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乔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声源。
声源在小巷中。
刘元乔还算机灵,没有在情况未明之下直接冲上去同对方对峙,而是扒着巷口的石墙悄悄探头往里看。
巷子里果真有一个小孩,男孩。
小男孩看上去不超过五岁,正被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堵在巷子里。男子背对着刘元乔,叽里呱啦对跌倒在地的小孩吐出一连串图勒语。
就看不清五官,听不明白图勒语,但不影响刘元乔的判断。因为男子的语气十分凶悍,手中还握着一把短匕,而地上的男孩死死捂住胸口的钱袋,哭着大声呼喊,“嘿库!嘿库!”(救命)。
黑库?什么玩意儿?人名吗?
刘元乔看了看前后左右,没人啊?
“咧丝莱咔!”(交出来)男子大喝一声,小男孩抖了抖,哭叫的更加厉害。
男子似乎失去了耐心,缓缓抬起右手,短匕寒光闪过。
电光火石之间,刘元乔来不及思考,飞速从身上拽下钱袋,往巷子的另一侧用力扔去。
“咚”,钱袋落在前方大约三丈半远的位置。
钱袋落地以后,刘元乔火速缩了回去。
巷子里的男人貌似中计,正往巷口走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刘元乔屏住呼吸,紧张得心脏几乎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脚步声停在了巷子口,刘元乔已经开始双腿酸软,好在下一刻,脚步声向着另一边的巷子端而去,且越来越远。
刘元乔默数三个数,然后飞快探出头,朝巷子里的小男孩招了招手。
她留意到,男人还在往落着钱袋的巷子那头走,心下着急,招手的幅度又大了些。
小男孩看到她,眼中忽然出现了光彩,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蹑着脚向她走来。
三步、两步、一步!
刘元乔一把拽过小男孩,凭着记忆拉着他快速沿着巷道往能通往集市的路上跑。
男子察觉到什么,捡起地上的袋子转身追来,一边追还一边在身后大声叫喊,“呔伦萨!呔伦萨!”(站住)
刘元乔听见男子的声音,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偏偏这时,他们跑着的这一条巷子左右两侧各有出口。
被男子一吓,刘元乔顿时忘了该走哪个,眼看男子就要追上来,左右为难之际,小男孩指着左边的出口,“噫西!噫西!”(这边)
刘元乔听不懂,茫然地低头,男孩见状指着左边跺跺脚,“噫西!噫西!”然后不管她的反应,反拽住她的袖子往左边跑。
二人在石砌的巷道里穿梭,不知跑了多久,刘元乔忽然感觉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了。
男孩渐渐放缓了奔跑的速度,二人最后停在一处石屋前,石屋门旁还有草席盖着的一坨不知道什么东西。
刘元乔没心思去了解,她顾不得脏,气喘吁吁的扶着墙,哪怕沾了一手的灰也不在意。身旁的小男孩双手抱在一起,朝她上下挥舞,口中还念念有词。
刘元乔以为男孩在感谢她,她豪爽地摆摆手,意思是不用谢,怕小男孩疑惑,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故意发出嘶哑的“啊——啊——”声,告诉小男孩她是个哑巴。
小男孩的脸色白了几分。
刘元乔没怎么在意,她以为是体力消耗过多的缘故。她一个大人都受不住这么跑,更何况一个几岁的小孩。
小男孩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汗珠沿着刘元乔的鬓角往下滑,没有手帕,刘元乔只好用手抹了抹,抹完后气也差不多喘匀了,她朝小男孩摆摆手道别。
“焉汝……”(姐姐)小男孩在身后叫了一声。
刘元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将头上用来绑头发的两条发带摘下,头发散下,微风一吹便遮住了半边脸。
这两条发带用珍珠串成,总归值点钱,看这小孩穿得破破烂烂的,恐怕家里过得不怎么好,所以才在被人抢劫时死死地捂住钱袋。
刘元乔将发带挂在小男孩的脖子上,笑了笑,然后便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关着的石屋门忽然在里面被打开了。
方才那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怀好意地冲着她笑。
刘元乔惊恐地后退两步,一股阴寒爬上她的脊背。
怎么会这么巧?!
来不及多想,刘元乔急忙冲小男孩挥手,危机关头还不忘装哑巴,“啊!啊啊……啊!”
你快走!能走一个是一个!
