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希腊神话] 山羊蹄与驴耳朵【完结】>第26章 牧神是他的小羊

  这边,穆恩夹紧狼尾巴睡得不安稳,另一边,米达斯被怀里的动静吵醒了。昏暗的夜色中,帕格诺特皮肤下的骨骼咔咔地响动着,诡异地支起一个个鼓包,在即将刺穿皮肤的时候又咔咔地回归原位,帕格诺特闻着米达斯的气息睡得香甜,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生这样恐怖的变化。

  米达斯的心跳得飞快,陌生的恐惧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稍稍往后挪了挪,被帕格诺特枕着的手臂阵阵发麻,他忽然想起哈迪斯说过的话,帕格诺特有可能是个邪神。

  虽然他在狼王穆恩面前那么信誓旦旦地保证,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也许帕帕长大以后真的会变坏,甚至化身邪神把他吃了也有可能,那时候他要怎么办?

  “帕帕……”

  米达斯又害怕,又情不自禁地抓紧帕格诺特的胳膊,低声哀切地呼唤。

  “帕帕。”

  米达斯轻轻地摇了摇帕格诺特的胳膊,狼王的鼾声时断时续,隔着墙壁听得很清楚,这种晚上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的感觉太不妙了,他也有私心,恐慌不安时总想要帕格诺特陪陪他。

  “唔姆……”

  帕格诺特往被窝里钻了钻,抱紧米达斯的腰。他身上的触感如此温暖,米达斯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具躯体里暗潮涌动的力量,他不想说帕帕的身体里住着怪物,可是他的身体却突然僵硬了,似乎有什么东西阴冷地附在他的双腿上,于暗处无声地划动着,米达斯一激灵,颤颤巍巍地缩腿,伸手往下摸索,结果是帕格诺特不安分的蹄尖!

  “嗬啊……”米达斯瞬间放松了身体,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帕格诺特睡眼惺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爬出来问:“米达斯为什么不睡觉,半夜偷偷摸我的身体?”

  “我哪有偷偷!”米达斯理亏,霎时红了脸,他的语气很急,声音却压得很低,要凑很近才能听得清,“还不是你……”

  帕格诺特完全不知道米达斯在说些什么,可是他从米达斯飘忽不定的目光中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安。因为在神力的重要恢复期,帕格诺特晚上总是很困,睫毛像是黏在了一处,只能不停眨巴眨巴来维持清醒。

  “做噩梦了吗?”

  帕格诺特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摸摸米达斯温热的脸颊,没有摸到眼泪,说明问题不大。

  “没有。”米达斯很小声地说,“但是我刚刚看到了很吓人的东西。”

  “唔……什么东西呀?”

  “帕帕身体里的骨头在动,还嘎吱嘎吱地响,尤其是脸……一会儿变成了空荡荡的皮,一会儿骨头像是要扎出来似的,好、好像被什么东西……”

  “因为我在长身体嘛。”帕格诺特牵住米达斯微凉的手,软声撒娇,“米达斯都看到了吗?我让米达斯感到害怕了吗?”

  米达斯被问得羞愧难当,怕他伤心,于是红着脸说了半真半假的话:“怎么会?我最喜欢帕帕了呀!不过……你们小山羊长身体都是这样的吗?”

  “是呀。”帕格诺特努力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又困倦又委屈,“这样很奇怪吗?”

  “不奇怪!我只是随口一问啦!”米达斯一下子牵紧帕格诺特软软的小手,仿佛刚才害怕的人并不是他,“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嘴很笨的,帕帕体谅体谅我吧。”

  “米达斯才不笨,米达斯最好了。”帕格诺特满意地蹭蹭米达斯平坦的胸口,咬着米达斯送他的乳牙项链很快又睡过去。

  米达斯看着他疲惫的睡颜,心想自己真是过分,居然把睡着的孩子叫醒问些奇怪的问题,既然帕帕说是在长身体,那就没必要担心了,虽然还是有点怕,但是有帕帕在,应该没问题的。

  “我一点也不好,帕帕才是最好的。”米达斯默默地在心里反驳他的小羊,在脑海中数小羊的数量,一只,两只……数到第九十九只的时候,天空中漂浮的小羊忽然涌现到他的面前把他淹没,在毛茸茸的触感中,他进入了平静而甜蜜的梦乡。

