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雁城春归【完结番外】>第123章 雁城春(二十七)

  京中的荥阳王府这几日不怎么平静。

  刘元乔先斩后奏,没同父母商议就先一步接下了和亲的诏书,荥阳王夫妇心中明白刘元乔这是为了救他们,不忍心苛责她,但是心中总归不好受。

  “都是父王无用,才让吾儿受此等委屈……”

  “都是阿娘不好,可怜吾儿才脱离苦海,又要回到那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

  荥阳王和荥阳王妃两个成日自责,一个长吁短叹,一个见天儿抹泪,刘元乔又要安慰这个,又要安抚那个,反倒将自己心里那点不快冲刷了干净。

  就在刘元乔好不容易将父母哄好的时候,塞外的一份战报加急传入长安,打乱了和亲的脚步。

  这份急报来自图勒,是留守图勒的左谷罕千里加急请求上递燕祁王的,急报很短,只有几个字:瀚海犯边。

  急报上字越少,就意味着事态越严重,严重到左谷罕根本来不及多言,就急匆匆地将消息送出。

  燕祁接到急报后,二话不说就进宫向乾武帝辞行,乾武帝原是打算等刘元乔在京中举办了晋封礼后,再让燕祁带着她一同回图勒的,结果晋封大典只筹备了一半,燕祁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乾武帝虽然觉得可惜,但是他也知事情有轻重缓急,略略安慰了燕祁,并向她保证一定会安排人将刘元乔妥妥当当地送到图勒,便不再做过多挽留。

  刘元乔听闻图勒西面起了战事,燕祁即刻便要离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不快。松了口气是因为她接下来的一个半月不用面对燕祁,隐隐觉着不快是因为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嫁去图勒,却还是得一个人跨过群山万壑,奔赴异乡,真是便宜了燕祁!

  荥阳王就不同了,听闻燕祁即刻要走,当即勃然大怒,“不是说诚心求娶吾儿,如今倒好,自个儿先走了,丢下吾儿一人!”

  荥阳王妃将一枚剥好的栗子丢进银盘里,“王上现下威风得很,发这么大的火给谁看?陛下能瞧见?燕祁王能瞧见?王上若真替阿乔委屈,那夜怎么不跪到千秋宫宫道上去,让上朝的文武百官都能看见王上的决心,没准这事儿啊就有转机了呢?!”

  “吾不是早就同你解释了?吾不是没想过,只是那范常侍的动作太快,吾还没走出宣政殿,就被他们带到了偏殿,吾……”

  刘元乔生怕他们夫妇二人又要拌嘴,急忙插在二人中间,“那个父王,阿娘,燕祁王这一走,阿兄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大约怕荥阳后悔,乾武帝始终没向燕祁提出今早将刘元嘉送回来,原本他是想等到刘元乔晋封大典结束以后再向荥阳归还刘元嘉的。

  经过刘元乔这么一提醒,荥阳王夫妇陡然意识到,“对啊,元嘉岂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

  这边才提到刘元嘉,就有婢女进来禀报,说燕祁王亲自将世子送了回来,还带了好几箱东西。

  “什么?!”

  屋内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刘元嘉站在王府的门外,迟迟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并非是他近乡情怯不敢入府,而是他惭愧。

  燕祁侧身看了刘元嘉一眼,“世子怎么不进去?”

  荥阳王夫妇是不可能前来迎接她的,刘元嘉若不进门,她如何进去?若不是为了进荥阳王府的门,她做什么偏偏非得自己亲自将人送回来?

  刘元嘉听出了燕祁语中的催促之意,自荥阳接了诏书,燕祁对他的称呼就从“君侯”变成了“世子”。刘元嘉暗叹一声喜新厌旧果真是人之本性,就连燕祁这个看着不好女色的也不例外。“承平侯”才同他相处了一年,他就弃如敝屣,他不过才同阿乔见了几面,就急不可耐地做出惊天动地的换婚之举,什么图勒王,什么日曜之君,也就是个食色性也的常人罢了。

  燕祁收回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世子为何这般看着本王?似乎对本王有怨?”

