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回来啦~”

  “嗯,回来了。”

  拖着行李,乔子衿踩在尘土飞扬的沙路上,微笑着和在田里农作的长辈打招呼。

  她生在穷苦落后的大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乡里乡亲的关系都特别好。

  见她回来,挨家挨户都出来问候。

  “子衿吃过饭了没有?上我家吃点啊。”

  “谢谢赵奶奶,但我爸在家等我呢。”

  “子衿这次回来住多久啊?”

  “两个月吧,过完暑假走。”

  “诶呦,子衿怎么又瘦了?”

  “没有,何叔你这话别让我爸听见了。”

  “子衿咱一个人回来的?男朋友呢?”

  就这种问题答不了,乔子衿略一勾唇,想含糊的带过去。

  长辈们热情,偏就不让她躲。

  “对啊,不是说谈好长时间了嘛,啥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子衿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带回来吧?怕他瞧不上咱这儿?”

  “不会,咱子衿都是国家运动员了,谁敢瞧不上!”

  “听说男朋友也是国家队的,长的还挺帅?”

  “不止呢,他跟咱子衿一样,都是世界冠军,可登对了。”

  再避就不礼貌了,乔子衿扯了扯嘴角,直接拿徐以暄当挡箭牌,“嗯,下次吧,等他工作不忙。”

  “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事啊,子衿都22了,也该考虑结婚了。”

  “是啊,我22的时候都有娃了。”

  “那也得等子衿大学毕业啊,她爸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她爸能急才有鬼嘞,自从阿晶走了,他对什么事上心过?”

  “诶,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阿晶是乔子衿的妈妈。

  她过世之后,乔子衿才去的武校。

  握紧行李箱的推杆,乔子衿垂下眼眸,额前碎发挡住一半的眼睛。

  看着不悲不喜的,依旧温和,但少了平日里的亲近感。

  她没说话,安静等着长辈们聊完。

  规规矩矩的没半点脾气。

  但山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出去了,老人们好不容易薅着一位,七嘴八舌的有说不完的话,哪儿是那么容易放过她的。

  直到在家左等右等不见乔子衿回来的乔一峰出来寻人。

  看左邻右舍都聚着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即快步走过去。

  “回家吃饭。”

  就这么一句,冷漠到面前好像不是他近一年没见的亲生女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子衿和他极度相似。

  温柔言语的背后都是一样不带情绪的心不在焉。

  他都出来寻人了,周遭邻居自觉散开。

  乔子衿挨个微笑示意,确认面面俱到了才跟着乔一峰走。

  父女俩一前一后,沉默的拐进熟悉的山道。

  行李箱的轱辘在沙地上留下两条浅显的痕迹。

  除此之外,似乎连脚印都少的可怜。

  乔子衿细心观察着,到家门口才出声:“爸,平日里还是多出去走走。”

  “吃饭吧。”

  不答这个,乔一峰只搬了两张椅子到老旧的木桌前。

  椅子上落了灰,瞧着也很久没用过了。

  乔子衿将行李箱放到门后,从灶台上拿了抹布。

  她边擦桌椅边说话:“爸,您一个人在这边我也不放心,不如跟我到Z城去住,我打算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乔一峰端出两盘菜,不冷不热的打断她,“吃饭。”

  他的态度一贯如此,多少年都没变过。

  无论乔子衿怎么劝说,就是死守这一方寸土。

  乔子衿性子温和,除了在赛场上,也做不出逼人的事情,每次都只能作罢。

  但这回,她也铁了心想再试一试。

  “爸,我前段时间碰着商场着火,遇到一特别可怜的小孩,她刚和父母重逢,父母就死在了那场火里。我看着心疼,也不想将来有一天意外发生了才后悔没有早一点陪着您。”

  “您从小就跟我说长大有机会了一定要走出大山,我现在有能力了,您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块儿走出去呢?”

  乔一峰抬了抬眼,布满褶皱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欣慰。

  但很快沉寂下去,又是一潭死水。

  他只说:“你妈在这儿。”

  乔子衿未尽的话咽在喉咙里。

  怔了半响,她彻底妥协。

  “好,但您有什么需要,及时告诉我。我已经退役了,以后会常回来看您的。”

  “不用。”

  乔一峰面无表情的给她递去碗筷,闲来无事般扯上一句:“那小孩怎么样了?”

  知道他是故意扯开话题,乔子衿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送到体院了,她家里人对她很不好,所以我打算养她到成年。”

  乔一峰动容。

  沉默半响,他沉沉开口:“子衿,别让她走你的老路。”

  “养着规矩念几年书也行,不是非得走运动员的路,太苦了。”

  他第一下考虑的不是养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而是怕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太苦。

  乔子衿愣了愣,旋即点头。

  “我知道,我会尊重她的选择。”

  “嗯。”

  没再多说,乔一峰低头吃饭。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一顿饭快吃完了,乔一峰才重新抬头。

  “听说你那男朋友被禁赛了?”

