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雁城春归【完结番外】>第146章 雁城春(五十)

  “这就是你要等的人?”刘元乔站在云朔城的东城门的城墙上,看着底下乌泱泱的图勒士兵,不知该作何反应,“你不会想让我带上他们吧?”

  “怎会,我可没有这样的想法,”燕祁急忙否认,“若他们出了云朔和石涧中间的那条界线,你那远在长安的皇伯父只怕以为我要南下,”说着,燕祁看向刘伉与蒋名仕,温和地解释道,“同昌王与丞相可得为本王作证,本王断然没有南下的意思。”

  刘元乔清晰地看到蒋名仕翻了个白眼,“……”

  燕祁忽然调军来云朔,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以为她是心血来潮闹着玩,她的话是实话,可调军背后的用意,还是得问清楚。

  刘伉不似蒋名仕那般冷了脸,他的语气还算和善,他问燕祁,“燕祁王此举,是何意。”

  燕祁转身向身后招了招手,众人这才注意到,一同登上城楼的左谷罕手中捧了一方金灿灿的方盒。

  左谷罕将方盒稳稳当当地碰到燕祁面前,燕祁双手并用,打开了盒子,从里头取出了一顶发冠。

  发冠以赤金打造成大小不一的焉支花连缀而成,每一朵焉支花都用了殷红如血的红宝石作为花心,唯独正前方的花朵中间嵌了一枚不同的东西。

  刘元乔看不出那是什么,圆润又通透,光泽像珍珠,色泽像琉璃。

  “你曾言鲜花易枯萎,我便命工匠以纯金打造了这一顶焉支花的金冠,正中这一枚是瀚海宫镇宫之宝‘璀叶珠’,我助瀚海女王登上王位,她便以此珠相赠,说送予我图勒王后当贺礼,我命人将此珠镶嵌在金冠上,此冠便是我图勒王后的后冠。”燕祁的目光中有着些许遗憾,“本来还有一对金钗相配,可是事发突然,金钗尚在制作之中,如此只能先委屈你了。”

  燕祁双手托着焉支花冠,将它戴在刘元乔的发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赞道,“不错,它与你今日的衣裳十分相配。”

  刘元乔抬手摸了摸发上的金冠,仰头笑着问燕祁,“好看吗?”

  “好看。”燕祁回答完,又觉得此话听着有歧义,补充道,“你怎样都好看,只是今日格外好看。”

  目睹这一切的蒋名仕用胳膊肘碰了碰刘伉,“王上,你方才问的那个问题,知道答案了吗?”

  刘伉面色不大好看,“吾有眼睛,看的见,也有耳朵,听的见。”

  “哎,我说王汗,我们可以走了吧?”蒋名仕看了看天色,“再不走,恐怕天黑就进不了石涧城了,我们无所谓,可是您的王后怕是要在车中过夜了。”

  燕祁觑了觑蒋名仕,“丞相稍等片刻,本王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蒋名仕甩了甩袖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左大将听令,”燕祁面忽然德严肃起来。

  巴彦即刻上前,“臣在。”

  “本王命你护送我图勒王后归国省亲,去程归途一律不得有任何闪失,她今日如何离开云朔,来日你就得怎样将人护送回来,你可明白?”

  巴彦垂首,“臣领命。”

  燕祁再低头看向刘元乔时,眸中的凛冽尽散,“你放心,我图勒有控弦之士三十万,一半在此,一半在来的路上,我会带领他们驻扎在云朔,你一日不归,我便一日不退。”

  燕祁说这话时语气温和,好像仅仅只是在安慰刘元乔,但她的声音不小,恰好让站在城楼上的同昌王和蒋丞相也听得清清楚楚,话落在他们二人耳中,可就别有一番意味了。

  不能让刘元乔真的在马车上过夜,燕祁再次看了刘元乔一眼,随即牵着她下了城楼,一直将人送到城门外的马车上。

  二人分开时,刘元乔在燕祁的掌心之中点了点,让她安心。

  燕祁闭了闭眼,退出了马车,在马车外用图勒语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全军复诵,喊声震天。

  刘元乔双手交握,搭在膝上,广袖中一朵已经枯萎的焉支花若隐若现,马车车轮缓缓滚动,载着她往石涧城的方向而去。

  “丞相,他们在说什么?”前一辆马车中,听不懂图勒语的刘伉这般问蒋名仕。

  蒋名仕捋了捋自己的胡髯,“也没什么,就是在说‘恭送王后归国省亲’,王上不必在意。”

  刘伉:“……”

  这还能不在意?燕祁字字句句分明都在警告他们。

  这荥阳不会当真外结图勒吧?