  “没有,岂敢,”刘元嘉急忙否认,否认完又摆出一副委屈的神色,战战兢兢地朝燕祁靠近一步,“王汗,当真要换婚吗?”

  燕祁挺直脊背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同刘元嘉拉开点距离,“是。”

  刘元嘉在心里“呸”了一声:回答得这么斩钉截铁,个重色的老色胚子!不过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不屑,而是硬生生挤红了眼,朝燕祁道,“可是吾言行之间有差错,惹怒了王汗,王汗这才要抛弃吾?”

  燕祁额角的青筋动了动。

  不愧是兄妹,故意恶心人的本事也是一脉相承。

  刘元嘉手足无措地盯着燕祁,“王汗,若是吾有错,王汗直言便是,可是换婚……王汗,就不能不换吗?”

  燕祁再次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开口,“婚书已下,连砀州的堪舆图本王都已经送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世子还是看开些吧!”

  “不!”刘元嘉用袖口掩了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没想到王汗同那发了家以后抛弃糟糠之妻的贱人一样,吾千里迢迢嫁给王汗,只一年王汗就另寻新欢,还是吾的亲妹妹,王汗这般将吾置于何地!”

  匆匆赶来迎接的刘元乔在听到刘元嘉的“疯言疯语“后脚下一顿,掩面想走,燕祁眼尖瞧见了她,急忙将人拦住,“翁主,翁主亲自来迎接本王吗?”

  “……”刘元嘉顿时呆若木鸡,他刚才的话岂不是都被这个丫头听见了?

  “刘元嘉!”荥阳王怒气冲冲地从门后冲上来,抬手便要揍人。

  “哎!父王!父王!”刘元乔立即抱住荥阳王的胳膊,“别,别,这里是王府门口,有人看着……”

  “王府门口!”荥阳王气得两眼发黑,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刘元嘉,“他不嫌丢人,吾还嫌丢人?!听听他方才说得都是些什么!”

  荥阳王原先是不愿来迎接燕祁的,刘元乔好说歹说,荥阳王都不同意,没法子,她只能一个人前来。燕祁终究是个王,荥阳王府一个出来迎接的人都没有,会落人口实,谁知说不来的荥阳王却悄悄来了,不仅腿脚比她快,还悄悄躲在门后头偷听!

  荥阳王自然不会将刘元嘉说的胡话当真,但这不妨碍他生气,气刘元嘉这个年岁还这么不着调!

  他故意那样说,或许是为了恶心燕祁,或许是为了赖上燕祁不让他换婚,但是他难道不能用脑子想想,恶心燕祁,燕祁若是个记仇的,以后难保不会报复在阿乔身上!想通过几句话就让燕祁换婚,那就更不可能了!他这一招伤敌一百自损八千,有什么用!

  “父王,”刘元乔将荥阳王往后拖几步,“燕祁王还在,您就给阿乔留几分面子吧!”

  荥阳王握了握拳,终是放下了手,“你回去。”

  燕祁抬头,“王上,本王有话……”

  荥阳王面色不虞,想起刘元乔的叮嘱,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为了阿乔以后的日子不要与他为难”,然后缓和了面色,客气地解释道,“王汗有所不知,按照大魏的风俗,婚前嫁娶双方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会不吉。”

  “哦。”燕祁没有再执着留下刘元乔,“是本王思虑不周,唐突了翁主,其实本王此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送回世子,还是为了,提亲。”

  “什么!”刘元乔才走出三步,闻言惊讶地回头。

  荥阳王往侧面偏移一步,挡住了刘元乔,“阿乔,怎的还不走?”

  走就走!难道走了就听不着了?

