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图勒一连派了好几拨探子打探燕祁的伤势,可南图勒的前线大营就如铜墙铁壁一般,任凭探子用什么方式都混不进去。
“什么消息都探不到?”锡善急了,怒斥道,“探不到就再探,人手不够就再加派人手!”
锡善如今对燕祁可谓是恨之入骨,北图勒五汗并立的局面全赖燕祁所赐。
秦阿瞧了瞧锡善铁青的脸色,宽慰他说,“王汗不如换个想法,南图勒大营将燕祁的伤势隐瞒得密不透风,说明一旦他伤势的实情被泄露,恐动摇南图勒军心,如此想来,恐怕燕祁伤得不轻,且至今未好。”
若换在从前,锡善自然是听信秦阿的话的,可他着了燕祁的道,燕祁一手反间计让四境以为他要学南图勒改变四角军制,这才导致了五汗并立的局面出现,所以当下锡善谁都不信,只信他自己的判断。
“燕祁小儿诡计多端,”锡善咬牙切齿地反驳,“日曜城刺杀一事,他就装得自己受了极严重的伤,谁又知他现在不是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四个字冲击到了秦阿敏感的神经。
是啊,燕祁总喜欢故技重施,且次次都能成事。
秦阿不免觉得锡善怀疑的有道理,“如此说来,王汗疑心燕祁受伤是假?可他迟迟按兵不动,任凭前方战事胶着,所图为何?”
锡善抿唇不语,面色凝重得一阵胜过一阵。
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
如果燕祁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那么南图勒大营故意对外造成的假象以及至今按兵不动,是为了什么?
燕祁的下一步计划,到底如何?
他看不透。
刘元乔沿着集市一路打探,发觉并没有人在交谈前线的战事,心下便有些焦急。
康城这个地方她不能多待,多待一日,被人发现的可能就多一成。
卖蜡烛的妇人见刘元乔站在她的摊子前驻足了好一阵,便主动询问道,“姑娘,要买蜡烛吗?”
刘元乔低头看了一眼蜡烛。
蜡烛在图勒算是稀罕的东西,这小摊上的蜡烛根根良莠不齐,颜色也不周正,不过对方开了口,刘元乔为了不惹对方怀疑,就顺着她的话问,“你这蜡烛怎的都不大一样?”
妇人局促地在自己的裙袄上擦了擦手,然后拿起一根蜡烛捧到刘元乔面前,“姑娘,看着是不好看,可是耐用得紧,您仔细瞧瞧?”
刘元乔摇了摇头,她还有正事要办,并不想在此处拖延时间。
妇人一见她要离开,顿时着急起来,她在这里大半日,一根蜡烛还没卖的出去呢,于是她大胆地拉住刘元乔,“姑娘,再看看吧,我给你便宜点,家里男人去前线了,孩子还等着我拿卖蜡烛的钱回去呢!”
刘元乔耳朵动了动。
“前线?你男人是当兵的?”刘元乔接过蜡烛,妇人立即变得高兴起来。
“是啊,不打仗的时候,家里的蜡烛由他来做,他做的蜡烛又耐用,卖相又好。”妇人将刘元乔挑拣好的几支蜡烛用干草包起来递给她,叮嘱道,“姑娘,蜡烛不能沾水。”
刘元乔抱着蜡烛,“正巧,我家阿兄也去了前线,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阿爹阿娘让我趁着来集市买东西,寻一个知道的人打听打听。”
刘元乔顿了顿,凑近妇人,压低声音说道,“听闻燕,王汗受了伤,前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阿嫂有什么门道打探打探没有?”
妇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刘元乔面露失望,她还以为寻到了一点门道呢。
妇人见状,以为她家中实在忧心阿兄的情形,便好心给她指了条路,“姑娘,我是不晓得什么消息的,可是有人晓得。”
“那在何处能打听到?”刘元乔急忙掏出一把银币塞给妇人,补充道,“不瞒阿嫂,阿爹阿娘年纪大了,家中阿嫂又即将临盆,实在忧心阿兄的近况,如能打听到哪怕一点消息,也是好的。”
妇人数出与蜡烛等价的十五枚银币,其余的还给刘元乔,指着城中南面的方向告诉她,“向前线运送粮草的押运司在那边,每日寅时,都有人往押运司里送菜,他们或许能从押运司里打听到一些情况,不过,”妇人看了看刘元乔手中的钱袋,“要费些银钱就是了。”
刘元乔感激地道谢,然后背着背篓往妇人指的南面去了。
走着走着,她便感觉到身后不大对劲。
搭在背篓背带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这种感觉太熟悉,让刘元乔不禁想起了在雁城那一回混迹于图勒市井间的情形。
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然而身后人比她更快。
“呜!”
