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顾氏的嫡女秋日殿试中了甲第,今日放榜,母上很是高兴呢。”柳絮跪坐在风弦面前。

  风弦看着门外落下如鹅毛般洁白的雪花,“没想到她这样不正经,学识确实卓尔不群。”

  “你认识她?”柳絮接过白翠带来的茶水,饮下。

  “曲统领与她的缘分不浅,我也是偶然与她们相识。”风弦想起南巡而下在琼珍坊与顾云的际遇,不禁也感到好笑。

  柳絮点头,“说来我出宫后皇姐都很羡慕我,有你和大将军相伴左右,不过她也知你大概是不会再回到皇宫了。”

  风弦沉默,她对柳霄并没有敌意,但人非圣贤,有些事一旦越界,便会生出如天堑般深重的隔阂,再难跨过。

  “莘澄还未回来?”风弦看向身边的白翠。

  白翠低头回答,“今日状元游街,大将军一同去贺礼了,现下该是会去宴席上了。”

  风弦微微点了点头,手中捂着暖呼呼的汤婆子,感觉也不是很冷。

  柳絮见她一直朝外看着,现下天色已全黑,自己也该告辞了。

  “荣襄亲王府的贺礼还未送出,你要是担心,我遣人递话给将军,便说你在家中等她等得焦急,还望速速……”

  “别!”风弦急忙打断她。

  怎么说得像是个独守春闺的怨妇一般!

  柳絮抿唇,好吧,自己又说错话了。

  裘嫱在门口听见两人对话,“扑哧”一声笑出来。

  两人望去,只见裘嫱一头白发似与漫天白雪融为一体,清秀的脸庞无端染上一些圣洁。

  但她一进门便不客气地坐在二人中间,占据炭火盆的最佳位置,大大咧咧的样子不像是行走于世间清冷的药师,她在两人心中的形象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

  “你不必递话去了。”裘嫱对柳絮道。

  风弦和柳絮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视一眼后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片迷茫。

  “莘澄被顾云拉着灌了好多酒,她吵着要回去陪自己的心爱之人,却被别人拉得更紧,她们势必要套出镇南大将军口中的‘心爱之人’到底是谁……你再不去看看把人拉回来,她今晚可能要醉死在那里。”裘嫱烤着火吸了吸鼻子,将冻得通红的手放在炭火盆上揉搓。

  “你看到了为何不将她带回来?”风弦虽然嘴上责怪,但还是快步取来鹤氅吩咐白翠备车。

  裘嫱本是想混进去玩一玩,可惜一头白发过于耀眼,还没多看几眼就被赶出来,天色暗下来也无法很好掩盖她头顶雪白的痕迹,加之害怕听风派来的人在附近,只能先回到将军府。

  “她在意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干嘛多管闲事?”裘嫱嘟囔着。

  要是她多管闲事,怕莘澄也不答应呢……

  白翠左右为难,将军今日上朝前专门吩咐过不能让风弦受冻,这样冰天雪地的寒夜出去可不得受凉。

  柳絮站在将军府门口,看着风弦执拗地站在门口,白翠迫不得已跪在她身边恳求她不要出去的场景还是开口道——

  “风弦,我送你过去吧,将军府不必增派马车了,到时候让荣襄亲王府的马车送你们回来。”说完她又转头对白翠道,“你也别跪着了,快去准备浴桶和醒酒汤,到时候将军回来也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白翠看向风弦。

  风弦朝她点头,“若是出事我定不会责怪于你,快些着手去准备着吧……”

  白翠这才起身告辞往回走去。

  风弦踩上马凳坐上马车。

  马车里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柳絮不知如何开口。

  风弦也无心提起话题。

  ——

  荣襄亲王府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顾氏宅邸前,里面歌舞不断,锣鼓喧天。

  柳絮不善见这样热闹的大场面,将风弦放下后就离去。

  “我一会让马车来接你们。”柳絮留下一句话就让马夫火速撤离。

  风弦站在顾氏宅邸,宅邸内满堂喜庆的红绸和烟火燃烧留下的碎屑,影壁后举杯觥筹交错的热闹声响和——门口驻守的凶狠仪仗护卫和坐在门外雪地中一身红袍些许狼狈的人。

  两个反差倒是令坐在雪地里的人格外显眼。

  雪色微亮,风弦能看清她黑亮碎发未遮掩的酡红面色和手边还在漏酒的酒壶。

  浓烈的酒香荡漾开来。

  风弦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许久未见的顾云。

  “顾云?”她要上前扶起她,发现她的手已冻得冰凉。

  风弦解下身上鹤氅披在她身上又将怀里温度尚热的汤婆子放在她怀里,朝门口的护卫喊道,“你们主子跌在雪地中,竟连扶都不知扶一下吗?!”

  护卫听到她的话后,面色不变地将顾云扶进宅邸。

  风弦觉得好生奇怪,哪有人高中状元还落魄到坐在雪地中酒醉过去的……

  她跟着顾云走进宅邸,护卫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拦。

  溜进来了?