  刘元乔面上乖顺,“是,阿乔这便退下。”

  总在前门站着也不是个事儿,荥阳王手一抬,“燕祁王,请入内叙话。”

  燕祁跟随荥阳王到了酿闲堂。

  酿闲堂的名字是荥阳王照搬荥阳的王府里的,这是他作为刘姓皇室闲人的自觉。

  进入酿闲堂的时候,燕祁瞥见拐角处飘过一片绯色的衣裾,她就知道刘元乔断不会乖乖回去,但她并不打算揭穿。

  落座以后,荥阳王命人上了酪浆。

  “王府的酪浆比不得千秋宫里的,王汗将就着尝尝。”荥阳王劝了一杯,而后才问道,“王汗不是即刻便要启程回图勒吗?怎么又想着亲自来提亲?”

  燕祁搁下银樽,回道,“原是打算等翁主的晋封大典过了,一道将翁主接回图勒的,这样也好过让翁主一人启程,可瀚海进犯事发突然,边境告急,本王不得不回去主持大局,然一想本王离开后,翁主得独自一人跨越千里前往图勒,心中担忧,怕翁主以为本王对婚事不够重视,所以才想着离开前亲自登门请罪求亲,”说着燕祁指了指庭中的几个箱笼,“本王曾说,若翁主愿意嫁与本王,本王便会向大魏奉上砀州作为聘礼,如今砀州堪舆图已然交给了皇帝陛下,可那是给大魏的诚意,这聘礼到不了翁主手上,门外那些,是本王单送给翁主的。”

  荥阳王心中舒坦了许多,谦虚道,“王汗客套了,阿乔她……”

  “王上,请不要推辞本王的心意,”燕祁忽然起身朝荥阳王行扪心礼,“本王知晓翁主金尊玉贵,见识过的奇珍异宝无数,未必瞧得上本王送的东西,但是,本王总得送些什么,让翁主知晓,本王并非故意丢下她,而是,不得不回去。”

  “这,这委实,”荥阳王瞧了瞧庭院中的箱笼,“委实重了些。”

  燕祁摇头,诚恳地说,“本王知道要翁主换婚一举着实,着实荒唐,毕竟本王曾求娶过翁主的兄长,皇帝陛下也曾向本王提议过其他的和亲人选,可本王,本王有私心,”说到这里,燕祁忽然笑了,面上一派沉醉之色,“私心那个人可以是翁主,不,只能是翁主,本王此举实在是,情难自禁,请王上与王妃见谅,也请翁主,海涵。此举唐突,但请王上放心,”燕祁信誓旦旦,“待翁主嫁到图勒,本王必会好生爱护,本王今日也可在王上面前立下承诺,此生只以翁主为妻,绝不另娶,也绝无侧室。”

  荥阳王倏忽直起了身子,“当真?!”

  “本王可以向长生天起誓。”燕祁的神色难得这般郑重,荥阳王已经信了九成。

  “王汗真是,”荥阳王思来想去,想到一词,“爽快!”

  荥阳王妃一直躲在屏风后头观察燕祁,此刻见燕祁立下这么重的承诺,高兴得无以加复。他们不愿阿乔嫁去图勒,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怕日后燕祁有了侧夫人之类的,阿乔母家离得远,无人可以给她当后盾吗!然而燕祁今日走这一趟,却是断了他们最大的忧虑。

  荥阳王妃一高兴,就觉得荥阳王待客待得敷衍了,人家堂堂一个王,怎么只给他喝酪浆呢!于是王妃轻声嘱咐夏芷几句,要她取些荥阳的好物来招待燕祁王。

  燕祁早就发现屏风后头有人,见了忽然走出来的荥阳王妃,惊讶得恰到好处,三言两语将王妃偷听的事一笔带过,台阶给的妥妥当当。

  荥阳王夫妇很满意。

  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话的刘元嘉,“……”

  算了,他还是埋头吃东西吧,免得他插话后,他爹又想起门口那一茬。

  至于堂外也在偷听的刘元乔,在听了燕祁一番剖白后,承认自己恍惚了一阵,但也只有一盏茶,一盏茶后,她就开始怀疑燕祁是不是发现她在躲在堂外,所以故意这样说给她听的。

  是为了她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和亲不出岔子,才那样安抚父王母妃,安抚她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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