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完结】>第16章 哑女

  夏颜汐在师家的帅府等着,直到傍晚才看见他们二人回来。

  在他们身后小兵手里还押着一个瘦弱的少女,脸庞美到妖冶却布满惊慌,看着颇为可怜。

  当夏颜汐与她对视时,那少女露出焦急求救的神色,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被两个小兵往帅府的后院拽。

  那少女被人拖着前行,还不停回头看向夏颜汐,泪珠连成线地往下掉,很快消失在夏颜汐的视野里。

  “这是?”同样的年纪又同为女子,夏颜汐不禁心生恻隐,她看了看白子瑜,又看向师正阳。

  她知道战场上抓到女人会做对她们什么,尤其那还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她想象不到这事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白子瑜在夏颜汐的心里绝对是皎如明月如玉之洁的人,这样肮脏的事不可能与他有半分关系。

  师正阳看到未来弟媳鄙夷的目光瞥向自己,他脸上闪过一抹窘迫地尴尬,挠头看了看白子瑜想让他帮着解围,却见那人取下玄黑的披风,露出身上石青色的袍衫,立在秋光夕阳下又变成了一副霁月清风的模样。

  “公主身体好些了吗?”温温柔柔的话语,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暖意。

  师正阳嘴唇翕动,挣扎片刻最后闭了嘴。

  把这样的误会推给那人,就好像是他在亵渎神明。

  夏颜汐没有继续追问刚才的事,笑着说自己已无大碍。

  师正阳看着眼前颇为和谐的画面,脑子里又冒出些怪异的感觉,他劝自己纯洁一点:这是一对师生,老师爱护关心学生,学生敬重老师,绝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公主,白相,我们进去细聊?”

  师正阳赶走脑袋里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迎着二人往里走,一边向下人大声吩咐:“帅府来了贵客,去外面买点好酒好肉,还去叫几个姑娘过来唱曲!”

  下面的人为难道:“大帅,这城里人人闭门不出,这酒肉还好办,唱曲儿的姑娘可不好找呀!”

  师正阳似乎觉得失了脸,一脚踹在下人的屁|股上,暴躁地骂起来,声音几乎传到大门外,“废什么话,给我满城搜也给我搜几个身段儿好的,咱府里来贵客了,听不懂吗!”

  夏颜汐瞪大眼,显然没想到师正阳是这样的人,她扭头去看白子瑜,却见对方神色平静,好像并不在意师正阳拿他来招摇,也不在乎名声受损。

  下人被踹了一脚跌出去好远,爬起来不敢再阻拦,拉上几个小厮一起往外跑。

  师家父子都是洁身自好的,往年哪有请妓子进门的,也不知道那贵客到底是什么人物,能让大帅这么谄媚。

  他们把梅城几乎翻了个遍,才找到几个愿意拿钱进府唱曲儿的女子。

  帅府的前院被边阗人糟践的不成样,修缮需要个把月,师正阳就在后院的一处庭院让人摆上了一桌家常菜,饭菜虽然简单,但很别致,都是朔北一些特色食物,还有一壶朔北的烈酒。

  师正阳让夏颜汐坐在上座,白子瑜坐在旁边,他们坐在正厅没让多余的人伺候,连魏玠都得了一壶好酒出去玩耍。

  五个轻纱披身的妓子也不怕这暮秋寒风,咿咿呀呀地就坐在小杌子拉起弦儿唱起了曲儿,最开始唱的还算正经,唱的是桃花血扇的亡国悲思。

  夏颜汐尝了两口朔北的炙羊肉,觉得腥辣,又瞧了瞧其他也都是荤腥物,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师正阳看夏颜汐没有动筷,便起身为她斟酒,说:“这是塞北人酿的烈酒,在冬天的时候喝上一口浑身都暖呵呵的,军营里每个人腰上都挂着一壶,要靠着它我们才能熬过朔北漫长的冬。”

