹,确实冻得她清醒了不少,但现在风过去了,那股冷意就翻上来了,余弦备受煎熬。
可是眼下境地,却不是她能够晕倒的时候。
余弦不知道这胡女为什么要单独见她。
他们被山贼围住的时候,那些山贼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把他们所有人都拿下绑了。
如今听到山贼们的只言片语,余弦才知道他们被抓之事,是这位胡女二当家指使的。
余弦强撑着精神,对胡女拱了拱手:“二当家将我等请到此地,所为何事?”
那胡女笑了一下,并未回答余弦的问题,只是问到:“客人行路匆忙,想必还不知道南边的情况吧?”
余弦心中一惊,虽说他们逃亡的方向就是向南,是个人都能知道她的目的地在南方,但是此时这胡女口中的“南边”,却仿佛带着别样的意思。
她踟蹰片刻,刚想要开口试探,就听对方轻笑一声,似是讲故事般悠然道:“我前几日刚收到一则消息,商州余家家主余沛欺君罔上,以大司空之职行僭越之举,屯兵商州,圣上龙颜震怒,下令将其斩首以儆效尤——”
胡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一双碧绿的眼睛距离余弦不到一尺,口中一字一句,似要剜心。
她说到:“算算日子,三日前的午时,余老家主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余弦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嘴巴张开,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两眼一翻,软软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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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她被人安置在了一张简单却干净的床上,床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只粗陶碗,散发着淡淡的汤药味。
余弦掀开衾被下了床,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
噩梦里,熊熊大火烧毁了刺史府,头发花白的头颅在刑场上滚落,而她自己,则被人抓到了山贼的老巢里。
原本余弦还以为这只是个梦,然而看到那崭新的木梁,看着房中简单的陈设,余弦又哪里还能够欺骗自己?
她跌坐在床沿,垂着头,一动不动。
吱呀——
就在这时,简单的木头房门被人推开了。
胡女二当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进来,看见余弦后,便把汤碗递到她手中,示意她喝下。
余弦就像是一个被她控制的木偶,接过药碗看都没看,就直接喝干汤药。
放下药碗后,余弦才看向那胡女,“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商州余家……余家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叫宁秋,至于我是什么人,对你来说重要吗?”宁秋笑着说到,“现在你需要思考的是以后去路在何方,而不是我为什么知道那些事情。”
余弦睡了一天,虽然逃亡多日的疲乏并未完全消退,但思绪已经恢复了清明。
“不,你的身份当然重要,我现在被你困在这里,所见所闻全都从你而来,我当然需要知道你的身份。”
宁秋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微光。
她笑道:“看来我们的观念有些不同,不过没关系,有些事情可以在表明我的身份之前就谈。”
她随即看向西北方,“那里是朔州,你知道朔州刺史苏义为什么要对你父亲和云州下手吗?”
余弦当然知道,就算之前不太清楚,现在也知道了。
朔州刺史苏义和云州刺史余逸春,本来就不对付。
苏义是军户出身,连寒门都算不上。
二十多年前草原四部挥兵南下的时候,先帝聚兵反击,苏义正好是大军中的一员。
他凭借过人军功得到先帝赏识,完全被先帝一步步擢升为朔州刺史兼朔州大都督。
刺史掌一州政务,大都督统领朔州军。
因此苏义有人又有兵,整个朔州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不过苏义这种出身微末成为一方刺史的人,在整个朝中都算是独一份。
就拿云易五州来举例,云州、易州、朔州、代州、胜州这五个地方,除了苏义之外,其他四州的刺史全都出身世家大族。
比如云州刺史余逸春。
余逸春是商州大族余家的嫡次子,他的父亲余沛是朝中大司空,叔叔是商州刺史,兄长是青州刺史,权势滔天。
余逸春的云州刺史之职,余家甚至有些看不上。
云州位置不好,太靠近北方胡族,又气候苦寒不好治理。
虽然那些胡族二十年前被打怕了不敢大规模袭扰,但小规模的骚扰是免不了的。
在余逸春眼里,云州完全就是个鸡肋一般的地方。
治理不好,但也不会更差。
于是余逸春每天都在想着回到商州,云州事务全都交给了手下,他就只知道饮酒开宴,纵情享乐。
但对苏义来说,陛下亲封的朔州,简直就是天降横财一般的好地方!
