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与阿卡狄亚无关,很早以前就是这样,这里是一片永恒的净土。只是偶尔听闻有战火的消息,但米达斯无暇他顾。他的身体慢慢到了转化的关键时期,每晚都发烧,有时候甚至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他热得糊涂,没有力气去放羊,也没有力气吃饭,浇花,打理庄稼,这些都成了潘一个人的活。

  潘把他照顾得极好。像照顾刚刚出生的小崽儿似的,用祂那青草味的神力安抚和祂共生的新神,米达斯总是在他沉稳的臂弯中睡着,就着祂的手吃下身体必需的食物。

  米达斯无法从那空荡荡的胸腔听见想听的声音,潘就用排箫美妙的乐音作为补偿,在那美妙乐音的余韵中,潘用最原始的方式帮助米达斯汲取祂的力量,米达斯像一只过于青涩的小船,迷迷糊糊地行驶在名为潘的汪洋大海之中,被大海的风浪弄得摇摇晃晃,可那高昂的帆始终饱满,象征着勇者对大海无所保留的爱恋。

  伴生神转化的时间很漫长,但有了潘的催化,第二十九天,米达斯单薄的肩胛处神奇般地长出了一对柔软的凸起,那里面包裹着新生的神祇最脆弱也最神圣的东西,那是他刚刚显出一点雏形的翅膀。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潘。当祂发现这对小凸起的时候祂们正在亲密地温存,米达斯微微弓起身,软绵绵热乎乎地贴在祂怀里,他爱用那双属于人类的、略有些清瘦的双足去贴潘冰冷的山羊蹄,潘的手总是温暖的,但祂的蹄却冰凉。

  祂们不一样高,这个姿势会让米达斯的脑袋埋在潘的心口,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米达斯还是爱凑上去贴着,雪白的驴耳朵比人类的耳朵灵敏,他化神后听觉就更灵了,这么静静贴着的时候,甚至能听见潘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这微妙的、隐秘的变化让米达斯很满足。

  潘习惯性地伸手捋他光洁温热的背,祂总是念叨米达斯太瘦了,抱起来都能摸到骨骼。米达斯则气呼呼地反驳,说自己明明胖了很多,肚子和腿上都有肉了,潘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捏捏脸说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摸摸背说骨头凸得吓人,好像还错位了,翻过来一看,原来是小翅膀顶起来的一对小包。

  那天晚上,米达斯特别高兴,抱着潘的腰睡得可沉,第二天怎么哄都没哄醒,赖床赖得厉害,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唇角一直挂着笑。

  潘知道他缺觉,化神的过程累,浑身的血肉都在经历一遍又一遍的淬洗,需要时刻补充体力,便换着花样儿给他琢磨每天的食物。今天米达斯精神好,潘给编了一顶漂亮的葡萄藤花环,戴在头上美得不像话。米达斯很珍惜着顶花环,戴一会儿就要拿下来看看,生怕哪里磕着碰着。三万年前潘也给他编过一顶,荆棘环成一圈儿,点缀着崖间雪莲的纯白。

  “阿尔忒弥斯大人怎么样了?”玩累了,米达斯靠着潘的肩,将身体大部分重量往潘身上卸。潘揽着米达斯的腰,爱惜地轻挠他的下巴:“不怎么顺利,但有波塞冬帮祂,普罗米修斯也快恢复如初了,祂一直在等待这这次机会,提坦神族也在积蓄力量,等待爆发。”

  潘不想谈论这些,祂一直都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兴趣,米达斯问起,祂也就说两句,说完就抱着人在空旷的草野上亲吻。阿卡狄亚数万年的冷清渐渐被火热的爱意融化了,潘总是这样,打着帮助米达斯化神的幌子和他亲密,那对还未问世的小翅膀如今成了米达斯身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潘的神力太醇厚太沉重了,每次有气息掠过米达斯的背脊就抖得可怜,但潘总有安抚他的办法,那就是接吻。

  米达斯很喜欢接吻,像小孩子喜欢吃糖那样,挡不住的喜欢。

  温存过后,米达斯和小羊帕帕就在草地上嬉戏,这时候的潘很听米达斯的话,让祂变小羊就真变小羊。米达斯前几天热得难受的时候也这样,他喜欢在潘结实强壮的怀里睡,也喜欢抱着毛茸茸的小羊团子睡,虽然都会让他更热,但他心里很熨帖,睡得也安稳。

  “不可以吃这个!!”米达斯就发了一下呆,小羊帕帕就把他放在一旁的葡萄藤花环衔在嘴里嚼,米达斯急了,又不敢用力扯,只好趴下来亲亲小羊的耳朵,哄它松口,“我给你找最美味的草吃,别吃这个,吃了我会很伤心的。”

  “咩咩!”