  梦里他有了一群羊,成为了一个牧羊人,羊群总是不听话,在山上到处乱跑,但只要帕帕咩咩地叫一声,所有的山羊都会回到圈里。

  帕帕好像永远也长不大,偶尔是一只刚及小腿高的小羊羔,偶尔是抱着他的大腿撒娇的小孩子,那双圆溜溜的金色眼瞳总是充满爱意地注视着他,他可以轻松地把他抱起来,去往任何地方。

  “帕帕……嗯……再陪陪我……”

  清晨,帕格诺特坐在床边,听着米达斯模糊不清的呓语。他跳下床,蹦蹦跳跳地走进厨房,拥有更多法力的他如今可以不依赖阿尔忒弥斯的柏树叶,直接把麦粉变成松软可口的面包。

  他把圆凳搬到灶台边,切开面包,从橱柜里翻找出各种可爱的瓶瓶罐罐,尝试着在面包片上敷满不同口味的果酱,虽然他吃不出什么差别,但他记得米达斯最喜欢吃紫色罐子里的葡萄酱。

  “啊……你在做饭?”

  狼王穆恩眼下乌青,一脸没睡好的样子,看见帕格诺特小小的身影在厨房忙碌,简直吓了一跳,有点后悔昨天说了那么无礼的话。

  “嗯!”

  帕格诺特和别人单独相处时,好像不太爱讲话。只是自顾自地捣鼓着手里的东西,尽量把果酱涂得厚厚的,满满的,等会儿米达斯吃的时候果酱会从他的唇边溢出来,这时候他就可以凑上去舔舔啦!

  “那我先走了,等会儿你和你主人说一句,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来森林深处找我们。”

  穆恩没脸再在这儿待下去了,虽然米达斯心地善良,和他道歉后一定能冰释前嫌,然后顺理成章地享用早餐,但他还有点良心,没道理昨晚才那么诋毁过这个孩子,今天还吃他做的饭。

  更何况,他的眼睛真的很邪门,恐怕也只有米达斯才能整天和他朝夕相处而不发疯吧。

  “嗯。”

  帕格诺特听到主人这个称呼,有点愣神,他摸摸脖子上的项链,苦恼地皱起了眉。

  虽然他很喜欢这份珍贵的礼物,但米达斯究竟把他当什么呢?这是家人的凭证吗?还是像之前的项圈一样,只是为了方便米达斯找到他呢?

  “帕帕……抱歉,我又起晚了。”

  米达斯赤着雪白的双足走过来,迷迷糊糊地从背后抱住帕格诺特,他做的梦太长了,虽然是个好梦,但醒来还是有点累。

  “早安,帕帕。今天吃什么呢?”

  “果酱面包!”

  帕格诺特扭过脑袋,和米达斯对视一眼。米达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清醒了,困意飞得无影无踪,他挽了挽耳边的长发,垂眸看着帕格诺特手里的早餐,非常感动:“帕帕这么照顾我,要我怎么报答才好呢?”

  “米达斯也总是照顾着我呀!”帕格诺特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在他神力几乎消耗殆尽的时候,是米达斯用温暖的祭品锁住了他的心魂,还一直细致入微地照顾着他,努力而勇敢地保护着他。

  于是他好奇地问:“米达斯要我怎么报答呢?”

  “唔……帕帕能获得幸福的话,就算报答我啦。”米达斯从灶台上端起盘子,另一只手把帕格诺特从圆凳上抱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帕帕比以前更重了些。

  嗯,他以后得多干点活,增强体力,否则以后连帕帕都要抱不动了。

  “我很幸福呦。”

  帕格诺特抱紧他的脖子,嘟起嘴唇在他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米达斯忍不住露出笑容,在他额头上回吻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晨曦透过窗户,温暖地铺洒在木质的小桌上,米达斯和帕格诺特吃过早餐,就去草棚里给小鸡、小兔和小牛喂食,小兔和小牛只吃草,但小鸡还要吃虫子,帕格诺特蹲在地里抓蚯蚓和蟋蟀,扑过来扑过去的,米达斯提水回来,用木勺舀水出来给他洗手。

