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达斯搞这么一出,众神脸上都挂不住。当年祂们跟在宙斯身后顺走的不是什么小东西,但这么多年潘没要祂们还,祂们也乐意一直用着。能使时空逆转的水晶,能让正义彰显的法杖,能让水草丰美的长镰……阿卡狄亚失去的东西很多。

  预言之心还回去的时候,众神大惊失色,米达斯掉了泪,目光却一一扫过在场的神祇,潘站在他背后,无言地摸了摸他微凉的发尾。

  阿卡狄亚流落在外的宝物一件一件重回故里,有的神祇临走时还要说声晦气,明明不是祂们的东西,物归原主还这么不情不愿,甚至倒打一耙,米达斯冷笑一声,反应过来又觉得不该这样笑,帕帕还在身边呢。

  于是他托着那颗受损的预言之心,回眸望向他心爱的帕帕。他以为牧神的心会是宝石一类的东西,闪烁漂亮,熠熠生光,没想到会和人类的心脏一个样,鲜血淋漓,鼓动着青紫色的筋络,在他手心里重重地跳,带着他的指尖也震颤。米达斯没有杀过生,更别说捧着谁的心脏了,可他不害怕,就像他不害怕潘差点失控时那样,他只是低头吻了吻那湿润的心,嘴唇沾了一点不属于潘的血。

  潘皱起眉,抬手在他柔软的唇瓣上用力地擦了擦:“胡闹呢这是。”

  米达斯抬眸,乖乖地笑了笑,脸颊上泪痕犹湿,眼圈红红的,看着可怜极了,可这模样也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像个偏执狂一样捧着那颗心,那颗回不了潘胸腔的心,眼睫一眨,嘴唇抿得发白,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潘知道,他这是犯疼了。米达斯觉得疼的时候就这副表情,潘很少让他疼,这么疼的时候更是没有过,可祂现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祂不能轻视了这颗被祂亲手送出去的心,因为这是米达斯珍惜的东西。

  祂的一切,米达斯都珍惜。

  “我帮你把耳朵变回来吧。疼吗?”潘摸摸他长长的、毛茸茸的驴耳朵。小驴的耳朵和羊不一样,是竖长的,更厚实,更韧些,没有那么柔软。阿尔忒弥斯率先出手扳断了那个不知好歹的神祇的胳膊,祂很少这样冲在前面,这里面自然有对米达斯的关心,但更多的是祂知道潘的脾气,让波塞冬处理至少能留下一条命。

  米达斯是潘唯一的逆鳞。

  “丑吗?”米达斯差点就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摸自己的小驴耳朵了,被潘捉住了手。他有点懵,除了最初那点痛后面都没什么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其实那双毛茸茸的耳朵和他不太搭,他的头发是雪白的,耳朵却是灰褐色,不过有这张脸在这儿,这双毛茸茸耳朵也显得可爱,他身上无论长什么东西潘都不会觉得丑。

  “不丑。很乖。”潘安抚地摸摸米达斯的手腕,同时很细心地避开了米达斯手腕上的痣,那是他的敏感带。

  “那就这样吧。等你看腻了,再换回来也行。”

  “看不腻,但也不能就这样带着别人羞辱你的东西过日子,我给你变个更漂亮的。”

  可能是驴耳朵的手感真的比较好吧,潘给变了双更长、更软、外廓雪白内廓粉红的驴耳朵,全世界独一无二。卡莉斯托都乐了,看着米达斯嗤嗤地笑,被阿尔忒弥斯屈指敲了敲眉心,悄悄带走了。

  现在属于阿卡狄亚的东西拿回来了,奥林匹斯众神也得罪得差不多了,等那些神祇走完了,米达斯才晃着那双耳朵跑到溪水边瞧,瞧过之后回来,仗着自己长了双驴耳朵,小声逗潘:“山羊哥哥,明天能带我爬山么?”

  潘看他心情没那么糟糕了,屈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谁是山羊哥哥,我是恶魔,明天就吃了你。”

  “好呀好呀,明天就吃了我。”米达斯一幅求之不得的小模样,一边笑一边紧紧地抱住潘。预言之心被他用溪水洗干净,让潘好好收起来,潘说送给他,米达斯却说本来就是他的,只是让祂暂时保管。

  米达斯变了很多,潘全都看在眼里。自从去了埃及,他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也不再那么患得患失,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不会不爱他,那就是潘,为了配得上这份爱,他变得很努力,努力对潘好,努力为潘做一些事,就算潘一点也不需要。

  这里面或许掺杂了一些无法言明的愧疚,一些无可挽回的错误,但人总是要往前走,说到底他做这些只是因为他爱潘,他爱帕帕,他想向潘证明他很爱祂,他离不开祂,以前发生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帕帕,我好爱你呀。”

  “嗯。”

  “嗯?”米达斯较真了。

  “我也爱你。”潘的喉咙艰涩地滚动了两下,声音莫名有些沙哑,“特别特别爱。”

  “以后我是你的小驴,你是我的小羊,我们一起生活在阿卡狄亚,一起吃草。”

  潘正伤感着呢,一下又被他天真的话给逗笑了,忍不住捋了捋他的耳朵:“什么吃草,说得好像我虐待你似的,你哪次想吃什么我没给你做?嗯?”