  “啊……”

  山里消息一向闭塞,乔子衿原以为父亲不会知晓。

  在家她也不会随意提及有关徐以暄的事,毕竟他并非自己男友。

  却没想到,自家父亲如此关注。

  她纠结戳了戳米粒。

  “我跟他……”

  不知道该不该说。

  传言是刚入队那年就开始了,她和徐以暄是队里的佼佼者,在日渐密集的训练中成为了可以交付后背的搭档,慢慢就有人戏称两人为金童玉女。

  乔子衿试图解释过,但没有用。

  后来她就放弃了。

  但没想到,这段关系会成为她的掩护。

  她就再没解释过。

  心知肚明的就只剩她和徐以暄。

  所以即便是面对父亲,乔子衿还是说不出实话,“嗯,比赛的时候出了点事,查清楚之前,怕是不能再比赛了。”

  乔一峰抬了下视线,瞥过乔子衿身后。

  “怎么不直接带回来?”

  “还早吧。”

  心虚之下,乔子衿没注意到乔一峰刻意的目光。

  身后在这时传来开朗的声音。

  “不要紧,我自己能来。”

  乔子衿眉头一紧。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对上那人不太要脸的灿烂,“你怎么来了?”

  “暑假没事干啊。”

  自然接过她手里几乎没动过的米饭,徐以暄拉了椅子坐下,“叔叔好,我是徐以暄,乔子衿的队友。”

  说着,他也不嫌弃,夹了两口菜就把乔子衿吃过的饭给干完了。

  边吃还边抱怨:“你家是真偏,我开车到山脚下,爬了四个小时啊。”

  乔一峰默默起身,又给他剥了两个皮蛋。

  “锅里还有饭,菜不够吃的话我再给你做点。”

  “够了够了。”

  徐以暄三两口扒完便帮着收拾掉碗筷。

  自然的已经跟在自己家没区别了。

  乔一峰走过去,“我来吧。”

  徐以暄跟他抢,“叔叔您休息,我来我来。”

  “那哪儿行?你是客人。”

  “叔叔不嫌弃就行,我还想在这儿住段时间呢。”

  “你不会不习惯就行。”

  “不会不会,我最喜欢农村了,空气多清新呐。”

  乔子衿抿抿唇,无奈的笑起来。

  那边推扯一番,还是乔一峰洗了碗。

  徐以暄瞧着没事干,拉着乔子衿上了屋顶。

  还顺便搬了两张躺椅。

  “回家也不提前跟我说,不怕被你爸发现你现在的情况啊?”

  “难不成一直瞒着吗?”

  乔子衿揉着隐隐作痛的胃躺下,“我要在家待两个多月呢。”

  她退队有很大的原因来自于身体。

  越来越大的训练量和一直不太规律的作息导致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胃口吃下正常的一顿饭了。

  现在的她,连跆拳道运动员最起码的体重标准都达不到。

  “我以为你会怕他担心。”

  徐以暄悠闲躺着,双手撑在脑后,“不过你对你爸都不说实话吗?咱俩的关系迟早要穿帮的。”

  “再说,万一哪天你遇到喜欢的人了呢?”

  乔子衿盯着星空,好半响才转头看向徐以暄。

  迷茫又忧愁的询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她好像从未感受过。

  徐以暄眨了眨眼睛,脑海里蹦出个人影来。

  他忍不住笑出声。

  “其实我最近也刚弄明白。”

  “诶,你按照我说的试试。”

  乔子衿:“什么?”

  徐以暄:“你闭上眼,想象一下,如果现在要选一个人和你共度余生,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人是谁?”

  闻声,乔子衿闭上眼。

  可用了很长时间,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她想象不到和任何人共度余生的画面。

  徐以暄着急:“没有吗?那你再想想,如果现在是世界末日,你有一艘船,但只能救一个人,那个人会在船上陪你很久很久,而且全世界可能只剩他陪你,你会希望是谁?”

  乔子衿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不知道,我觉得好像没有谁离了我活不了,也轮不上我救。”

  “至于陪我很久很久,如果有人愿意陪着我,大概率是谁我都可以。”

  徐以暄不死心。

  “连那种你见到会欣喜的人都没有吗?”

  见到会欣喜的人……

  乔子衿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轮廓。

  娇媚艳丽,宛若玫瑰。

  乔子衿猛地睁开眼。

  她可以确定,出现在脑海里的——

  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