  京都连朔北的铠甲都备不齐,何况是冬日的棉衣厚鞋。

  想到那四面透风石岭关营帐,夏颜汐沉默下来。

  朔北与京都的隔阂根深蒂固,如果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京都对朔北的轻视,正视朔北对京都军需物资的依赖并予以解决,那么朔北也不会因为一个人陪着他们经历一场战役就轻易放下多年芥蒂。

  白子瑜看夏颜汐神色凝重,便稍缓了些脸色,举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又烧又烈的酒一入喉就像刀子刮嗓子一般,呛得白子瑜涨红了脸,她勉强赞叹道:“果然够烈!大帅今年不必焦虑,军需筹备事宜繁杂,但转运司已经装载完毕,最迟也在半月后送到朔北。”

  师正阳提壶又给白子瑜斟酒,道:“朔北今年能过个好冬全仰仗大人和公主,我敬二位!”

  夏颜汐送到京都斥责禁军筹办的军粮以次充好,再白子瑜有意地推动下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姜家一时之间百口莫辩,姜湛为保住禁军统领之位死不承认,把所有事推托在粮商身上,姜世岚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人着实好好筹办朔北过冬的物资。

  “你该好好谢谢公主,若不是她替你们向禁军讨公道,太后也不会知道朔北这般辛苦,还亲自吩咐人把你们过冬军需准备充足。”白子瑜把功劳推给夏颜汐。

  夏颜汐不好干坐,连忙端酒和师正阳喝了一杯。

  “咳咳!”

  这酒和京都的果酒完全不同,辛辣刺鼻,夏颜汐直接被呛出了眼泪,弯着腰咳起来久久未停。

  师正阳与白子瑜对视一眼,吩咐手下的人扶公主回去休息。

  “我没事,朔北的酒果然很烈啊!”夏颜汐缓了缓,抬手推开靠近她的女使。

  师正阳看见夏颜汐开始吃菜,便知道她无意离开,心思微转,又提起酒壶倾身过去。

  白子瑜伸手微微挡住了师正阳倒酒的动作,说:“她喝不惯,我与你喝。”

  师正阳闻言笑了起来,果真把白子瑜面前的酒杯斟满,说:“大人豪爽,男儿就该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白子瑜嘴唇轻挑,仰头又喝下一杯,看向厅中的妓子心思微转。

  她摩挲着手里的空杯,突然开口:“本来与大帅畅饮是件开心事,却听着她们唱这些丧气的曲子,实在败兴。”

  师正阳谄媚地斟酒,连忙让妓子换个曲儿。

  这一次换上了另外两个妓子,唱得是江南的小曲儿,软糯的调子一出来,就沾黏着烟雨痴缠的情丝,一瞬间就把人从朔北带到了江南的温柔乡里。

  白子瑜与师正阳又连喝几杯烈酒,脸上添了一层醺红,她斜靠在圈椅的靠背上,眉眼间浮现满意之色,手不自觉就附和起拍子,浑身散发一股松弛感。

  师正阳喝得最多,此时说话都有些大舌头,却还不忘给白子瑜斟酒,两人喝得投机,连刚退下的妓子悄悄离开都未曾注意到。

  又过了一会儿,夏颜汐见天色渐深白子瑜酒喝不少,正要开口阻拦,忽然就看见帅府前院的方向火光冲天,纷乱喧嚣声骤然而起。

  “走水了,快拿桶取水救火!”

  “前院墙边的大缸里没水!快去后院!”

  大邺无论身份高低院落大小,都会在庭院中间和院落墙边竖立几口吉祥缸,专门用来储水灭火,可前院和后院的吉祥缸竟都不知不觉被凿了底。

  前院的仆奴侍卫往后院涌来,瞬间混乱一片。

  两个唱曲儿的妓子停了下来,害怕地抱着琵琶往屋子里躲,白子瑜醉得有些深,妓子靠过来半天也没有反应,师正阳歪歪扭扭地起身出去查看,夏颜汐看着靠近白子瑜的两个个妓子眼眸微暗。

  这两个根本就不看一眼同为女子的自己,反而都往白子瑜身边挤,尤其那一个体态丰腴的,躲在圈椅靠背的后面,圆鼓鼓的胸几乎要蹭到白子瑜的后脑勺,而醺醉的白子瑜还毫无察觉。

  师正阳迈出了院子的大门,正在夏颜汐皱起眉时,忽然看见那妓子脸上的害怕眨眼变成狠厉!