  乾武二十九年的八月,长安城热得像一锅煮沸的水,和亲图勒的魏长公主在皇帝一封语焉不详的诏令要求下返回了长安。消息一出,长安这一锅沸水底下犹如被添了大把的柴,咕咚咕咚地冒着激烈的泡。

  刘元乔对甚嚣尘上的流言充耳不闻,在入长安前,她重新换上离开云朔时那一身衣裳,戴上燕祁命人打造的赤金后冠,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内,直达朱雀门。

  刘元乔作为一个有欺君之罪的宗室女,本不该乘坐马车进入千秋宫,但云朔城城楼上发生的种种,早就被同昌王先一步派人禀告给了乾武帝。既然戴着图勒后冠而来,云朔又驻扎着十五万图勒大军,那么刘元乔就不仅仅只是一个罪犯欺君的宗室女,她还是图勒王承认的王后。依照大魏礼节,姻亲之国的王后入千秋宫,可乘马车。

  马车缓缓行走在宫道上,一路都畅通无阻,过往的宫人在遇上这一辆雕饰着日曜纹的车架时,纷纷背身避让,不敢直视,也不敢打量,垂下的眼眸掩盖了对马车上这一位“王后”即将到来的命运的好奇。

  马车在宣政殿前停下,范常侍上前恭请,“翁主,请下车。”

  刘元乔不慌不忙地下了马车,“范常侍,许久不见。”

  范常侍笑而不语,“翁主,陛下已经等候多时,您请入殿。”

  乾武帝跽坐在御案后,神色晦暗不明。

  “请父皇安。”刘伉先一步上前,“儿臣奉命携诏前往图勒,今魏长公主回归,儿臣特来复命。”

  “请陛下安。”刘元乔恭敬地行以魏礼。

  “回来了?”乾武帝看向刘元乔,接下来的话却不是问她的,“邗章也回来了?”

  “是。”刘伉说得十分无奈,“燕祁王不愿以邗章王妹换亲,故儿臣将王妹一同带回了长安,如今就在殿下。”

  “邗章一路跋涉辛苦,让她先回驿馆歇息。”乾武帝一开口,立时便有人下去安置刘元淑。

  “至于你,”乾武帝目光锐利地盯住刘元乔,“你伙同荥阳王府上下行代嫁之事,罪犯欺君,此罪你认是不认?!”

  刘元乔三两步上前跪下,“认,也不认。”

  “认,也不认?”乾武帝用手点了点刘元乔,“说来听听。”

  “欺君之罪,臣女认,但伙同荥阳王府上下欺君,臣女不认,”刘元乔挺直了腰背,“陛下命阿兄和亲,荥阳接诏后,父王母妃因不舍阿兄伤心过度而昏迷,阿兄又因即将嫁与一男子而意欲服药自尽,虽然及时救回,但也始终无法苏醒,启程之日在即,王府又无人主事,臣女才不得已使出这一招偷梁换柱,此事全由臣女一人所为,父王母妃也是在臣女离开后才知晓的真相,臣女并非与荥阳王府合谋,此事乃臣女一人所为,请陛下明鉴。”

  “你一人,你一人就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你可知若非朕主动告知燕祁王,一旦他自己发现此事,我大魏就是授人以柄,图勒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届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敢说你全然不知?!”乾武帝怒气冲冲,句句质问,殿外的人听着帝王怒言,纷纷替这位胆大包天的翁主捏了把汗。

  巴彦乃图勒大将,能一同入宫已是乾武帝格外开恩,因此他不能进殿,此时此刻听闻殿中动静,又想起燕祁命他保护刘元乔的王令,以为刘元乔出了什么事,不免焦急,意欲进殿看个究竟,却被殿外的羽林卫拦截。

  “你们做什么!”