  葡萄和南瓜都已经长苗了,嫩绿的芽在土壤中显得坚韧,却在小鸡的尖喙下无比脆弱,米达斯把小鸡放出来让它们自己找吃的,帕格诺特则负责像小鸟一样张开翅膀,不许它们靠近葡萄苗和南瓜秧。

  偶尔会有不识好歹的小鸡仔故意来挑战帕格诺特,这时候院子里就会特别热闹,一会儿追过来一会儿跑过去的,帕格诺特甚至吵着要喝鸡汤,逗得米达斯捧腹大笑。

  天气晴朗的时候,米达斯会抱着帕格诺特一起爬树,这是他从小就会的技能,那时候穿着层层叠叠繁重的公主裙,他也能独自爬到很高的树上,躲避每周例行的箭术考试。在上面睡一觉,第二天也不会有人来找。

  而在阿卡狄亚,树木都长得高大繁茂,底下的树干笔直缺少枝桠,爬起来很费劲,米达斯背着帕格诺特,爬了好久才爬到那颗落了好多树叶的毛榉树上,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他们的小屋,听见叮叮咚咚流淌的溪水,秋风拂过,带来草甸清新的花香和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

  帕格诺特靠着他,他靠着树,手牵着手,肩抵着肩,阳光从叶缝中洒下来,松鼠和小鸟都来和他们作伴。他们一起讨论森林里的新鲜事,哪窝狐狸又生崽了呀,山谷深处又开了些什么花呀,明天会不会下雨呀……总之是些闲聊。

  这样幸福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阿卡狄亚终于迎来深秋到初冬的过渡。森林里的小动物渐渐少了,松鼠们已经住进温暖的小窝里,躺在塞满坚果的树洞里数着日子,棕熊和狼群也不再发出大的声响,阿卡狄亚的冬天原来这么安静。

  米达斯刚从麦加罗城回来,在这之前他攒了好久的果干,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开始卖得并不好,因为价格并不便宜,但米达斯坐在小摊边黯然神伤的模样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有人提出想先尝尝,米达斯不但答应了,还送了他一些刚采摘的浆果,那人刚吃进嘴里就眼前一亮,连忙买了一大筐,后面好奇的人越来越多,整整两大口袋的晒果干很快就卖完了。

  米达斯拿着卖果干挣到的钱,去到最初他卖金丝白袍的商店里,给帕格诺特买了一件既柔软又保暖的,黑色兔绒做的冬袍。

  回到家后,帕格诺特看着他冻红的双手和脚踝,一声不吭地红了眼眶。米达斯把他抱到小床上,他身上满是萧瑟的寒意,帕格诺特却固执地抓住他背上单薄的衣服,抱住他不肯撒手。

  “抱歉帕帕,我不是故意趁你睡觉一个人跑出去玩的。”米达斯揉揉他的卷发,“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喜欢吗?穿上试试看,怎么样?”

  米达斯稍微推开他,从包袱里将那件毛茸茸的兔绒外袍展开,披在他身上,用绳结固定起来,此时帕格诺特的眼眶红得厉害,嘴唇瘪得跟谁欺负了他似的,那双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米达斯,又倔又伤心,看得米达斯心都碎了。

  “唉,我的小羊怎么变成小兔了?”

  米达斯伸手摸摸帕格诺特红通通的眼眶,努力地安慰他:“没什么的呀,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帕帕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帕格诺特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他怀里,眼泪比豆子还大:“米达斯……是个笨蛋……呜呜……”

  他牵住米达斯的手,这时候米达斯才发现他的掌心这么热,像是两团小小的火焰,米达斯幸福地接受着爱意的烘烤,一到冬天都异常冰冷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融化了,心里有一块地方变得很柔软。

  “谢谢你,帕帕。”

  帕格诺特的眼泪打湿了毛茸茸的衣领,看他懊恼又珍惜地在那里蹭了又蹭,米达斯用手托住他湿润的脸颊:“这个不是礼物,只是顺手带回来的东西,可以随意对待。”

  “我才不要呢。”

  帕格诺特抱住米达斯的脖子,神情气呼呼的,目光却如此珍重:“米达斯送给我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的宝物。”

  米达斯忍不住笑起来:“那我呢?我也是帕帕的宝物吗?”