刘元乔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背篓掉落在地。
再醒来时,刘元乔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觉得周围很黑很黑,比春芜研出的墨还要黑。
黑得不太正常,让刘元乔疑心自己瞎了。
她动了动身体,发觉自己正被什么东西绑着,手腕处火辣辣得疼。
疼痛的感受令她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些,晕倒前的记忆回到了脑中,她明白自己这是又遇上图谋不轨的人。
这是什么运气,她统共穿了两次女装,两次都遇上了歹徒。
咦,不对!
八两呢?!
“呜……”刘元乔尝试发出声音,若八两在附近的话,听到她的声音应当会窜出来,可是没有。
要么,八两不在附近,要么,八两已经……
还未等刘元乔伤心,耳边传来“嘎吱”一声。
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紧接着,漆黑一片的四周骤然变得明亮,刘元乔眯着眼睛适应突然而至的光明,光明的那一头,有一个高大的阴影。
阴影走近,将面容五官袒露在刘元乔眼前。
面容狠戾,目光贪婪,一望就不是好人。
来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图勒语。
同上回不一样,这一回,刘元乔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对方在警告她,让她乖一点,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是不是全天下的歹徒都是一个模子浇出来的,连威胁的话都说的差不多。
哎……
刘元乔嘴巴被堵着,叹不了气,只能在心里叹气。
她将出逃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以为只需隐藏身份和行迹不被抓回去就好,却忽略了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其他风险,尤其当她以女装示人的时候,风险便会平白多出更多。
也许不是她运气差,总遇见歹徒,而是她上回运道好,遇见了燕祁。
可这回的运道,还能同上次一样好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燕祁还在百里之外的军营沉睡着,即便燕祁醒着,也不能瞬间出现在此处救她吧。
歹徒见刘元乔面对自己凶恶的威胁却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顿时感受到了她对自己歹徒身份的侮辱。
歹徒一气之下扯下刘元乔口中的堵布,“我的话你到底听到没有?”
“听到了。”刘元乔恹恹道。
歹徒见状以为刘元乔怕了,十分满意,“别想着逃跑!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想把我绑去哪里?”刘元乔问。
歹徒狰狞一笑,“不告诉你。”
刘元乔翻了个白眼,“哦,你不告诉我,我也并不想知道。”
歹徒面色紧张,因为刘元乔突如其来的底气。
“你想干什么?!”歹徒上前一把扯住刘元乔的衣领,“我告诉你,你别耍什么花招!”
“我没有耍花招,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盯上我的?”刘元乔问。
歹徒松了口气,“因为你在集市上露了财。”
露财?
哦,原来如此,那下次就得注意了。
“还有一个问题,”刘元乔又问,“我晕过去前,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药草味,那是什么?”
“褐磺草,用来对付野兽的……哎,不对,”歹徒这才反应过来,“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觉得我长得好看吧。”刘元乔笑了笑。
歹徒后背泛起一阵恶寒,眼前这个女人看着不堪一击,可是她的笑为什么让人心里发毛?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刘元乔吹了一声口哨。
歹徒还未来得及思索,后脖子就被什么东西咬上了。
他拼命甩动脖子,后脖子上的活物被他甩落在地,他捂着脖子定睛一瞧。
是只奶狼。
歹徒咒骂几声,抬脚便要踹上八两。
“等等,”刘元乔好心阻止,“你再看看它。”
歹徒莫名听出了话中的垂怜,狐疑地同八两对视,打量了一番。
八两冲他露出了齐整又尖锐的牙齿,背上毛发挺立,尾巴高高向上扬起。
歹徒后脖子的伤口处传来了一阵怪异的麻木,他感觉自己被什么术法定住了,立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它……”歹徒张了张嘴,他好像知道被绑着的女人为什么会用一种垂怜的语气对他说话了,“它……”
僵硬与麻木的感觉比惧怕先一步占据了他的全身。
“黎鹫狼。”
歹徒随着刘元乔话语的结束而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的一只手还维持着捂后脖子的状态。
“八两,快过来。”
刘元乔背过身,八两急忙扑上来撕咬绑着她手腕的绳子。
双手终于解脱了,刘元乔抱住八两,红着双眼顺了顺八两背上的毛发,方才她的镇定并不是真的镇定,而是死到临头的无畏,可是在看见八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之时,她才由衷从容下来。
黎鹫狼,不仅是燕祁送于她消遣时间的小宠,更是她护身的刀剑。
安抚好八两,刘元乔先在歹徒身上搜出了自己的匕首和钱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她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堆在一起,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歹徒拖到草堆后头,将草严严实实盖在他身上,并用匕首剜去了他脖子上被八两咬出的痕迹。
这人死了。
一个被黎鹫狼咬死的人出现在闹市僻静的角落,刘元乔已经能够预料到待他被发现时,城中会掀起怎样的动静,所以她只能尽力将对方被发现的时间往后推。
做好这一切,刘元乔带着八两,抱着一堆搜罗来的东西离开了案发地。
押运司,她还是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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