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雁城春归【完结番外】>第135章 雁城春(三十九)

  明知燕祁又是在试探,刘元乔并不想听,天门山山崖下发生了什么事,她再知道不过,所以她并不晓得,作为承平侯的妹妹,听夫君讲述她与“兄长”私下相处的细枝末节,她应当是一种什么态度,倘若她的神色上出了半分差错,燕祁一定会刨根问底,变着法地逼迫她承认她代嫁的事。

  于是刘元乔直接拒绝,“妾对此并不感兴趣,王汗不必勉强自己。”

  “哎,”燕祁摇头,“本王一点也不勉强,倒是翁主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本王瞧着,你分明就是想知道的。”

  刘元乔往远处挪了挪,离面前这个不要脸的人远了一些。

  燕祁追着凑了过来,“容本王想想,应当从哪里讲起。”

  “王汗想不到可以不讲,正好妾也乏了。”刘元乔假意阖眸,打算装睡。

  “无妨,你权当睡前的故事听一听,等你睡着了,本王再停下。”燕祁说。

  刘元乔没有开口,燕祁便自顾自地说起来。

  “翁主可知本王同你阿兄是如何坠下天门山的吗?”

  “那是因为那北图勒的北逆王在天门山上挟持了你阿兄,本王孤身上天门山去救人,结果被算计跌落了断崖。”

  刘元乔暗自皱眉,她听着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孤身上天门山救人?是这样吗?莫不是她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不过她没有反驳,继续假寐。

  只听燕祁继续胡诌道,“在山崖上时,本王同数万北图勒军大战身负重伤,落崖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差点没能护住她,幸好当时本王灵机一动,坠落之时垫在了她身下,若她出了什么岔子,本王怕是要后悔一生的。”

  刘元乔几乎能够笃定,燕祁就是故意在细枝末节处胡编乱造,故意给她设下陷阱等她一不留神钻进去,她刻意忽略被燕祁加重了语气的“后悔一生”四个字,再次恳求道,“王汗,妾能否请您安静些,妾是真的乏了。”

  燕祁逼近查看刘元乔的双眸,瞧了又瞧,勉强道,“双眸的确有些泛红,罢了,本王小点声。”

  刘元乔:“……”

  她不再吭声,也不再抱什么希望,总归只要她不开口,燕祁就不能拿她怎么着。

  “跌落山崖之后,还是你阿兄先一步醒过来找到的本王,我们二人相互扶持着在山崖下跌跌撞撞寻找出路,晕头转向了许久,才发现了一处山洞,”说到此处,燕祁存心停顿片刻,觑了觑刘元乔的神色,才犹豫不决地开口问道,“翁主想听我们在山洞中是如何疗伤的吗?若翁主不介意,本王可以详细地为你讲一遍,就是,怕翁主听到细微之处,日后会对本王心存芥蒂……”

  刘元乔深觉自己前头十几年的耐性都用在了燕祁身上,她这般当着她的面信口胡言,她竟然没拂袖而去。

  见刘元乔没反应,燕祁摸不准她是个什么心思,于是试探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受伤吗,伤在身上,隔着衣物也不好检查伤势……”

  刘元乔双手交握搭在腿上,指节被自个儿捏得泛白,燕祁这个狗东西,刻意将话说得如此暧昧来扰乱她的心神,可悲的是,她当真被她的话所影响,所引诱,忍不住去回忆山洞那一晚的点点滴滴,她的定力,在燕祁张口说出“腰带”二字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妾看王汗对山崖下的事念念不忘得紧,王汗莫不是后悔换婚了?”刘元乔为了不让自己露出破绽,只好先发制人,胡搅蛮缠,“王汗若还对妾的阿兄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妾可以自请回大魏将阿兄换回来,反正大典还未举行,妾还算不得图勒王后!”

  “翁主不是睡了吗?”燕祁无辜地望着刘元乔。

  “王汗这般,妾还能睡得着?!”刘元乔怒得半真半假,“王汗可别岔开话头,妾的提议,王汗觉着如何?”

  燕祁“手足无措”地凑过去抓住刘元乔的手腕,“翁主生气了吗?本王讲之前就问过翁主的意思,可翁主并未表示过不想听,本王以为翁主不在意,这才讲了山洞的事,原来,翁主是在意的,那本王可不可以理解为,翁主是……”

  “不是!”刘元乔情急地打断燕祁,“妾没有。”

  “可本王还没说完,”燕祁目露惊喜,“本王还未说完,翁主就知道本王要说什么,那我们岂不是心意相通?看来本王想得没错,翁主就是在意本王的。”

  刘元乔快哭了,想她在不要脸一道上所向披靡了十余年,如今却遇到一个比她更不要脸的,言语之间将她击得节节败退,并且对方并没有想要就此放过她的意思。

  该怎么应对燕祁这样的人?现下的刘元乔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认输道,“王汗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其实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者说,本王征战多年,受伤是常有的事儿,替本王疗伤的人又不止你阿兄一个,”燕祁握着刘元乔的手诚心诚意地解释说,“他们不足为重,翁主别放在心上,本王不说了,你乏的话,便靠在本王肩上睡一会儿。”

  “过去的事儿”“常有的事儿”“不止你阿兄一个”“不足为重”……

  燕祁可真会安慰人,刘元乔觉着自己大约睡不着。

  鸾栖殿中,“塞上雪”焚尽,可它的香气却迟迟不散,散在殿中每一个角落。

  梁夫人沉静地斜靠在榻上,心中却有几分焦灼,连安心定神的“塞上雪”都不能够安抚她的心神,她在迫切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殿外传来响动,梁夫人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又按耐住内心的焦灼,维持着眼下的姿势不动,等待兰欢走到近处,才懒懒地抬了眼皮,“如何?”

