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澄手中拿着柳珹加急送来的信件,又拿出绥沧使者给的信笺查看。

  看绥沧的意思,根本没想过要把姜毓要回去。

  这样,大梁要求的质子条约对他们来说已是形同虚设。

  合约中原本提及,若是绥沧再与大梁发生战事,绥沧会有两种选择。

  一,接回姜毓,受降。

  二,不顾姜毓,再战。

  看来,当初送姜毓来的时候,她们没送来原本的太女就是为了此次战事。

  但,绥沧国力并不强盛,与大梁发生战事根本没有丝毫胜算可言。

  按照莘澄和柳珹讨论出战事的部署方式来看,就算是绥沧全力出击,伤及其国脉根本也不能与大梁一搏,只会让大梁的疆土再次扩大。

  仅此而已。

  莘澄收好信件,大梁军师前来询问她下一步该如何。

  “按原计划,以不变应万变。”

  “是。”

  ——

  柳絮见风弦索然无味的样子,寻了个由头带着风弦出了乐华涧。

  “终于出来了,里面可真没意思。”柳絮顺着锦河找到一处无人的河岸边停下。

  风弦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看着河水淙淙道,“柳霄准备了一副好字送给你母上,你刚刚恢复皇女的身份,不需要为此表示表示?”

  柳絮抬手,那串破烂的红绳依旧挂在腕间,“八年了,纵然我身在冷宫也一直知道那坐在高位上的人,就是生我护我的母上,但……为我系上这红绳的依旧是那个在冷宫里的愉侍君……我再也不是那个满心欢喜等待母上光临冷宫的阿絮了。”

  风弦想起自己初到质子殿,去冷宫打水却被她紧紧抱住被叫“母上”的场景,不禁有些心酸。

  “我有个妹妹,风岚。”风弦摸了摸柳絮的头,“她很聪慧,但从小贪玩,母上曾经对我寄予厚望以至于忽视了风岚的才干,尧夏极重视琴乐,母上特意带我去见了圣山苍梧上的师尊……师尊很喜欢我,她们更笃定我未来会成为一个明君,一个带领尧夏强盛的明君……”

  风弦顿了顿,一时间安静的树林流水中只剩下虫鸣鸟叫。

  “然后呢?”柳絮抬眼看向她。

  风弦苦笑了一下,“然后事实证明,只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是非常容易失败的……”

  柳絮歪头想了想,“你是说,我该去和皇姐争吗?”

  “不,我的意思是,不要让不堪的过往绊住你的手脚,你的才能只有发挥出来才能得到应有的重视。”风弦想起尧夏王殚精竭虑后,颓然地坐在皇位上看着自己跪在她面前,诉说自己自愿去当质子的情景。

  尧夏王,她严苛的母亲,冲下皇位伸手在她脸上打了个响亮的巴掌……

  但她最后还是同意了风弦的请求,尧夏孤注一掷的希望最后来了大梁,成为了现在的风弦。

  “那接下来呢?你要怎么做?”柳絮想起怜谷的话,“大梁和绥沧发生战事,姜毓会回到绥沧吗?”

  “我会尽力阻止姜毓回去。”风弦的话让柳絮大吃一惊。

  “为什么?姜毓说过,她回去后迫于大梁的合约威压,绥沧战败后还是会立她为太女,而绥沧根本没有实力与大梁抗衡,她们要想绥沧不灭,只能按照合约办事,姜毓就不用再受这样的磨难了。”柳絮急道。

  “是,没错。”风弦点头赞同她的说法,“按照合约理应如此,但绥沧不会一次罢休的,绥沧的太女姜姝比姜毓大了六岁,如今已是冠冕的年纪,我在尧夏就已听闻绥沧王病痛缠身,现下只能躺在床榻上下决断,只怕现今的绥沧已是姜姝说了算,你觉得此时发生战事不奇怪吗?姜毓回去后哪里有手段能与已经当了十多年太女的姜姝相抗衡?她回去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

