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雁城春归【完结番外】>第25章 曲有误(二十四)

  春时之祭,祭司春之神,祈求图勒万物复生,欣欣向荣。

  在图勒的传说中,司春之神为长生天神女,故而主祭之人亦为女子。按照惯例,当由王后担任主祭之人,由从贵族中挑出的八位符合大祭司占卜之象的贵女负责亚祭,然而燕祁王同承平侯还未行图勒的婚典,承平侯尚且还不能算作图勒名正言顺的王后,何况承平侯是男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担任春祭的主祭。

  不过凡事只要想解决,就会有办法。

  前任王汗大祭司在济曼王引渡当日追随先王而去,大祭司死后,燕祁王并未立刻任命新的大祭司。

  燕祁有自己的考量。她一直觉得像王汗大祭司这种亦巫亦官的职位不该凌驾于图勒众臣之上,她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改变,然而即将到来的春祭给了她这个机会。

  燕祁召左右谷罕及众臣商议之后,决定从图勒贵女中选出长生天所属意之人为新的大祭司,代王后主持春祭之典。燕祁也趁此机会去除大祭司“王汗”属号,称“侍神大祭司”,此后大祭司只行占卜凶吉,传达天命之事,不再参与政务。左右谷罕便取代了王汗大祭司在处理政务上的职能,又因图勒尚左,故而左谷罕又居右谷罕之上,成为图勒官衔最高的文官。

  侍神大祭司的选拔由左谷罕一并主持,选拔之前,燕祁王独自一人进入苍岚山待了一天一夜,以图勒之主的身份向长生天叩求大祭司的线索。一天一夜后,燕祁从苍岚山中带回一方雪松木,木头上有雷凿下的出生年月与地点。

  左谷罕按照线索的指引,带回了两名女子。经过查验,两名女子皆符合长生天指引的线索。为选出真正的大祭司,燕祁又命这两名女子进入苍岚山,三日的时间里谁最先找到有长生天降下神谕痕迹的雪松,谁就是侍神大祭司。

  最后成功找到雪松的女子名叫哈发得光,是先王后哈发塔都母家的侄女。

  燕祁依照长生天神谕所示,将其封为侍神大祭司。

  大祭司一接受封诏,便进入苍岚山神域闭关,七日后带出亚祭贵女的名录,同时她说,长生天有示,此次春祭因无王后主持,所以需百名贵女附祭。

  燕祁急忙命雁城各家贵族上报家中女子名录,因不足百人,便命左谷罕从距离雁城最近的青城挑选贵女,务必满百人之数。

  春祭前,王庭浩浩荡荡地折腾出了不少动静,刘元乔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听春芜讲完新任大祭司的人选,刘元乔好奇地问道,“那哈发家族是个什么家族?”

  春芜一边用发篦沾了水给刘元乔梳发,一边回答道,“听说先王后哈发塔都便出自哈发家族,这哈发家族是图勒北境的贵族,哈发王后的父亲便是前一任左鹿林王,王后与左鹿林王在‘九王之乱’中死于右夫人秦阿之手,家族之中大半族人在围剿秦阿与其子的过程中被前来接应的瀚海部士兵所杀。燕祁王继位以后,对哈发家族十分优待,但哈发一族青壮男子皆死伤殆尽,颓势难挽,此番燕祁王选中哈发家族的女子为大祭司,婢子也觉得奇怪。”

  “是长生天选中了她,不是燕祁王选中了她。”刘元乔纠正了春芜的说法。

  春芜停下了手,反应了一会儿,“是婢子口误。”

  刘元乔注视着铜镜,开始思考起答应燕祁出席春祭这件事到底做得对还是不对。

  燕祁借用春祭之事将空有贵族之名,却早已没有贵族之实的哈发家族女子推上大祭司之位,既抚恤了遗孤,又可让身后无家族助力的此人为自己所用,偏偏还借了长生天的名义,让此事变得名正言顺。

  不仅如此,他顺势夺了王汗大祭司的相权,将图勒相权一分为二,在刘元乔看来,这人也忒会下套了。

  既然燕祁是那种做什么都带着目的的人,那么这不得不让她怀疑,春祭大典也是燕祁给她下的套。

  他不会想趁着春祭验明正身吧?!

  “君侯怎的开始发愁了。”春芜将被刘元乔随手推歪的铜镜摆正,铜镜中映出刘元乔愁容满面的样子。

  刘元乔看着镜中的自己,重重叹了口气,“春芜,你还记得秋芃教你的点妆手法吗?”

  “啊?”春芜疑惑道,“难道君侯是想?”

  刘元乔扯扯自己的脸颊,“难不能将吾的脸画的更加英气些。”

  春芜回想了一番代嫁那日秋芃给刘元乔点妆的手法,一看就是画过多次的,十分熟稔,能将刘元乔同刘元嘉有七分像的脸画成九分像,若是她来,恐怕没什么把握。

  刘元乔看出了春芜的为难,“这样吧,你现在就拿吾的脸练一练,即便短期内无法将吾画的同阿兄有九分像,也得将吾画得比现下更英气些。”

  “可,”春芜弯下腰附在刘元乔耳畔问道,“可那日君侯不是要戴幕离?”

  刘元乔哀嚎了一声,“吾低估了燕祁王的脑子,万一又低估了他的眼力,那不就要被他发现了么?”