  “唔……”

  帕格诺特皱起眉,湿漉漉的睫毛眨啊眨,好像有点为难。

  “米达斯是……”

  “是最重要的家人,对吧?”米达斯沾沾自喜地抢先说出答案,帕格诺特愣了一下,呜地一声,埋在他颈窝不动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呀。”米达斯真是不懂小孩子的心,抱着毛茸茸的帕格诺特走出卧室。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桌上站着一只浑身青羽的鸟,米达斯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这是弗里吉亚宫廷传信的御用青鸟。

  “叽咕!叽咕!”

  青鸟认出了曾经的主人。

  “好久不见。”米达斯客气地和青鸟打招呼。当然,青鸟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懂。

  他坐下来,让帕格诺特坐在他腿上,这样他才好腾出手解开青鸟脚上的信件。

  弗里吉亚出了什么事吗?

  是祭司寄来的?除了祭司之外应该没人会知道他来到这里了吧。

  过了这么久,为何突然寄信过来呢?

  米达斯心里很乱,不自觉地开始叹气,帕格诺特抬起头,看着米达斯愁容满面的样子,乖乖地凑上去蹭了蹭他的脸:“米达斯?”

  “这是什么?”他指着米达斯手里的小卷筒,好奇地问。

  “也许是家里传来的信吧。”

  “家里?这里?”帕格诺特挠挠头。

  “嗯……不是,是以前的家。”米达斯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那小小的、薄薄的一张处理过的羊皮纸,搁在掌心十分烫手,米达斯连忙反手覆住,让帕格诺特扭头别看。

  “为什么?!”米达斯竟然有主动瞒着他的事情,帕格诺特一下子不高兴了,“我要看!我就要看!米达斯是不是想回以前的家了?我不要!”

  “帕帕在胡说什么呀?”米达斯才不是这个意思,“寄来的信……是用羊皮纸写的。”

  眼看着帕格诺特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米达斯既心疼又忍不住抱怨:“所以让你别看嘛。”

  “那你要诚实地告诉我信里写了什么,不许撒谎哦!”

  “嗯,我会的。”

  两人又飞快地和好,帕格诺特抱住米达斯的脖子,背对着那封信。米达斯将羊皮纸展开,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却是——

  「亲爱的哥哥,好久不见」

  米达斯怔了怔,不明白梅塔纳斯给他写信想干什么。自从他当了国王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就如同水火,他曾经差点死在梅塔纳斯的手里,梅塔纳斯也因为他的存在,无论如何英勇善战,受人爱戴,却始终只能屈居人臣。

  如今他当了逃兵,自愿退位给他,梅塔纳斯夙愿得偿,为何还要来干涉他的生活?

  「弗里吉亚的三色堇已经尽数枯萎了,你钟爱的玫瑰园也已经荒废,我没有派人去打理它们,因为我讨厌它们会占据你太多的目光」

  「冬天到了,弗里吉亚的冬天总是很冷,不知道阿卡狄亚怎么样。原来当国王这么累,我很想去找你,哥哥,可是我没有时间,你以前总是不陪我,也一定是因为抽不出时间吧」

  「那么,我原谅你了。哥哥,等来年三色堇盛开的时候,我就来接你回家」

  “米达斯?”

  帕格诺特看米达斯已经一动不动好久了,终于忍不住催促他:“信里说的什么呀?”

  “……”

  曾经他那么想得到父母的认可,弟弟的信任,可是梅塔纳斯说,他配不上。梅塔纳斯想要在他面前炫耀权柄,想要让他回去看看这个国家被他治理得多么井井有条,他从小就是这样张牙舞爪的性格啊,米达斯当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一些多余的话而已。”米达斯把牛皮纸塞回信筒里,帕格诺特扑烁着金闪闪的圆眼忽然凑近他的脸,气鼓鼓地刨根问底:“什么多余的话呀?”

  “我以前的家人,想要我回去一趟,不过那是明年的事了,到那天再说吧。”米达斯幸福地捏捏帕格诺特温软的脸蛋,“帕帕好可爱喔,不可以凑我这么近,我的心会被可爱到化掉。”

  帕格诺特被他夸张的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心口,又半蹲下去,软绵绵的羊耳朵贴在那砰砰直跳的地方:“真的吗?真的会化掉吗?”