小男孩像是被吓傻了,扯着发带低头站在原地。
刘元乔心急如焚,冲上去拉住小男孩拔腿就跑,然而男人比她快,还未走出半步,男人就从身后锁住了她的手腕。
“哗”,刘元乔腰间匕首出鞘,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刺向男人。
女人一旦和男人正面对上,突破男人体力压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男人另一只手捏住刘元乔握着匕首的手腕,冲着刘元乔吐出一段图勒语,从语气上听,不是什么好话,要么是在威胁她,要么是在调笑她。
刘元乔拼命挣扎,却是徒劳。她被男人制住双手,往石屋里拖。
看着越来越近的石屋门,刘元乔心中忽然变得平静了。
她绝不能死在这里,若死在这里,“承平侯”刘元嘉怎么办?她要跟这个男人周旋,然后,杀了他。
可是,就在她下定决心以后,僻静的巷口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刘元乔和男人还有小男孩同时往巷口看去,只见巷口站着两个男人。
这两个人虽然装束普通,但是从气质上看,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个森然,是危险黑夜中主宰一切的狼;一个凛冽,是冰天雪地里泛着寒光的刀。
总之,让人望而生畏。
“古特非?”男人制住刘元乔的手不由自主松了两分力道。
二人一言不发地逼近,尤其是前面那个穿着褐色敞口直袍的,走在这条狭窄的巷子里,面对着眼前的劫掠,仿佛是在他家门前的草地上闲庭信步,看绵羊吃草一般。
“古……古特非?”(干什么)男人重复了一遍,但明显底气不足。
图勒男子皆会骑马射箭,但手上只沾过动物血,和沾过人血的人,是不一样的。
男人一眼就看出,向他走来的这两个人,手上沾过人血,且不止一个。
他看得出来,刘元乔却看不出来,刘元乔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一口咬上男人的手指,男人吃痛地松开她,她趁着这个机会往巷口方向跑,跑的过程中还不忘捡起匕首,更不忘拉上小男孩。
男人反扑过来。
刘元乔没跑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烈的“啊”,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敢回头看,而是拉着小男孩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她完全没有力气才停下来。
方停下,胃部一阵痉挛。
“呕……”刘元乔披头散发,扶着石墙干呕个不停
一定是跑得太快,才感到不适的。
“焉汝……”小男孩缓缓伸手拍拍刘元乔的背。
刘元乔呕完,抬头看看天,没多少时间了,她得回头找王庭的车。
她在小男孩的肩上拍了拍,而后转身扶着墙往前走,希望阿姐在天之灵能够再保佑保佑她,让她顺利回王庭。
另一片石巷中,劫掠刘元乔的男人心口插着一把匕首,仰面倒在地上。
人还没死,口中发出“额呵……额呵”的声响。
这时,他的上方出现了一双手,这双手向他心口的那把匕首移动,经过他的眼睛上方时,他看到其中一只手的手上戴着一枚骨扳指,是扳指的内侧隐约有一个图案。
男人倏忽睁大双眼,惊恐地看向那双手。
日曜纹!
狼骨扳指日曜纹!
将匕首插入他心脏的这个人是,“王汗……”
燕祁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放心,你不会曝尸街头,本王会让人将你的身体扔进弱水,没有引渡使引渡,你便去狱零城赎罪吧。”
弱水是在草原上流淌的一条黑水,在图勒的传说中,弱水起源于狱零城,最终又会回到狱零城。
“王……请……”男人的面色越来越白,他努力想抓住燕祁的手,请求他网开一面,然而燕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面色坚决,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不是第一次了吧,这一回被本王撞上,是你应得的,”燕祁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升起的淡淡烟雾,“大魏有一句话,天网恢恢,本王今日送给你。”
说完,燕祁向着烟雾方向走去。
刘元乔松散着头发,一瘸一拐地摸索来时下车的地方,等到她看到来时藏身的车时,差点喜极而泣。
她原以为今日她的运道十分不好,可没曾想会绝处逢生。
刘元乔一边将自己藏进车上的装菜的竹篮里,一边回想今日的奇遇。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冒险了。
不过,今日路见不平的两个人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逃得匆忙,没来得感谢,若有机会再遇到……
算了算了,还是下辈子再谢吧,这辈子她不能暴露身份,若有机会再遇到,她也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出现。
春芜在营帐里急得团团转。
翁主都出去一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她就应该劝阻翁主不要冒险,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比在王府的时候,万一今日翁主没回来,她要怎么去找人?
正心急如焚,营帐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春芜的心“砰砰”直跳。
她向着营帐门口走近,突然,帷幕被掀起,从外面窜进来一个形如鬼魅的身影。
“嘘!是吾!”刘元乔在春芜有所动作前抢先开口亮明身份。
“君……君侯?”春芜上前,难以置信地拨开刘元乔的头发,露出了下面白一道黑一道的脸,这是她家翁主?
“遇上了点意外。”刘元乔吸吸鼻子,“吾又饿又渴。”
“哦,”春芜习惯性点点头,“婢子这就去准备。”
刘元乔梳洗一番以后才开始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给春芜讲述她白日里惊心动魄的经历,听得春芜连连劝阻,“君侯,日后如此冒险的事不能够再做了。”
“嗯。”刘元乔乖巧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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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作者编不出系统的图勒语,所以只在特定的场景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