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以前不是什么好人。”
这座桥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座精致的古代石桥。
世人皆以为奈何桥阴森可怖,只不过是它的形象与死亡挂钩罢了。
黎向微坐在桥头,抬眼看去,河岸边挤满了还没死的妖怪,神仙,妖魔。
他们一脸懵逼并且对自己花钱托关系拥有的房子突然消失感到不满。
喧哗是很喧哗。
清商盯着他,倒是有些担心他会跳下去。
黎向微看着眼前的景象,慢悠悠道:“我现在也不是好人。”
“太惨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家伙没有房子住,与其出去,不如留下来开发新世界。”
黎向微说着把头转向清商,总是慵懒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你怎么想?”
清商不解:“嗯?”
他清清冷冷地站着,好像与世俗都无关一样。
这短短几天的功夫,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竟然是没让他产生一点感觉,好像他的世界小的只有眼前一个人一样。
他们互相对视了半晌。
清商表示:“你,继续说。”
黎向微重新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他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等你死了。”男人一双干净的眼睛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好像说的不是让他死了这种话,而是一句关怀。
黎向微嗫嚅了一下,最后一挑眉,不说话了。
“你的身体,很虚弱,命数难违。”清商解释道。
“对啊,就你看得通透,我死了,你就再找一个。”
“不会,我会带你走。”清商真诚地表示,“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罐子?”
黎向微:“……”
他看了一眼脚下的河,默默地翻身回到了桥上,他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你放心,我会长命百岁的。”
“你不喜欢,罐子?”
怎么会有人用36度的体温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黎向微在网上跟他聊天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是个人才,现在见面了,发现确实这样。
“如果这样,那你不能在这久留。”清商道,“地府阴气,侵蚀人体,你的阳寿在……”
“走吧,不要在磕磕绊绊说我还有多久死了。”黎向微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第一次被人用物理手段堵嘴,清商愣了一下,眼睛弯了弯。
人类突然羞恼的样子确实很有趣,体温也很舒服。
如果死了,就没有这么暖和的手了。
他带下黎向微的手,指了指旁边的彼岸花海。
“其实命数,可以更改,找到生死簿,我帮你,多续几年。”
“为什么不直接划掉?”
“脱离生死簿,并非长生,而是,不入轮回。”
黎向微了然:“道长哥哥好厉害,靠你了。”他有些累了,朝里坐在桥边,弯着腰,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想活,但是没那么想活。
“随我来。”清商轻声道。他的声音总带着缥缈出尘的感觉,像风一样。
这缕风忽然钻进黎向微的耳朵里,让他忽的睁开眼。
“我知道你是男人,还总爱说谎,骗子。”
黎向微看向他,却只见到他转过身去的衣袂。
黎向微声音放大,问:“为什么不加个‘小’?”
清商步履一顿,只听他说。
“叫‘小骗子’不好吗?”
这都能被调戏,美人耳根微红,似乎并没有太跟他计较。
黎向微却是来了兴致,不依不饶道:“你终于知道我是男的了,摸过?什么时候摸的?感觉怎么样?大不大?”
美人从耳根红到脸。
他都没有计较黎向微骗他的事,算是放过他一次,可是黎向微却不依不饶地调戏他。
实在是过于放肆。
然而对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者不怪。
“不要再,骗我。”这绝对是黎向微听过语气最好的一句威胁。
不过或许会成为所有威胁过他的人里,唯一真正有压迫力的一次。
黎向微不答话,倒不是真存了戏弄的意思,而是当真好奇,毕竟清商就跟木头一样,好骗极了。
……
生死簿埋在彼岸花海这件事,清商居然知道并且能很轻松找出来。
黎向微站在花海间,彼岸花海上飘起点点萤火,看上去非常美好,只要你忽略外边怒骂的声音。
清商轻抬手腕,有一团金光就从地下冒了出来。
黎向微眼睛里映出这团金色的光芒。
“上面,有人刻下,开启条件。”清商皱了皱眉。
一个女声响起。
“封印此物时,吾便知晓有缘人会来此将它重现天日。吾行于世间千年,阅人无数,深知心性之要也……”
黎向微打了个哈欠,非常像上课听讲昏昏欲睡的学生,歪歪扭扭地靠着旁边的人。
清商偏头瞧他,非常认真地问:“经常睡,是体虚吗?”