  兰欢的脸色并不好,梁夫人瞧见,心下已明白七八分。

  “说吧,吾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兰欢上前一步,捡起被梁夫人的衣袖拂到地上的香炉,摆正后,膝行上前行至榻边,压低声音说道,“夫人,上林苑那晚,魏长公主的确不是一个人去的崇德殿。”

  梁夫人冷了神色,“送她去的人是谁?”

  兰欢垂眸,“燕祁王。”

  “她啊……”梁夫人的语气听上去极为平静,然而兰欢却知,梁夫人已然盛怒,“在长安之时,吾护她十三年,她就是这么回报吾的?”

  兰欢伏倒在地,“夫人息怒,或许,燕祁王是什么苦衷。”

  “哦?”梁夫人从榻上坐起,“那你说说,她有什么苦衷?是什么苦衷让她要同刘遂私下结盟,反过来破坏吾的计划?还将吾的身份暗示给刘遂!”

  若不是刘遂调查她被她察觉,她就不会反过来去调查刘遂,也不会发现燕祁早就背叛了她。

  “夫人息怒,”兰欢后背上泛出一层层的冷汗,“夫人,若非燕祁王横插一脚,太子恐怕就早被废黜,那么太子妃殿下腹中的孩子,岂不就成了一步废棋?”

  提到这一点,梁夫人的怒气平息了些,“燕祁未必事先就知道郑媞有了身孕,怕是无心插柳吧。不过吾也要谢谢她,她要帮刘遂,虽坏了吾的计策,却让吾四五年前埋下的棋子重新活了过来。”

  “是,”兰欢松了口气,“夫人,太子妃殿下所生无论男女,皆为嫡出,名正言顺,当务之急,是得稳住同昌王。”

  “要稳住刘伉并不难,”梁夫人说道,“吾担心的还是燕祁,她不为吾所用,恐于大计有碍,吾在她身上费了那么多心思,费尽心机才将她送回图勒,如今图勒尽在她的掌控中,这个助力,吾不能失去。”

  兰欢抬头,“夫人的意思是?”

  “你去联络吾放在魏长公主身边的人,吾,要再试一回燕祁,看看她是否真的不打算同吾一条心。”

  燕祁上回来日曜宫,是暂住,这一回却是迁都来的,日后就要长住于此,日曜宫自然不能随意清理一番。

  燕祁在皓城时就给克留西去了信,克留西接到羊皮卷后,便开始着手修整日曜宫的事宜,燕祁在信中着意叮嘱说,战事方歇,百废待兴,日曜宫修整之事切不可铺张,克留西依言行事,只将宫室清理出来,至多对年久失修之处进行补缺,除了魏长公主所居汗宫的后殿添置了物件之外,一切以俭省为上,不过再俭省,日曜宫都是图勒王室经营了百年的宫室,即便废弃二十余年,却威严仍在。

  刘元乔去岁的时候就见识过。

  旧都新返,燕祁又要祭天地四方,只不过入城的祭典同离开雁城时相比,显得有些简单,燕祁解释说,真正的大典在两日之后,那是大祭司卜出的吉日。

  入城小祭结束,刘元乔乘坐马车直接进入日曜宫的汗宫,而后下车坐轮椅,由孤臣护送至汗宫后殿。

  后殿还是那个后殿,却又变得同上回来时不大一样。上回来时,榻上铺的是流黄簟,眼下还不到用簟席的时候,流黄簟就被换成了一层白色的薄毯。

  整间屋子也只有榻上这一处白,抬眼看去,屋内更多的是红,焉支花的红。

  图勒并无在屋内悬挂纱幔的习惯,这件屋子里却悬了十几道以焉支花的花汁染就的纱幔,每一片纱幔上都团簇着焉支花的暗纹,且暗纹无一朵相似,无一处重合。层层叠叠的纱幔垂下,焉支花在其上铺开,身在其中,仿若置身一片焉支花海。

  “翁主,那里有鲜花。”刘元乔顺着秋芃手指的方向看去,榻边的矮几上有一只白陶瓶,陶瓶中插着一束焉支花。

  走近了看,花上还带着晨露。

  此后接连一个月,每一日,燕祁都会来后殿探望刘元乔的腿伤,且来时都会带上一束焉支花。有时来得早,刘元乔还未醒,燕祁便会悄悄将焉支花换上,她睁眼时还能看见花上的晨露,有时燕祁傍晚才来,当着刘元乔的面替她换好花,就会留下陪她用晚膳。

  这样的日子过得四平八稳,不算有趣,但因着每日有了隐隐的期待,也不算无趣。

  火红的焉支花,从纱幔上开到白瓶中,渐渐地,开在刘元乔的眼里,开在她的心上,障了她的眼,动摇了她的心。

  燕祁,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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