  米达斯忙按住潘的手,不让祂捋了,捋得怪难受,尤其耳根那块儿,太让人心痒了。

  “你是我的小驴,我的血,我的心……别让我再孤独了。留在我身边。”

  “嗯。”米达斯嗓子发堵,鼻子发酸,扑到祂怀里,用生命起誓,“再不孤独了,我一直和你作伴。”

  ——

  阿卡狄亚的早晨可真美啊,到了春天,满山的蝴蝶从温池那边飞过来,风信子的馨香充盈着山风,松鼠们在森林里上蹿下跳,林间的阳光落在鲜艳的蘑菇上。

  米达斯今天出息了,一点没赖床。米达斯没赖床的时候潘必不可能赖,这会儿正在厨房里捣鼓新甜点呢,米达斯爱吃甜的,每次吃甜点都会眯着眼睛特别可爱地笑,潘爱看他这么笑,很踏实,很幸福,过日子就该是这样。

  “帕帕!我放羊回来了!我厉害吧!”

  他们的羊都很听话,在牧神的地盘上还敢乱跑的羊群是不存在的,米达斯放得很轻松。

  米达斯回来时,潘早就把甜点做好了,放在一边等着他回来吃呢。米达斯坐在小皮墩上脱了靴子和手套,熟练地收好牧鞭,热乎乎地跑过来跳到潘怀里挂着,潘一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手往他嘴里塞个块刚烤好的饼干。

  “辛苦了。”潘在米达斯沾着饼渣的唇上啄了啄,“饿了吧?好吃吗?”

  “帕帕做的饼干最最最最好吃了!”

  “嘴这么甜呢。”潘失笑,抱着米达斯走到小木桌旁边,把他放凳子上。小木桌上摆了个小花瓶,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只是为了添点生活情趣,里面插着三两支不是这季节开的蓝绣球和白铃兰。米达斯不爱花,尤其不爱三色堇,但潘养出来的花他总爱去摆弄摆弄,看它们开得漂亮,心情也好几分。

  “帕帕,你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米达斯认真吃着潘烤的蛋糕,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潘都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也不是非要问……就是,我觉得你和阿尔忒弥斯大人没必要瞒着我,对吧?我也不会捣乱,我可乖了。”

  潘捋捋他的耳朵,忍笑道:“嗯,可乖了。”

  米达斯知道潘在笑他,也不生气,就这么一边吃点心一边等着。潘也没想瞒着他,只是没当回事,没想着要和谁说,米达斯问起来当然也没有不告诉的道理。

  “阿尔忒弥斯想架空宙斯,自己当奥林匹斯的新主人。我无意掺和这些事,就给了祂一些东西,让祂自己去闯,大不了输了回我这儿,阿卡狄亚这么大,再来几个阿尔也装得下。”

  明明是米达斯自己要问的,一听是这么回事又吓得瞪圆了眼睛,呆呆地咬着勺子。在他心里万神之主宙斯是可以轻易火化神祇的存在,无所不能,和祂作对必然是十分凶险的事情了,阿尔忒弥斯可真有勇气,既然能作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是有非这样不可的理由,米达斯没立场去质疑,但帕帕不掺和是对的,他们哪里敢跟宙斯叫板呢。

  “想什么呢?”潘弹了弹他的眉心,又捋了一把他的长耳朵,“成天胡思乱想。走吧,带你去拉冬湖吹吹风,醒醒神。”

  拉冬湖那边比这边高不少,春天来得慢,风有点冷,花没开多少,但湖水温暖,湖面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湖水很清澈,拨开雾能看见湖底的波光,小船就这样安静地漂,米达斯枕在潘的膝盖上,抬手轻拂路过的、垂到湖面上的桃花。

  “帕帕,我们真的不帮阿尔忒弥斯大人吗?”过了这么久,米达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那是祂们父女的恩怨,你就别操心了。”潘撩起米达斯一缕雪白的长发,发丝缓缓从掌心滑落,祂捏住那一小簇发尾,饶有兴趣地磨了磨,“阿尔实力不错,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