  “左大将请后退,宣政殿无诏不得入。”羽林卫秉公执守,无论巴彦如何说,他们都寸步不让。

  殿外的动静大了些,传到了乾武帝的耳中,乾武帝本就在气头上,听闻动静更是心烦,怒吼道,“外面吵什么!”

  一名羽林卫匆匆入殿呈报,“回禀陛下,图勒左大将请求入殿。”

  乾武帝的目光压在刘元乔的身上,似有千钧,“他一外邦臣子入殿做什么!不准!”

  羽林卫得了乾武帝确切的命令,去殿外传达,阻止巴彦进一步行动,巴彦将左右都不让他进,便在殿外高声喊道,“大魏陛下,臣图勒燕祁王帐下左大将巴彦,奉王命护送我图勒王后归国省亲,还请陛下容臣进殿!”

  “让他闭嘴,”乾武帝一掌拍在案几上,不甚岔了气,拼命咳嗽,“再不闭嘴就给朕拖出宫去!这里是大魏的千秋宫,岂容他在此撒野!”

  “陛下息怒,”一直冷眼旁观的蒋名仕从刘伉身后钻出来,“陛下,那毕竟是图勒的左大将,就这么拖出去不好。”

  刘元乔适时膝行上前,哭得梨花带雨,伏倒在地诚恳地请罪,“陛下,一切都是臣女的错,是臣女擅自行动,代兄出嫁,左大将今日失状也是奉了燕祁王的王令保护臣女,一切罪在臣女,请陛下明察秋毫,还荥阳清白!”

  乾武帝被刘元乔一番强词夺理气得咳嗽不止,“拖下去,给朕拖下去,投入邢狱,等朕将荥阳的罪责明告天下,朕定要重重责罚你们这群眼中无父无君的逆臣!朕要除荥阳国,朕要荥阳王府上下以命谢罪!”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陛下息怒,三思而行!”

  刘伉与蒋名仕双双上前劝解乾武帝,但二人所求不同,刘伉闻言急忙给蒋名仕使眼色,“蒋丞相,父皇身子要紧,有什么事容后再秉!”

  蒋名仕却没瞧见刘伉的暗示,继续他的陈词,“陛下,燕祁王率十五万大军驻扎云朔,还有十五万随时可能到达边境,荥阳之罪还望陛下三思!”

  “蒋丞相!”刘伉反驳道,“难道我大魏泱泱大国,还怕图勒不成!燕祁王摆明是在威胁我大魏,难道我大魏因为一外邦王的威胁就要放过罪犯欺君、蔑视天威之人?荥阳之事说到底是我大魏内政,图勒凭何干预!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蒋名仕长叹了一声,“臣又何尝不明白呢,可此一时彼一时,王上你也瞧见了,那燕祁王,”蒋名仕手指从腋窝下穿过,往后指了指,“将这位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人家说了,这位是归国省亲的,人家还说,这位怎么离开的云朔,就得怎么毫发无损地回去,这……哎……”

  乾武帝气得哈哈大笑,“朕竟不知阿乔还有这等蛊惑人心的本事呢!你一向不如你阿姐,没曾想也是一代红颜祸水,啊?!”

  刘元乔垂首不语,刘伉看了她一眼,上前道,“父皇,儿臣也觉得奇怪,按说元乔王妹去图勒也没多久,就算燕祁王早知以承平侯的身份嫁过去的人是她,满打满算她在图勒待了也不过一年,如何就能令燕祁王这般死心塌地,不惜以图勒全部的兵力震慑我大魏,救助荥阳?”

  乾武帝多疑,刘伉的一番话不能不令他多想。代嫁之事,他本来就怀疑荥阳与图勒同谋戏耍于他,而今燕祁又驻军云朔,种种迹象都显示出荥阳前后两次和亲的内里还有不可告人之处。

  难道荥阳当真勾结图勒?难道荥阳王这些年的唯唯诺诺都是假的,是障眼法?还是说,荥阳也是替人行事……

  乾武帝逐渐从怒火中冷静下来,他赞同地点了点头,“丞相此言有理,魏长公主的身份不一样了,朕是不应该草率决定荥阳之罪,这样吧,伉儿,”他吩咐说,“您亲自将魏长公主送进荥阳王府,与她父母兄长囚禁在一处,待廷尉彻查,朕再行处置!”

  “是,”刘伉低头掩盖了眸中的阴狠,“儿臣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