位置偏北,气候苦寒,靠近胡族,这些缺点在苏义眼中全都是优点。
朔州环境艰难,但朔州人大多好勇斗狠,全都是好材料。
苏义掌管朔州的第一年,就是扩充朔州军。
双方想法不同,难免会生出摩擦。
苏义上任后的清明,余逸春和苏义第一次见面就闹了个不欢而散。
原本为五州刺史准备,方便他们聚首联络感情的春日宴,更是草草收场。
余逸春看不上苏义愿为先帝肝脑涂地的样子。
苏义看不上余逸春对云州的忽视。
此后五年间,两州明明是最近的邻居,但因着两州刺史关系不睦,竟然逐渐变得互相仇视,谁也看不上谁。
直到先帝过世,小太子继位。
数个大州的刺史明面上仍旧听调听宣,暗中却开始吞并周围州县,以迅速扩大自家势力。
就连余逸春这种对正事不上心的人,都知道天下就要乱起来了。
新帝如今只有四岁,连毛笔都拿不起来,大司徒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昭然若揭。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做打算。
当然,这个不管是谁里并不包括余逸春。
他只是给商州老家去了书信,要求父亲余沛替他上奏说情,把他从云州调回去,哪怕不做刺史了也行,只要调回去。
但谁能想到,余逸春前脚递出了书信,后脚苏义就杀过来了呢?
不过余弦清楚,苏义和余逸春之间的龃龉,只是这场祸乱一个微不足道的导火索。
苏义攻打云州的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他同样野心勃勃,想要学一学大司徒。
二是商州余家出事了。
在苏义发兵攻打云州之前,他已经占据了代州和胜州的两个县郡。
这是他的试探,而这次试探很成功,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根本就没有把北境的这点小小动荡看在眼里。
等到商州余家出事,已经被养大了胃口的苏义,瞬间就抓住了机会。
余家出事,余逸春的靠山就没有了。
只要苏义动作够快,在余家的事情平息之前拿下云州,到时候他有一万种办法让朝廷承认他对云州的掌控。
更何况,苏义还直接除掉了余逸春。
他这是在向大司徒投诚。
余家家主余沛身为朝中三公之一的大司空,能够扳倒他的也就只有如今替幼帝管理朝政的大司徒了。
不需要苏义多说什么,等到大司徒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很可能会主动把云州交给他。
这是一桩不需要提前商议就凭借默契隔空完成的买卖。
“苏义占据云州,我可以理解,但他对我父亲做的事情,我无法理解,”余弦和宁秋一起看向朔州的方向,低声说到,“二当家知道为什么吗?”
处理余逸春的办法有很多,苏义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那一个。
宁秋嗤笑一声。
“看来你并不知道苏义跟随在先帝身边时的名声。
“为了抵抗草原五部联军,先帝以军功提拔军士,苏义正是因此才出头。
“但他最出众的不是他的军事能力,而是他的狠辣。
“那持续五年的大战中,苏义带兵攻破的城镇,有一半都被他屠了城。
“他杀的不仅有占据云易五州的胡族,还有五州被占据之后没有来得及逃跑的汉人。”
“死在他手上的人命,何其多?”宁秋看着余弦,眸光幽深,“你父亲对他来说就是个惹人厌的家伙,既然有机会,他怎能不泄愤呢?”
余弦牙关紧要,浑身都开始发抖。
刚才喝下去的那碗汤药突然就苦了起来,那股浓重的苦味盘旋在她的口舌咽喉。
余弦红着眼,喉中欲呕。
宁秋笑了一声,抬手在余弦的背上拍了拍,“你可别吐出来,山里药物难寻,每一碗汤药都很珍贵。”
但余弦恢复的速度比宁秋想象中快。
十几个呼吸过去,余弦就哑着嗓子问到:“二当家对这些事情如此清楚,难道你也有亲人死在苏义手下吗?”
她低着头,自然没有看到宁秋眉峰微挑,随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当然,而且不止一个。”
余弦这才抬头看着她:“那二当家费尽心思把我弄到这里,又需要我来做些什么呢?”
醒来后余弦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换得还是老仆为她准备的那些衣服。
还有喝过两次的汤药,宁秋的循循善诱,都让余弦意识到,宁秋对她没有恶意。
只是余弦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特意来找她?
她只是个逃亡之人,如今商州余家出事,她已经无处投奔。
宁秋很满意她的识趣,她收回手,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你信命吗?”
余弦被她问得一愣,片刻后才问到:“信不信命,与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宁秋笑道。
她看着余弦,那双碧绿的瞳孔中满是锋锐,“苏义说我们这种杂种丛生到死都只能做一团烂泥,他杀死我们,就是在清理这些烂泥。”
“看我不信命,我偏要让他看看,一团烂泥照样能够把他扯下来。”
“你和我一样,与苏义之间都有着血海深仇,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
想报仇吗?
