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看着床前点着的蜡烛,独自坐到天明。

  残烛流了一夜的泪,烛滴落在灯台上,蜿蜒绮糜。

  ——

  “风弦!”莘澄跨过门栏,一个箭步冲到她床边,还被太医放在床边准备给风弦擦身的水盆绊了一下。

  风弦抬眼看她,“小心些走。”

  莘澄又哭又笑地把她抱在怀里,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风弦愣住。

  “这么大人了,还这样得人哄着!快放开……”风弦见床边还围着一大群太医,大梁的镇南大将军这样放荡不羁地抱住自己实在难堪。

  但以听风为首的太医大气不敢出,全低着头。

  “她们不敢乱说。”莘澄拉开一些距离,仔细看了看风弦的面色。

  嗯,是好了许多,她喜欢她健康的模样,甚至较之之前更美了,就是瘦了些。

  风弦推开她放在肩膀上的手,“好了,姜毓在……”

  “又问别人!姜毓姜毓……她差点害死你。”莘澄不满地说。

  “就算巫蛊之术是绥沧独有,但蛊毒不会是姜毓下的。”风弦偏过头去,削瘦的下颌让人看得心惊。

  莘澄拉过她的手,按住她手腕边曾被姜毓按过的穴位,“你还有什么感觉吗?”

  风弦摇头。

  “就是昨日,姜毓用这样的方法查出你中的蛊,她一个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巫蛊之源,又编出来一个谎话而已,今日圣上就要亲自去审问她,到时候她也没法活着再见任何人了。”莘澄缓缓说着,话语中仿佛夹杂着冰渣般冷酷。

  风弦轻咳几声,并没有像莘澄想的一般大受打击。

  “我去见见她。”风弦握紧莘澄的手,想要借着她的力气站起身来。

  没想到,莘澄挣脱开来。

  风弦本就病体未愈,她想甩开也是轻而易举。

  风弦抬头看了她一眼,自己硬是要扶着床榻起身。

  “姜毓谋害太女……而且圣上昨日还将进贡的千年红参给你了……”莘澄还是忍不住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风弦叹了一口气,“嗯,我就只是想再去见见而已。”

  莘澄拉住她的外衣不让她穿上,“为什么你就执着于她呢?”

  “阿莘,她……很像我师妹,算我求你了好么……”风弦的声音低下去,莘澄见那雪白的外衣上滴落的几点水渍,放下了手。

  阿莘……风弦多久没这么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从她金钗之礼告诉风弦自己是大梁镇南侯的女儿后,她再没叫过,那个雨夜后,风弦开始疏远她。

  之前的亲密,就像是幻梦一般,被那夜的雨打得稀碎。

  再次听到,便恍如隔梦一般。

  莘澄恍了神,直到对上柳珹的眼。

  柳珹坐在金织软椅上,撑头看着站在大牢前的风弦和莘澄。

  今日的天气不错,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阳光洒在风弦身上,单薄的身影和没什么血色的脸还是弥漫着病弱的气息。

  风弦迎着柳珹的目光走过去,缓缓在她面前跪下。

  柳珹依旧冷着一张脸。

  “圣上万安。”风弦出声,带着沙哑的病气。

  “有病就好好躺着,到这晦气的地方做什么?”柳珹也没让她起身,转头看向牢狱里已经被打得没多少气息的姜毓,嘴角流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

  风弦随着她的目光转向姜毓,她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鞭子抽打成了一缕缕垂下的布条,被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低垂着,不知生死。

  “风弦,特来感谢圣上昨日之恩,保得我现下还有喘息之力。”风弦没有一上来就为姜毓求情,柳珹上下扫了她一眼。

  “怜谷,赐座。”柳珹指了指风弦和莘澄。

  “谢圣上。”风弦颤巍巍地起身坐下。

  “你来寻朕,不单只是为了说这些吧?”柳珹脑中早就想好了如何驳回她要挽留姜毓的话,就等着她说出来。

  “圣上之恩,我无以为报,日后若是还有什么可以为圣上效劳的,圣上尽管开口,若是我能做的,都会……”风弦知道时候还未到,虽不知镜月阁阁主有什么能耐来保住姜毓的命,但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姜毓活着出牢笼。

  柳珹嗤笑出声,“所有能做的……风弦,你在跟我说笑吗?在大梁,朕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就算不能做的,你也得做。若是感谢,是不是还得再拿出些诚意来?”

  莘澄看向柳珹,柳珹专注于看风弦,没注意到她。

  柳珹那一双上挑的狐狸眼里好像除了算计,还多了些别的东西,让莘澄看得没由来的心中慌乱。

  那种珍贵之物要被抢走的慌乱。

  “圣上吩咐便是。”风弦没注意两人的神色,柳珹的注意在她身上更好,免得又想出主意处死姜毓。

  “母上!”柳霄疾步走来,身前是快步跑来的阿絮。

  柳珹的兴致被打断,不客气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啧,这大牢倒成了你们趋之若鹜之地了。”

  阿絮脖间还围着干净的丝带,丝带上没有了斑驳的血迹,血被止住了。

  “过来朕瞧瞧。”柳珹拉过阿絮和柳霄,拉开阿絮的丝带看了看,“嗯,还好没伤到要害。”

  阿絮有些害怕九五至尊突如其来的疼爱,身子也有些打颤。

  “害怕朕?”柳珹笑了笑,带着宽容的揶揄,“害怕朕还来这里做什么?”