  米达斯双手捂住脸,耳根发红,声音闷热:“帕帕……不要戏弄我。”

  “我才没有戏弄你!”帕格诺特腾地站起来,捉住米达斯清瘦的手,用力地从他脸上扒下来,米达斯的脸颊好红,蹭起来肯定很舒服,帕格诺特这么想着,却不经意间对上那双纯粹而美丽的深蓝眼眸,那眼眸如此清澈,如此明亮,他甚至能在米达斯的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模样。

  在此之前,他的记忆里,自己一直是面容模糊的存在。

  “帕帕有心事了吗?明明还这么小呢。”

  米达斯朝后仰了仰脖子,将长发撩到背后去,抱着帕格诺特毛茸茸的腿温声关切:“能和我说说吗?说不定我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烦恼呢。”

  “唔。”帕格诺特的手搭在米达斯肩上,隔着单薄的衣服,他能感觉到皮肤下血流的涌动,“肚子好饿。”

  米达斯愣了愣,旋即闷在帕格诺特胸口颤抖着肩膀忍住不笑出声,眼泪都憋出来了,最后还是没忍住,气得帕格诺特一口咬在他脸颊上。

  他揉揉帕格诺特的头,侧着肩,稍微拉开脖子上的亚麻布料,露出雪白透红的脖颈,那里已经布满了斑驳的牙印,微弱跳动的青筋正散发着无比甜美的气息,帕格诺特的拇指揉了揉那根脆弱的筋,像是一种进食前安抚食物情绪的幼稚行为。

  牙齿咬破皮肤的时候,米达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发出难以抑制的声音。他已经不会再从喂食行为中感到疼痛,提心吊胆中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是一股陌生的愉悦,这股愉悦日复一日地烙印在身体深处,「能不能别咬这里」的苦恼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被这样索取」。

  帕格诺特变成人形后,对鲜血的需求量更大了。可米达斯每天给他喂那么多,身体却比以前好多了,几乎没有再头晕过。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哪怕自己每天穿得这么单薄,但只要不离帕帕太远,就不会感到寒冷,他的头发在不停地生长,贫瘠的身体是供养不了这么多这么长的头发的,不过他的头发依旧长得很漂亮,帕帕每天都很喜欢咬。

  帕帕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天使吗?

  他的小天使。

  ——

  几天后,雪山深处的迷宫入口,自然宁芙们瞻仰着牧神祭坛,那金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古老而磅礴的力量隐藏在祭坛指向的迷宫中央。

  树宁芙得律阿德斯身穿及地的精灵长裙,温柔敦厚,面容沉静:“稍后我会开启法阵,为主人取回剩下的力量,你们在八个阵脚辅助我。”

  山谷宁芙涅阿佩娅头戴花环,身穿彩色纱裙:“亲爱的得律阿德斯姐姐,你拿到迷宫的钥匙了吗?”

  “冥府精灵帮我取得了哈迪斯的贪婪之匙,如今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出此下策。阿卡狄亚即将进入冬眠,牧神却迟迟不归,没有祂的守护,一旦发生什么事,对于阿卡狄亚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谁来拿那把钥匙呢?只要靠近那把钥匙,心中的贪念便会瞬间支配身体,要是拿久了,可能就再也变不回原本的样子了。”

  树宁芙得律阿德斯一声叹息,阿卡狄亚万木摇落:“所以我请来了一位朋友,他曾顺利地接触过这把钥匙。”

  “他有义务帮助我们,因为他是牧神认可的伴侣……虽然这件事情,他好像并不知道,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他的小羊。”

  她们正交谈着,被雪覆盖的山谷中,终于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人。来到这里耗费了他浑身的力气,见到陌生的女孩们,他还以为是在雪地赶了太久的路,于是出现了幻觉。

  “亲爱的米达斯,非常感谢您能遵守约定,来到这里帮助我们,向您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米达斯看见得律阿德斯,松了一口气:“您好,我还以为走错了呢。”

  “您说只要我带着钥匙来到这里,就能帮我的小羊恢复力量,是真的吗?”米达斯的脸被冻得通红,抱着陷入沉睡的帕格诺特无助地望着森林里的精灵。

  前几天,帕格诺特突然告诉他,他要冬眠一段时间。可是米达斯知道,山羊是不会冬眠的呀,难道帕帕在骗他吗?