  帕帕高兴地转了个圈儿,尾巴不停地扑打,它热情地凑上来舔舐米达斯颈侧新鲜的吻痕,米达斯哭笑不得,取回葡萄藤花环戴头上,抱它起来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打量路边哪棵草看着好吃。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诱人——浑身散发出的甜美气息带着事后的一丝微腥,因为发热而总是红透的脸颊,温柔美丽的眉眼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圣洁,他穿得很素净,一条白布包裹着青涩却熟软的躯体,发间被小羊啃了一口的葡萄藤花环更衬得他白若皎月,一颦一笑都有说不出的神韵。

  他追着调皮的小羊跑,路过的众神之主只是不经意瞥了一眼,就顿时放下了当下最要紧的事。

  宙斯这段时间被自己的好女儿气得半死,阿尔忒弥斯不知哪儿来的使不完的神力,将奥林匹斯闹得鸡犬不宁,提坦神族虎视眈眈,波塞冬蛰伏多年,终究还是个野心家,祂必须得去混沌之境找到养母卡俄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祂停了下来。

  祂知道这里是潘神的领地,祂曾经骗取过阿卡狄亚结界的钥匙,只是进去抓个小山神,不需要多久,阿卡狄亚这么大,潘不是会多管闲事的性子,祂很快就能把那诱人的小山神抓在手里。

  “哈哈……帕帕!不要跑了!我快追不上了!”米达斯撑着自己的膝盖,气喘吁吁地笑,他没剩多少力气了,小羊却像是跑不够似的,该说是天赋异禀吗?真是的。

  米达斯笑着摇摇头,正要继续追,前面却忽然出现了一头神气十足的金牛。

  面对如此美丽的小山神,宙斯还是不忍心使用暴力,于是故技重施,把诱惑欧罗巴的模样展示给米达斯看。果然,米达斯立刻被吸引了。

  不过他并没有在这里多留,只是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金牛油光闪闪的背,像对待阿卡狄亚每一只动物一样,紧接着他就要去找帕帕了,帕帕肯定在和他玩捉迷藏呢。

  出乎意料的是,那金牛并没有如阿卡狄亚的牛群那样温顺地吃草,而是抬起蹄子拱了拱米达斯,低头深深地嗅他颈侧甜美的气息。如果三万年前祂见到的是孤独之神年轻的模样,一定舍不得将他直接火化,现在也一定不敢再凑上去轻薄,可是祂不知道,祂不知道这是牧神潘的爱侣。

  “等等……”

  米达斯皱起眉,他直觉这不是牛亲近人的动作,他家里也养牛,但家里的牛从不这样,再高兴也只是冲着他哞哞,这只牛直接把他抵在山坡上,他习惯了潘身上清新好闻的青草味儿,只觉得这头牛嘴里腥臭的味道挡都挡不住。

  “滚开!”

  他用力地推这头牛,可是金牛的力量非同小可,隐含着的神力将他这个还未转化完全的小神压迫得直打颤,米达斯厌恶地闭上眼睛,摸索着从腿侧抽出潘送给他的弯刀,飞快出刀划了牛脖子一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宙斯的金牛身还未遭到过如此明显的嫌恶,祂自带一种令人崇拜和归顺的气质,那是久居高位的气场,也是祂与生俱来的能力。祂爱美人,男女不忌,美人也爱祂,愿意追随。

  “直视吾。”金牛开口,压抑着痴迷和愤怒。

  米达斯颤抖着握紧弯刀,金牛壮硕而华美的躯体瞬间把他掀翻按倒地上,刀被牛蹄踢得转了几圈,飞得很远。

  “直视你?你算什么东西?滚出阿卡狄亚,这里不是你的领地。”

  米达斯脾气可大着呢,要是去年八九月份被宙斯这么一按,不知道得吓成什么样子,可现在不一样,他被潘宠得不知道宙斯为何物,况且他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这头牛是宙斯。

  “吾赐予你天后的位置,只要你愿意跟吾离开这死地。吾救你,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是刚出生的小山神,不久就会被这座山的主人吞噬,那是世间最残暴的邪神,你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米达斯身体本来就不舒服,被潘安抚后好不容易好点,这下全搭在这儿了。金牛的蹄死死地摁着他的肩膀,那块几乎脱臼了,米达斯疼得直冒冷汗,脸色也煞白,但在宙斯眼里,无疑增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美。

  米达斯闭了闭眼,内心祈祷帕帕早点发现自己跟丢了。下一瞬,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几乎划破他的耳膜,要把他的耳朵给震碎了。

  他捂着耳朵,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滴落在他的小腿上,黏糊糊的恶心。转头看去——

  一滩血淋淋的殷红。

  “够残暴吗?”他听见他可爱的帕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