  柳絮仔细想了想,“那姜毓怎样才能安然无恙地待在大梁呢?就算姜姝不要求大梁归还质子,母上一定也不会再对姜毓心软了。”

  风弦摇摇头,“今日姜毓一出大牢就传来南疆战事告捷,时间太凑巧,其中一定有什么是被我遗漏了。”

  “所以我需要你阿絮,你弹琴的天赋比柳霄要好,你的皇祖喜欢听琴,你的皇祖高兴了,柳珹一定也会高兴,她一高兴,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我就有时间去找那被遗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等我找到,姜毓就安全了。”风弦拿出人间客放在柳絮面前。

  柳絮轻抚人间客紧绷的琴弦,琴音流转在山水之乐中。

  柳絮接过人间客,用力点了点头。

  ——

  风弦回了梦泽轩,姜毓迎面走来。

  “风弦,我能回绥沧了!”姜毓高兴地跑到她面前,“映月说的,大梁和绥沧发生了战事,我能回去了!”

  金秋热气不减,风弦抹去额间的汗,“映月对你说的?”

  “是啊,不不,重点不是这个!是我能回绥沧了,我又能见到我的父君了。”姜毓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绯红。

  风弦拉着姜毓回到梦泽轩的厅堂中坐下,“姜毓……你不能回去。”

  姜毓甩开风弦的手,“你说什么呢风弦,我回去之后就算不得重视,我也能保护我父君不受其他侍君的欺辱,我不稀罕当太女,但我也再不想当质子了。”

  风弦有些奇怪,“你在绥沧皇室的处境多艰难不必我说,只是你只身一人回去又怎能保护你父君平安呢?”

  姜毓有些慌张,转头看向别处,“我……我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唯有待在大梁,才能权衡之中的平衡,她们才不敢轻举妄动。”风弦轻柔地把她的手拉在手里,“姜毓我知道你对你父君的感情深厚,但此番回去定不会受你皇姐姜姝的礼待。”

  “那怎么办呢,绥沧不敌大梁,我就这样看着绥沧以卵击石吗?”姜毓烦躁地揉着衣裳,想着自己藏起来的大梁部署图,但到底没抽出手来。

  说实话风弦一时也没办法,离开了尧夏,除了民谣她再不知道关于绥沧皇室的其他事情。

  “先静观其变,你父君一定会没事的。”风弦只能这般安慰道。

  姜毓除了担心自己父君生命安危,更担心的是绥沧会被大梁吞并,可惜她手上拿着大梁的战事部署图,却苦于送不出去!

  “风弦,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上次宫变你可知蛊毒到底是谁所下?”姜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风弦也知此事对姜毓瞒不下去,坦白道,“大梁有一民间组织镜月阁,我与其做了交易,结果并没有达到她们阁主的预期,所以毒发,不过现下一切都好,我也再不想与其有半分牵扯。”

  镜月阁……

  姜毓点点头,只有绥沧皇室才会巫蛊之术,镜月阁中有会巫蛊之术之人,若是能让那人将信传回绥沧,到时候既能挫大梁的锐气,又能记上自己的功劳。

  这样她的父君处境也不会过于艰难。

  “姜毓?”风弦见她低头默不作声,想着她定是在想镜月阁的事。

  “怎么了?”

  “镜月阁的人行事诡谲,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不要以身试险。”风弦晃了晃她的身子,“听清楚没有?姜毓,不要去找镜月阁的人!”