这个问题才一堆的恋爱宝典里好像有答案,黎向微象征性地回答:“虚,你试试不就知道……”
女声后面说的什么,黎向微是没怎么听,或许见不得他们这么插科打诨,一道白光闪过,他们全部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如果他好好听,就会发现那个女声的意思是通过幻境考验他们的心性。
……
传说世界上的第一缕风诞生于最冷的海边。
辽阔的海洋中传来响彻天地的空灵叫声。
一道庞大的身躯盘旋在海上,掀起闪着波光的海浪,这样的场景偶尔会被拥有一双慧眼的有缘人看见,但是更多的是看不见的人。
一个娃娃就这么出现在了海边,没人知道是怎么出现的,或是被人遗弃或是凭空出现,又或者是海上飘过来的。
海边的渔民发现了他,娃娃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会说话一样。
因为过于漂亮,他将孩子送到了城里的富贵人家。
彼时,经济不发达,法律尚不完善,还是个人妖并存的世界,这孩子若是任由其流落在海边,想来只会死路一条,而且,孩子的父母犹如大海捞针,倒不如将他送到有钱的人家,还能平安长大。
好在富商家中无子,只有一位夫人,见孩子漂亮,便将他收养,取名谢清商。
谢清商从小便聪慧,学什么都快,更是过于漂亮,反而有些融不进其他人的圈子里。
不过他并没有为此产生任何感觉。心中总有一个念头告诉他,他和这些人类不该产生交集。
直到有一天,他在院子里弹琴的时候,天空中掉下来一只白鸟。
非常准确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谢清商懵了。
或许是脑袋的疼痛让他快速回神,但是也没有叫出声,而是伸手摸了一下。
他的手摸到了一片软乎乎的蓬松的羽毛。
脑袋上的一团好像清醒过来了,小爪子一探,在他脑袋上蹦跶一下,然后才跳下来。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好像是同龄的小男孩站在他的面前,看见他的脸之后,原先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
“哦?”
谢清商皱着眉看他:“你是谁?”
“哦,没名字。”他说。
“怎么会没有名字?”
小男孩扯了扯嘴角:“很显然,父母死了,怎么了?”
谢清商定定看着他:“你怎么会变成鸟?”
小孩的好奇心总是旺盛的,谢清商常年待在家,还未见过这样稀奇的事。
小男孩问他:“我更好奇,飞着飞着睡着了,你怎么没被砸死?”
谢清商抬手摸了摸脑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后有些惋惜道:“你砸死很多人了吗?”
“谢谢,他们不配被我砸死。”小男孩看上去不像一个好小孩,虽然他身上的衣服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白,但是身上却带着死气。
死气沉沉的,对活着没什么执念的死气。
“除却外在的形态,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谢清商讲话一套一套的,那个年代有这样的思想的很是少见。
小男孩对他的话却不屑一顾,或者说,比起不屑一顾,更让谢清商感到了他的不在意,好像他只是在听“早上好,天气真好”类似的无聊话题。
“既然你没事,我走了。”他说着重新变回了一只鸟。
这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鸟,还有未蜕变的稚嫩的绒毛,一只手就能拢住。
然而谢清商说:“你一定一个人漂泊很久了吧。”
小鸟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自那以后,谢清商经常一个人的时候脑袋上会掉下来一只鸟,后来他反而经常驱散家丁,坐在院子里,等着头顶上掉小鸟,甚至还给对方准备吃食。
他们也不多做什么,小鸟没上过学,却好像比谁知道的都多,有时候也会给谢清商讲故事,讲一些他没有听过的故事,更多的时候是待在他头顶睡觉,心情好了会跑到他的手底下休息,变回人身的时候还会跟谢清商下会棋。
一晃几年过去了。
谢清商给对方取了个名字:“我可以叫你幼幼吗?”
小鸟自然是随便别人叫什么,只是对于这么个女气且幼稚的名字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做什么取这个?”
“你有时候发出叫声是这样的,而且,你确实太老成了。”谢清商解释道。幼幼听上去可爱,让人想要小心呵护。
他思考片刻,又道:“若是日后变做人……”
“取了小名不够,还想取大名?”男孩一向不客气。分明说自己是父母双亡,但是一身骨头又硬又倔,那是嵌在骨子里的冷傲。
世上精怪,为人赐名,便是与他缔结羁绊。
谢清商轻轻一笑:“也好,幼幼,便只有我这么叫你。”
原来院子里弹琴的小男孩逐渐长大,长成一个挺拔的少年,一出门便要成为蓝颜祸水,他声音柔和,叫人的时候,让人禁不住要脸红。
被叫了幼幼的男孩也随着他的年龄长大,此刻他又变作鸟,待在谢清商的头顶,一动不动。
半晌后,他忽然道:“谢清商,等你及冠,就该娶妻了,多出门走动,别闷着,不然谁跟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