  一道银光从妓子手里一闪而过,电光火石间夏颜汐瞳孔一缩。

  “小心!”

  青冥剑出鞘已经晚了一步,夏颜汐眼看白子瑜修长的颈就要血液飞溅,脸上一片惊恐,半张着嘴呼吸遽然停止。

  白子瑜身有痼疾每月都有几天要汤药吊着,身体羸弱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击之力,她察觉之时,那银簪已经距离她脖颈毫厘之间!

  汗毛瞬间竖起!

  正在此时,从房顶上忽地翻下一个少年,横空一把环首刀准确打在发簪上!

  破空之声未落,金属撞击,“咔啪”一声,银簪半寸钉进一旁的木柱里,环首刀顺势斩断的一缕发丝落在半空。

  夏颜汐的青冥挥出,另外一个妓子转身以琵琶相挡,琵琶的弦被青冥一击斩断,却见从破裂的面板里露出一把淬着寒光的匕首。

  魏玠拿回环首刀,刀刃出鞘寒芒寸闪,白子瑜身后的妓子随之抽出匕首,眼神阴鸷,戾气逼人。

  疾风带着秋暮的寒陡然将大火从前院烧来,霎时,庭院四面火光烛天。

  凌乱的脚步声化作整齐向这里涌来,白子瑜和夏颜汐被隔出这片刀光剑影。

  那五个溜走的妓子皆被五花大绑地拖拽进来,生死不明。

  “你们多年在梅城以妓子的身份潜伏,今夜混进帅府放火制造混乱,不惜暴露身份就为了救这个人吧?”

  师正阳亲自拿了哑女过来。

  那五人满府放火,果然是为了趁乱救人。

  他此时眼色清明,不见半分醉色,那两个妓子才知这人刚才是在演戏。

  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二人一边和魏玠等人缠斗,一边忍不住分神去看被人群挡住的白子瑜。

  火光与灯烛之下,这人清清冷冷地在人群之外立着,眉眼隐在一片朦胧之中,虽不清切,却锐气逼人,身上带着稳操胜券的优越。

  两人才明白这人请妓献艺是故意做的一出戏,那醉意是为了放松她们的警惕,帅府故意松弛的防卫就是将计就计为了将梅城剩余的细作一网打尽。

  见事已至此再无生路,那身材圆润的妓子咬了咬后槽牙。

  “哑奴不过是我们看在同族份上顺便去救的,本来是不忍她被你们中原狗官□□,现在既然救不出,那么杀了她也是帮她!”身材圆润的妓子踏出一步,身形一闪以刁钻的角度将匕首刺进一个侍卫持刀的虎口迅速夺刀,寻着侍卫最薄弱的空隙猛地扑向哑女的方向。

  师正阳把手里的哑女甩向身边的副将,身体后倾,凌空一脚扫向妓子,这一脚又快又狠,常人根本躲不开。

  可那妓子身手也十分凶猛,身体竟能像琴弦反震一般,迅速收紧核心将上身后缩半步,堪堪躲过这一道扫堂腿。

  师正阳不禁收起眸中的轻视,看了一眼一直与之缠斗的魏玠。

  此人跟在夏颜汐的身边竟是深不可测。

  魏玠与师正阳对视,倒看不出什么神色。

  另一个妓子已经被侍卫砍断一臂押在地面,那人倒是十分果断,几乎被押住的瞬间就咬舌自尽,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白子瑜立刻让其他人把那剩余的五人堵上嘴,这边的魏玠从正厅前的阶上骤然一跃,带着风声一刀劈向与师正阳缠斗的妓子后背。

  那妓子迅速回刀格挡,下一刻双臂巨沉向下,手里的长刀刀锋裂口,妓子喉间逸声,泛起腥气。

  师正阳趁机举刀横扫,破开一道皮肉,血瞬间喷溅而出,那妓子脚下踉跄,魏玠的刀再次向下压来。

  妓子被凶悍的力量骤然压跪在地,她硬生生地抬起头,濒死之际,看的竟是那哑女的方向,喝道:“今日族人死光,你若在那中原狗官身下苟生,来日你阿娘在地下必受阿鼻地狱之苦永不得超生!”