  姜毓朝她笑了笑,“好的。”

  风弦见她答应,却未感到一丝心安。

  姜毓扑到风弦怀中,紧紧地抱住她,“我会乖乖待在大梁的。”

  风弦只觉异香扑面,只来得及回抱住姜毓。

  她略无奈地安慰道,“我一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

  晚边,大梁的晚宴结束得快,风弦也早早地回到梦泽轩,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一个怎样的柳珹。

  姜毓在梦泽轩等她。

  风弦看到姜毓在眼前就稍稍安心,还好她没去找镜月阁阁主。

  “很快就到柳珹就寝的时候,我要去她的寝宫弹曲,你先休息吧,不必等我了。”风弦取出一开始教导柳霄的桐木琴。

  姜毓眼眸低垂,那弯弯浅浅的眉毛显得更加无辜,“我等你,风弦,我会等你回来。”

  风弦定神看着她的眉眼一会,姜毓有些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笑容。

  “不,你不用笑出来。”风弦指尖颤抖地想要触碰她的眉。

  但她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有些仓皇地快步随映月走出了梦泽轩,“是我的问题,你做自己就好。”

  姜毓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有些神伤。

  映月引着风弦来到承德宫主殿寝宫前,蹲身行礼后立马退下,独留风弦一人站在寂静清凉的月光中。

  风弦提襟而上汉白玉阶,寝殿的雕花梨花木门紧闭,她坐在门前抬手还未落音,便听门内传来一个略低沉的声音——“进来。”

  风弦将微风拂乱的发丝拢在耳后,站起了身。

  “还要朕去请吗?”柳珹催促道。

  风弦跨过了门槛,怜谷立即手疾眼快地出去并带上了门。

  “温宿是西域要塞,若是能借此打通西域贸易之路,大梁会更富裕。”柳珹半躺在床榻上,隔着帷帐看着风弦找到一个角落席地而坐,“所以,朕会纳游苏为侍君。”

  风弦并不奇怪,这是一个双赢的结局,“圣上不必跟我解释这些。”

  柳珹坐起身来,还想再说。

  风弦已经弹起琴来。

  “朕送的人间客呢?”柳珹已经拉开了帷帐,她看到了风弦膝上的桐木琴,但她现在并不想听风弦弹琴。

  风弦放下手,如她所愿地看向她。

  柳珹只穿寝衣,她身姿曼妙,寝衣收了腰身,很好地勾勒出丰腴的饱满。

  “二皇女说想要见识一番,我便借给她了。”风弦看向她的身子,语气平静。

  柳珹定定地看向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眼里似的,“你更喜欢阿絮,霄儿当初想要碰一下人间客你都不肯。”

  风弦别开眼,并不想与她对视,“以后我会对两位皇女一视同仁。”

  “嗯……”柳珹想起万寿宴中风弦的话,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问才好,“你……”

  “圣上到底想问什么?”

  “你喜欢的人是谁?”柳珹猛然想起她回绝游苏的话。

  风弦一愣,冷声道,“这与今晚的曲子无关,也与圣上无关。”

  柳珹皱眉,又想起自己根本没有理由去探查这件事,自己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

  风弦将一首完整的曲子弹完,正想推门而出,便听柳珹在身后道。

  “风弦,若是你想,朕可以让尧夏一样接你回去。”

  风弦站定转身,她来大梁就是为了不起战事,若是以同样的方法,岂不是柳珹下一步吞并的就是尧夏。

  “尧夏已经按照合约派出我来做质子……”风弦挺直站在柳珹面前,她想起自己对尧夏王和风岚的许诺。

  她去做质子,保尧夏边境二十年不受战火肆虐。

  “若是圣上做了决断,毁了合约……我,我就自刎于大梁皇宫内,到时候各国知晓此事,大梁的名声也会因此毁于一旦……相信圣上也不愿做无忠无义之君。”风弦眼角似有泪滴划过,她仰起头,无畏地向柳珹露出那段脆弱白皙的脖颈。

  那看向柳珹的眼神像一只误入陷阱奄奄一息却还在徒劳挣扎的山虎。

  柳珹并未想过把她逼向这样的绝境,“朕没想过毁了与尧夏的合约。”

  风弦也知道自己的情绪实在过激,缓和道, “圣上也不必忧心我与游苏会产生什么情谊,我对他没有半点欢喜。”

  柳珹垂下眼眸,朝她摆手, “朕知晓了,明日带姜毓来承德宫,绥沧来了决定她去留的信。”

  风弦收好琴,毫无留恋地踏出承德宫主殿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