  帕帕反常地说要独自出去玩,米达斯嘴上答应了,实际上一直远远地跟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很笨拙,总是踩到树枝和凹凸不平的土地,发出各种声音,不出意外地……很快就被帕帕发现了。

  帕格诺特见他跟了上来,气鼓鼓地让他回去,米达斯第一次被帕帕这么排斥,忍不住掉眼泪,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帕帕牵住了手。

  “我没有凶你,米达斯……如果你很想留下来的话,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离我而去。”

  米达斯怎么可能离他而去,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看见了帕格诺特如何赐予阿卡狄亚温柔而美丽的初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住大地所拥有的各种各样喧闹的声音,秋去冬来,物候运转,原来靠的是神明指尖金色的火焰。

  就这样,阿卡狄亚新雪降临之际,帕格诺特在他怀里疲惫地睡着了,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米达斯害怕地抓住他的衣角,却听见他说:“亲爱的,我只是睡一觉。”

  然后嘭地一声,变会了小羊羔的模样,一直睡到现在,不曾醒来。米达斯默默地守着他,就算心急如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就在昨天,树宁芙得律阿德斯找到他,说希望他能帮一个忙。如果是平时米达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他现在不能离开他的小羊。

  树宁芙读懂了他为难的表情,慷慨地说:“如果你能带着这把钥匙来到雪山深处的迷宫入口,我会帮助你的小羊恢复力量。”

  米达斯看着眼熟的铜钥匙,立马点头答应了,他给帕格诺特戴上原来的铜铃项圈,翻过重重叠叠的山谷和险峻的山路,他的靴子被石头磨破了,还摔倒了好几次,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得律阿德斯于心不忍,用法力治愈了他的摔伤,米达斯和她说谢谢,但他更关心的是小羊有没有冻伤。

  “没有,它很健康,你把它保护得很好。你感受一下,它的身体是不是比你的身体更加温暖。”

  米达斯抱紧帕格诺特,吸了吸鼻子:“好像是的。”

  “那么,请跟我来吧。”

  米达斯跟着她走到迷宫入口处,抬头仰望古老而神秘的迷宫大门,一尊尊黑铜浮雕陈列门上,人身鱼尾的持弓女神,磐石样貌的巨壳泰坦,身负六翼的年轻神使,化身橡树的原始丛林之雾……他把帕格诺特交给得律阿德斯暂时抱着,走上前,拿出口袋里的铜钥匙,隔着手套,他的视野却依然变得模糊,他只能尽快地把钥匙插进去。

  一瞬间,金光乍现,石门洞开,巨大的羊角图腾掀起砭骨的风浪,米达斯身处风雪中央,那残暴的浪潮朝他扑过来时好像要把他淹没,可是他闭上眼睛,等待疼痛降临的时候,风雪却绕着他,赐予了他不被寒风侵扰的温暖。

  米达斯的身体慢慢变得暖和,祭坛上,金色的火焰却安静了下去,变成两簇小小的火苗。

  “非常感谢您。”众宁芙高兴极了,跑过来想亲吻这个美丽而坚韧的人类,米达斯害羞地退后好几步,拒绝了女孩子们过分热情的举动。

  树宁芙从祭坛上取了一丝火,用精灵之力保护着它不被吹灭,举着火把进入迷宫。她将帕格诺特还给米达斯,并告诉他,迷宫里有数不尽的宝贝,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牧神不会怪罪他的。

  米达斯身上还残留着铜钥匙对心神的影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迷宫,迷宫里有数不尽的小路,每一条小路尽头都有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里藏着不同的宝贝。当然,也有房间关着不可说的邪祟。

  米达斯不知道,还以为所有的房间都是安全的。事实证明他的运气很好,一开门就遇见一团黑漆漆的、不断挣扎蠕动的有毒黏液,米达斯砰地一声拉上了门,门背后却不断传来奄奄一息的声音:

  “哎哟……美丽善良的人类少年,请救救我吧!我被那阴险恐怖的牧神潘关在这里,已经好几千年了……救救我吧……求求你救救我吧……”

  “既然是牧神把你关在这里面的,那你就继续被关着吧。非常抱歉,我和牧神是家人哦。”