  风弦有些难以置信,转而看见莘澄双手撑着头,抿着唇端正地坐在酒桌前,周围人围了一圈,全是举着杯来敬酒说好话的,一脸谄媚的模样。

  而莘澄倒是像个初上学堂的腼腆书童,不说话,只是安静端正地坐着。

  那看起来软乎乎的包子脸实在是萌化了风弦的心。

  她似有察觉一道熟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偏头过去便见风弦浅笑着站在不远处。

  灯火阑珊,唯有她是人间绝色。

  莘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挥开面前碍事的一群人,天地间的声音好似都快速远去,她眼中只有风弦一人。

  她捧起风弦微凉的手放在嘴边哈气,“你来接我回家吗?”

  风弦略有顾忌地看向四周,来这里庆贺状元的大多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然就是皇亲贵戚,莘澄与自己的事要是抖落出来,以后给他的仕途又多添一道坎……

  “是,荣襄亲王让我来接你回去。”风弦接话。

  “你我的事,干嘛扯到别人——”莘澄似醉如梦地趴在她的肩头低语。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就算风弦已经抓紧时间往外走,但还是有不少人看到莘澄侧头亲吻她嘴角的模样。

  .顾云半眯着眼,这莘澄实在也太偏激,风弦可没有自己的小曲儿那么好哄。

  不过自己顺手人情帮扶一下,以后路也好走,也好让小曲儿能开怀,以后的日子只要顾及自己开心便好。

  风弦果然脸色大变,一瞬的惊诧后立刻逼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这样做!”

  周围也顿时安静下来,众人惊愕的目光汇聚在两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人都认出来风弦的样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陛下一直器重的尧夏质子吗?还被封作了太女殿下的少傅……”

  “陛下当真是惜才,不过将军怎么还和她在一起?”

  “听说是她不慎落水,被将军救起带回将军府了。”

  “那两人这般,难道是她和将军……”

  “诶,不可说,不可说……”

  这样一边倒的言论实在难以入耳,柳珹引导舆论的能力可见一斑。

  风弦看到在角落里喝酒看戏的顾云,计上心头,“顾大人,荣襄亲王府的贺礼一会就到,荣襄亲王招拜将军,在将军府中习武,时常也念及往日师生情分,这才让我来接将军回府。”

  顾云靠在柱子上,唉,看在前辈这鹤氅暖炉之缘,就当自己再帮前辈一个忙吧。

  “荣襄亲王刚封王,小臣还未亲自登门拜礼也是疏忽,还请您回去后代我向她赔罪,改日定登门拜礼。”顾云瞥向呆愣的众人,“怎么?诸位还想跟着将军一同去荣襄亲王府不成?”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风弦是住在荣襄亲王府上。

  顾云几番话又将宴会的氛围调动起来。

  风弦递给她一个感激的目光,带着脚步虚浮的莘澄出了顾氏宅邸。

  果然,荣襄亲王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众人看着二人一同坐上马车,或多或少地打消了些心头疑惑莘澄与风弦关系的念头。

  “起来。”风弦看着莘澄还想靠在她怀里,推开她。

  莘澄还想再装一会,却被她冷声打断,“再装今晚就别想上我的床。”

  这下她彻底老实了,好好坐在马车的另一侧,眨巴着纯真的眼眸看着她。

  可怜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为什么装醉?”风弦是真的含着怒气询问,自己与她在一起的这件事被抖落出来,在大梁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更别说什么百官之首,万人敬仰。

  莘澄垂下眼眸,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她这样生气,但直觉是先认错,“对不起。”

  风弦见她这副样子气得更是浑身发抖,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风弦不再说话。

  莘澄小心翼翼想去牵她的手,被甩开。

  再牵,又被甩。

  雪从阴沉的天空中落下,堆积在两人的心头,竟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将军府内,风弦侧卧在床内,抗拒得背对着莘澄。

  莘澄灭了灯,想要靠近她,却被她躲开。

  她宁愿靠着墙睡也不挨着自己……明明自己都道了歉了,她就是不说话,这可怎么办……她以后不会都不和自己说话了吧……

  莘澄坐在她身边,酒劲上头迷迷糊糊地擦掉眼角不断落下的眼泪。

  风弦这番折腾本就有些困了,一觉醒来还是夜半。

  她是被身边的莘澄擦拭眼泪动作摩挲的衣物动静吵醒的。

  听见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哭泣声,风弦有些无奈。

  “莘澄。”她唤她。

  莘澄弱弱地应答,“风弦……”

  浓重的鼻音使得说出的话含糊不清,她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我在。”

  “你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面前亲我?”风弦闭上眼回想当时的情景,要不是顾云救场,现在她们二人哪里还能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

  “我想让你待在我身边……”莘澄嗫嚅地说,“……永远。”

  永远待在她身边?用世俗和舆论的力量?小将军对自己是有多不自信。风弦叹口气。

  “你以为我会因为害怕这些而待在你身边吗?”

  莘澄自知理亏,没敢接话,坐在被中乖巧得像只鹌鹑。

  风弦照常拍拍她的脸,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柔软的怀抱让莘澄无限眷恋。

  可她今夜的眼泪像是止不住的阀门一般,一直留个不停,很快风弦的衣襟就湿了一大块,贴在胸前。

  莘澄听见她平顺的呼吸,安心了许多,“我就是想你多陪陪我嘛……”

  “能约束我的从来都不是世俗,而是你的心意。”风弦温柔地亲吻她的脸。

  莘澄眼泪更止不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此刻完全拥有了她。

  下落,沉溺,直至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