  哑女被吓得脸色苍白,步步后退,嘴里的布堵住她的唇舌。

  师正阳察觉妓子心存死志,赶忙用刀背拍在妓子后颈,将打晕的人拿绳子紧紧捆起。

  “这人醒了必然会寻死,不如让她先晕着。”师正阳走到白子瑜的身边。

  帅府的人把这些细作全部收监,待严加拷打记录供词。

  白子瑜点了点头。

  她在监牢之中就看出那些人都隐隐约约把哑女藏在最后,便猜到哑女可能身份不简单,拉进帅府一试,果然钓出了一批来救人的边阗细作。

  这些人样貌与中原人几乎就没有差别,在梅城能有完美的箕斗册,躲过朔北军的严苛搜查,可见都是极其重要的角色。

  在勾栏妓馆最消息灵通之地精细安插的细作,其用处是至关重要的,而这群人不惜代价地救这个哑女,让白子瑜觉得这个哑女的身份更不简单了。

  夏颜汐被迫看了一场白子瑜亲自导的戏,她也不知这两个人是何时商量好的对策。

  师正阳让人收拾了战场,四面的火很快被扑灭,可经历边阗人的洗掠一空又经过今夜的一通焚烧,帅府里还能住人的院子几乎已经没有。

  此时已经半夜,再让人出去采买被衾倒不如找一家客栈。

  “这就是梅城最大客栈?”白子瑜深夜跟着一众朔北军来到一家破旧的两层小楼前。

  师正阳尴尬地挠了挠头,心里悱恻刚经过战乱,有个铺盖卷就算不错了,嘴上却不敢得罪这给朔北送衣送粮的菩萨,而且人家还在帮他收拾这帮边阗留下的细作。

  “咱就和一夜,明日就回帅府,我连夜收拾出两间院子!”师正阳赔着笑脸,搓着手的动作几乎有些猥琐。

  夏颜汐站在白子瑜的身边,在石岭关的营帐住的久了,倒是并不在乎住的环境。

  店家被师正阳的阵仗惊醒,店门大开,神情淡淡地把人迎了进去。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边阗人这场仗打得急,咱们梅城在榷场关闭之前,有商户没走成的带着凭由还在小店住着,要不大帅把人撵出去?”虽然师正阳有意隐瞒夏颜汐和白子瑜的具体身份,可二人浑身矜贵的气度也可见绝非寻常之人。

  店家的话说得不像样,直接把帅府说成强盗了,师正阳拉着脸就要发作,白子瑜看见守店的是个老人,开口问:“直说还有没有房间即可。”

  店家是个朝杖之年的老人,儿女孙儿都死在战火里,他对朔北军也好高官贵胄也好,已经很难生出敬畏之心。

  此时听见白子瑜的话,眼皮也不想抬,指了指楼上,说:“最后两间,是我儿子孙子死前的屋子,愿意住就住。”

  ‘不住拉倒’没说出口,可几乎等于宣之于口。

  夏颜汐听见他儿子孙子都不在了,脸上闪过悲戚。

  白子瑜瞥见夏颜汐的神色,想要开口,师正阳先说:“那您二位先住下,我和魏兄可以在门口守着,楼下也行。”

  他在外行军的时候枕戈寝甲不在少数,所以觉得有个铺盖卷真的已经很好。

  魏玠神色淡淡,对睡觉的地方也不挑,只是这么久的时间饮食不规律,加上他被白子瑜喂叼的嘴,已经在朔北瘦得不太长个了。

  白子瑜来了几天,忙得旰食宵衣,哪里有空顾他。

  此时见他们都不反对,便接受了这个提议。

  实在不是她矫情,而是此时又接近月末了,尸蛊蠢蠢欲动,云月如没来,可她的葵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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