当然是想的。
自从宁秋对她说出这句话后,余弦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她仍旧想不通,宁秋为什么会觉得她能报得了这个仇。
那日两人在房中长谈一番,最后余弦实在是精神不济,宁秋就先告辞离开了。
不过在离开前,宁秋还留下了另一个消息。
余弦的外祖潘家,已经投入大司徒门下。
余弦没有问潘家为什么这么做。
余家失势,潘家多少也会受到牵连,为保家族,便是对着家主余沛的尸体踩上两脚,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更何况,余弦和潘家那边的往来也不多。
余弦的母亲虽是潘家嫡女,但嫁给余逸春三年后就因病去世。
自那之后,两家虽然仍有往来,但云逸春不管事,潘家就算是联络余家,也不会让余逸春参与,反正他也做不了主。
如今树倒猢狲散,潘家的选择实属正常。
潘家投靠大司徒,余弦可以选择的路就又少了一条。
这让余弦越发不明白宁秋为什么要费力气把她弄来了。
只是现在余弦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即使能够回到商州或者投奔潘家,余弦最终的下场只不过是被关在家中,当成一个闲人养起来,就和余家其他人一样。
父亲的死,自然就没有人会管。
更重要的是,半个月的逃亡生活,又遇到了宁秋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余弦已经不想再做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了。
为什么她不能反击?躲到商州去,就真的能够躲过一切灾难吗?
乱局已现,如今苏义敢为了占据云州直接杀死余逸春,谁知道以后大司徒为了拿下商州,从而将余家彻底斩草除根呢?
于是三天之后,余弦终于做好了准备,再次和宁秋见面。
其实这三天里余弦一直能够见到宁秋,因为她现在就住在宁秋的院子里。
不过平日里宁秋十分忙碌,这山寨里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宁秋处理。
余弦又一直没有修养过来,两人顶多就是在吃饭的时候匆匆见一面,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见面的机会了。
再次见面后,宁秋的态度很好。
她嘴角微翘,那双碧绿的眼睛似乎已经提前知晓余弦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小院里没有正经的厅堂,两人见面依旧是在余弦这几天休息的房间里。
余弦已经换上了女子衣衫,她对宁秋躬身一礼,“二当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还请直言。”
宁秋笑道:“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你要以宜阳公主之孙的身份上书朝廷,自请封地,为父守孝。”
如今朝中制度承袭汉制,女子同样也可获得封地。
不过一般只有皇室女子才能得到封地,而且无法插手封地内的政务,只能食租税。
受封的公主皇女也不会到封地生活,她们只需要每年接收封地上交的赋税就行了。
余弦出身余家,但要是硬扯的话,也能够和皇室扯上点关系。
因为余家家主余沛的正妻,就是先帝的姑姑宜阳公主。
宜阳公主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去世,没有被波及到余沛被砍头的事情中。
用宜阳公主当借口,最合适不过。
余弦有些不解:“为何要借助祖母之名?祖母已逝,除了余家人,皇室早就无人记得她的存在,祖母的影响恐怕是不够的。”
宁秋摇了摇头:“你想错了,宜阳公主只是一个借口,当你出现在朝中众公面前时,他们看到的不是宜阳公主,而是大司空余沛。”
余沛贵为大司空,却被皇帝以囤兵之名砍了头,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试问那些世家大族,哪家不是养着部曲府兵?哪家不是暗中把手插到军务之中,时时刻刻暗中积蓄力量?
余沛之所以被杀,不过就是大司徒通过幼帝把持朝政后,磨刀霍霍对准的第一个倒霉蛋罢了。
幼帝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怎么震怒?
所有人都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但是所有人都不能明说。
他们只能暗中戒备。
没有人愿意落到余沛和余家那样的下场。
但此消彼长,余沛一死,朝中三公就只剩下大司马能够与大司徒抗衡。
大司马和其他人心里也焦躁着呢。
余弦在这个时候上书请封,虽然用的是宜阳公主之孙的名头,但只要余弦点明自己是要为父亲余逸春结庐守孝,那就完全是膈应大司徒。
更狠一点,余弦还能直接说自己是为了祖符余沛守孝。
不需要别人推动,大司马一派的人自带干粮都会积极促成此事。
而且苏义拿下云州这件事,即使大司徒愿意,其他人也不愿意。
他们无法改变大司徒借助幼帝之手颁布的圣旨,但是把余弦这么一块软钉子放在苏义眼皮底下,也算是能够出口气。
至于余弦会不会被大司徒和苏义盯上,从而小命不保,那就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若是余弦真的出事,他们还能借助此时打一打大司徒的锐气。
说到这里,宁秋安慰到:“不过你放心,苏义虽然行事狠辣,但还有脑子,他顶多就是做些小动作而已,不会影响到你。”
余弦静静地听着,片刻后突然问到:“你想要我做的,不只是请求封地这一条吧?”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世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