  “母上,阿絮她跑得快极了,儿臣险些要追不上,谁知追上她也不说话,只说要见您。”柳霄责怪道。

  姜毓忽觉周围的声响嘈杂起来,被抽打出来的耳鸣也渐渐小了,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是阿絮,真好,柳珹将阿絮护在怀里呢……

  她又无力地垂下头,她的手脚都被捆在木条上早没了知觉,至少,至少阿絮以后也不用再待在冷宫吃馊掉的饭菜了……

  姜毓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麻木地感受着疼痛。

  风弦趁着柳珹的注意力在两个孩子身上,转眸看向姜毓。

  风弦知道,姜毓睁开眼了,她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阿絮,在母亲怀里的阿絮。

  她们都猜错了,阿絮根本不是柳珹遗弃的孩子,而是柳珹处心积虑保下的孩子。

  十月怀胎生下双生嫡女,柳珹初登基,朝廷内妖言惑众说双生子破坏国运,降世便会相冲,此乃不祥之兆,当日就要命太医将体弱的阿絮掐死,柳珹不忍,才将她丢在冷宫命人偷偷抚养。

  阿絮连姓氏都未冠,柳珹也从未踏入过冷宫,可见其谨小慎微。

  到最后,死的不过是一个质子,又能将阿絮冠名称作是早年遗落民间的二皇女,现如今政局稳固,谁还敢有异议。

  连莘观南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乱局最大的赢家,是柳珹。

  风弦深深叹息,只愿阿絮能是一个突破口。

  “母、母上。”阿絮蹩脚地喊柳珹。

  柳珹摸了摸她的头,“阿絮,回去后朕会命人择吉日册封,迟来的名分定会补偿给你。”

  阿絮摇摇头,“谢过母上,但儿臣愿不要这个恩典,若是可行,儿臣想要别的东西……”

  “什么?”柳珹柔声问。

  风弦和莘澄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禁也微微侧目。

  “儿臣怕母上不答应……”阿絮小声道。

  “直说便是,你想要什么,母亲都给你。”柳珹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阿絮叹了口气,解开衣裳,露出青紫相间的手臂和胸膛。

  “这……这是谁干的!”柳珹看清她身上的伤口,皱眉气愤。

  怜谷带着一圈女侍跪下,“奴……奴昨日听太医说皇女殿下的伤并不重,身上也没多少痕迹,这些突然涌现的……这、这……”

  “母上不必为难她,听父君……在冷宫的父君说,这是阿絮娘胎里出来的伤病,当时一太医为致儿臣于死地,就用了蛊毒一类的药物,在不损伤母上圣体的同时除去儿臣,只是虽然儿臣苟活,还是烙下病灶未除,听闻姜毓懂得巫蛊之源……若是能留她帮儿臣,没准能够根治。”阿絮说完后看向姜毓,眼里满是忧虑。

  柳珹无法分辨阿絮是否说谎,当日分娩,她发现太医阴奉阳违要动手害死阿絮后就把太医处死了好几批。

  死无对证,哪里还知道真假。

  万一是真……她想起昨日风弦毒发的模样,不行,她赌不起了,她不能再拿阿絮的命做一次冒险。

  可恨,早知该在当场将姜毓斩立决。

  柳珹没说话,周身的气压却越来越低,周围人不敢再说一句话。

  “儿臣当日在冷宫与姜毓相识,她告诉儿臣,她在绥沧自小就与她父君接触巫蛊,想必当时她也没必要骗儿臣,所以儿臣才假意与其交好……”阿絮说得极慢,但很清楚。

  柳珹看了她一眼,阿絮眼里闪烁着泪光。

  “行了,朕自会定夺。”柳珹挥手让众人退下,“莘澄,你留下。”

  柳霄与阿絮同行。

  “柳霄,去梦泽轩把琴取来,我一会来听你练的曲子。”风弦说着,柳霄乖巧点头。

  柳霄对风弦的恶意并不重,虽然她护着姜毓,但危急时刻还是她从牧景和手里把自己救下。

  两人目送柳霄离去,对视一眼后,风弦就知道了大概。

  遣退宫人,风弦开口,“巫蛊是假的。”

  “是。”阿絮承认,根本没有什么巫蛊,就算给太医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把心思动到即将分娩的柳珹身上。

  “你倒愿意冒这个险。”风弦低头看她,她脸上浮上红云。

  “姜毓帮过我,我也会帮她,你不也一样,那戴着面具的人不就是你派来的吗?”阿絮想起递给自己药膏让自己抹在身上的镜月阁阁主。

  风弦见事情已要暂告一段落,不禁微微放松下来,“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全靠如安。”

  “如安是谁?”

  “是……”风弦话音一转,向前走去,“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

  “莘澄,姜毓一事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到南疆,恐绥沧会再次联合其他小王再来侵犯,你随军去看看,若是能一举拿下……”柳珹瞥了一眼莘澄, “不要让无所谓的东西束缚手脚,朕会全力支持南疆战事。”

  莘澄领命而退。

  这皇宫里,往后又要清净下来了……

  # 第二卷·曲未成调情满溢,半身风雪半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