  米达斯蹲在门口,小声地和这个邪祟分享他自己也才知道不久的秘密。

  本来他并不确定,但刚才浮现的金色羊角图腾印证了他的想法,以及温柔的风暴中那熟悉的气息,他不会认错的。

  牧神是他的小羊。

  米达斯又高兴,又忧郁地靠着门,轻轻捻着帕格诺特的小耳朵,他是很想见牧神一面,可是一下子让他接受牧神潘就是帕格诺特这件事,还是有些为难。

  “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在这里苦恼地想啊?笨蛋帕帕,你醒过来给我解释一下啊……”

  米达斯戳戳帕格诺特的角,一脸郁闷地盯着它,如果小羊现在能变成人形的话,一定忍不住亲亲他的脸颊,可是现在他只能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

  “这里是你建的迷宫吗?该怎么走出去啊?”米达斯往前走了一截,发现四面八方都有路延伸出来,这时候他才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他不敢高声呼唤宁芙们,这里可能到处都关着邪祟,而且宁芙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又试探着打开一扇门,与刚刚那个房间完全不一样,这里面养着一黑一白两只小猫,一只是金瞳,一只是蓝瞳,黑色那只像是野猫,矫健而强壮,白色那只像贵族养的宠物猫,全身毛发蓬松,姿态优雅。

  “我可以打扰一下吗?”米达斯站在门口,询问猫主人的意见。

  “喵呜~~”

  白猫跟着黑猫跳下来,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好奇地望着他。两只猫并排站着,湿漉漉的圆眼可爱得要命。

  米达斯忍不住踏进这个房间,小猫们很热情地欢迎他,拿出它们珍藏的牛乳招待这位难得的客人,米达斯受宠若惊地拿起牛奶盘,伸出粉色的舌头稍微舔了一下,猫咪们满意地甩甩尾巴。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这里还有其它猫吗?这些牛乳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米达斯实在太好奇了,所以才失礼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可是他盯着猫咪们,发现它们的脸上浮现出类似得逞的微笑,猫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实在太诡异了,米达斯心中一凛,抱紧帕格诺特想找机会逃跑,双臂收紧时他的心也空了一瞬,米达斯白着脸望怀里一看,发现帕帕不见了。

  “人类真是愚蠢啊,居然会走进重复的房间里。”那一黑一白的两只猫瞬间化成了带着枷锁的黑色黏液,它窃取了米达斯心中最美好的记忆,毛茸茸,黑发,金瞳,稍微有点顽皮,它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于是变成了两只猫,一只按照他的样貌变,另一只按照他最喜欢的东西变。

  果然,人类就是这么好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骗到手。只要把他给吃了,他就能代替自己留在这个房间里。

  “好香!好香……你说你是牧神的家人?哈哈哈哈!你说你是牧神的祭品我可能真的会相信!”那黏液攀附上他的靴子,裹住他的小腿,米达斯退无可退,心里阵阵恶寒,正欲抽刀断腿求生时,一道黑色的雾从他身体里钻出来,扑向那团黏液,嘎吱嘎吱地啃食了黏液里的东西。

  米达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的黑雾就这样将黏液邪祟吞噬殆尽,那黑雾进食完毕之后,还想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米达斯当然不愿意,紧握着刀毫无威力地恐吓那团来历不明的东西。

  黑雾像一缕水流,从锋利的刀刃上穿行而过,米达斯又怕自己真的伤到它,握刀的手不住地发抖:“别过来……求求你……”

  黑雾绕过他的手臂,顶端化出一个触手一样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他苍白的嘴唇。

  米达斯愣住了。

  “就、就这样吗……?”

  那触手友好地往前弯了弯,像是在向他点头。米达斯鼓起勇气,试探着摸了摸它滑滑的小脑袋,和它打着商量:“可不可以不要住进我的身体里?”

  触手左右摆动了一下,示意不行。

  “那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小羊吗?如果你帮我找到它,我会很欢迎你使用我的身体的。”

  那触手呆了一下,好像有点意外。

  它化出另一只触手,指向门外,米达斯反应过来,立刻冲过去打开门。帕格诺特正赤身站在雪地里,背后是一连串心形的蹄印。

  “早安,米达斯。”

  风雪竞相呼啸,群山在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