  三月初十,图勒春祭。

  在雁城的南边有一条河,名为乌澜河,是图勒圣河额纳河的支流最大的支流之一。

  今岁的春祭,便定在乌澜河边举行。

  春祭持续的时间很长,会从朝阳东升一直持续到月出东山,期间需历经六道典仪。

  刘元乔在出席春祭前并不知道这些,她还以为只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春祭这一天天还未亮,春芜掐着时辰将刘元乔唤醒。

  让刘元乔早起,几乎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刘元乔将锦被拉至头顶,翻了个身继续睡。

  “君侯,昨日燕祁王派人来说,卯时就要出发,您看看那沙漏,”春芜指着帐中一个半人高的沙漏说道,“您再不起就来不及点妆了。”

  “那就不去了呗。”刘元乔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春芜用力将锦被扯开一点点缝隙,小声劝道,“君侯,这里是图勒王庭,不是荥阳王府,已经应下的事怎好再反悔,何况,燕祁王特意遣了孤臣统卫来接您,现下就在帐外候着。”

  刘元乔瞬间清醒,将锦被掀开,一咕噜翻身坐起,“快,更衣。”

  “嘘!”春芜情非得已,上手去捂刘元乔的嘴,压低声音说道,“君侯!有人在帐外!注意您的声音。”

  与此同时,孤臣疑惑地动动耳朵,他怎么隐约听见了账内另一道女人声?

  衣裳是早就备下的,准备衣裳前刘元乔特意遣了乌留珠去询问王汗的意见,免得颜色什么的选得不对犯了图勒的忌讳。

  燕祁王没说忌讳,只说他会穿黑色的衣袍,刘元乔想着也选黑色一定不会出错,于是今日她便穿了一件黑绢底银丝卷云纹的直裾,外罩一件同色披风,头上戴着汉白玉冠,再罩上一层幕离。

  哪怕有幕离遮着,她还是让春芜给她点了妆。春芜是画女妆的好手,男妆便只能将就将就了,好在刘元乔并不在意好看与否,她只需要自己的脸看上去像个男人的脸就行。

  做好这一切后,刘元乔在春芜的陪伴下走出营帐。

  孤臣在帷幕掀起的那一刻抬眸朝帐中看了看,里面并无其他人,可能是他听岔了。方才那道女声就是君侯身边婢女的声音。他第一回听,不熟悉也是正常。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本就不大看得清路,刘元乔又戴着幕离,本就不怎么明朗的视线更是雪上加霜,几乎一步一个趔趄,完全靠春芜扶着才没跌跪下去,好不容易才走到中庭王帐。

  王帐筑在一片九层高的木台上,刘元乔方要踏上第一层木阶,燕祁便掀开帷幕从王帐中走了出来。

  这是刘元乔第一次见燕祁。

  她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天色昏暗,刘元乔看不清高台之上那人的脸,只觉得该是一个气势森然凌厉的人。

  高台之上的人的似乎也看见了她,一步一阶向她走来。

  身边的人拿来的火把,在火把的映照下,她渐渐看清了来人。

  首先出现在她眼中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靴,再往上是一截黑袍,外袍的边上还滚了一道毛边,不过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毛。

  腰间扣着一副金带,她只能看得出有狼纹,金带上搭了一只手,是右手,右手拇指露出一截骨扳指,另一侧的手上拿了一把剑,剑柄有金灿灿的旭日花纹,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日曜剑。

  随着来人的接近,刘元乔的目光继续上移,滑过看上去不算宽阔但十分有力的双肩,最后停在对方的脸上。

  这一眼,刘元乔如五雷轰顶。

  若不是春芜撑着她,她立时便会倒下去。

  这个人,她见过!

  他不就是,那天在集市上救她的两人之一!

  燕祁一出营帐便看到了下面站着的人。

  那人戴着幕离,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随着她一步一步地接近,她未来王后的身体却越来越僵硬。这让她不仅怀疑起自己是否太过严肃,于是她努力将自己的表情尽量变得温柔些,结果适得其反,承平侯竟然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燕祁深吸一口气,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来到承平侯面前,用魏语说道,“君侯晨安。”

  刘元乔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春芜在袖子下怎么扯她,她都不为所动。

  无奈,春芜只好解释道,“请王汗安,王汗容禀,我家君侯,他极少起得如此早,故而,有些晃神,请王汗勿怪。”

  “无妨,”燕祁抬头看了看天色,是太早了些,“大祭司占卜出的吉时,还请君侯海涵。”

  刘元乔心中一动,听燕祁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没认出来?

  也是,自己穿着男装,还带了幕离,天色又这么黑,确实不太可能认得出来。

  心下稍定,刘元乔双手握拳竖起拇指在胸前交叉行了一个魏礼,“请王汗安,吾,还未曾熟悉图勒的礼节,请王汗莫怪。”

  春芜松了口气。

  燕祁的目光停留在刘元乔白皙的手指上,心下暗叹,果然是养尊处优的手,这白的都能在夜里反光了。

  “咳咳,”察觉到自己走神,燕祁咳嗽两声掩饰过去,“那,这就这出发吧。”

  刘元乔这才注意到,中庭外停了车架。

  她心下顿时又是一紧,待看到两辆车架时,才放下心。

  不是同燕祁王一辆车,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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