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暑假的秋大沉浸在盎然的绿意中,一切都生机勃勃的。

  乔子衿漫步在校园中,向来清爽干练的马尾梳散的笔直,柔柔的垂落在肩头两侧。

  她单手抱着一本经济法的书,佛珠缠绕皓白手腕,庄重又冷淡。

  循着路标到体育馆的跆拳道教室,她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

  眼中有一瞬间的怀念。

  但转瞬即逝。

  整理好心情,她推门进去。

  有人一眼就认出了她。

  “乔,乔,乔,乔子衿!”

  学跆拳道的,哪个不认识她?

  喊声一出,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往她这边看。

  惊羡的,崇拜的,欢喜的,憧憬的……无论男女,没一个能挪开眼的。

  乔子衿温温的点头示意,目光落在躺在脚靶堆里的酒鬼身上。

  那人原本的寸发长了,凌乱的挡住眼睛,胡子拉碴的不加修饰,衣服也脏的不知道几天没换,浑身上下透露着颓丧的气质。

  乔子衿紧了眉,唇角压下去一点,“他一直这样吗?”

  胆大的帮着讲话,“徐教练只是一时没调整过来,他有在好好教我们……”

  “徐以暄。”

  乔子衿冷声喊他,音调谈不上大声,也没有动怒的迹象,但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温柔。

  徐以暄从睡梦中惊醒,睡眼惺忪的打量面前的人。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转悠了一阵子,他才恍然,“诶呦,乔子衿啊~”

  “跟我出来。”

  不喜欢他这吊儿郎当的颓废样,乔子衿转身就走。

  徐以暄挠了挠头,迷迷糊糊的站起身。

  “你们接着练。”

  敷衍的丢下这一句,他便跟着出去了。

  一群八卦又爱热闹的小年轻哪儿能那么听话,他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围到门口,扬长脖子往走廊尽头瞧。

  “听说徐教练和乔子衿在队里的时候就谈恋爱了,两个世界冠军的爱情,真让人羡慕。”

  “今时不同往日,徐教练被禁赛,现在颓废的和路人甲没什么区别,他再这样下去,就配不上乔子衿了。”

  “那徐教练也是世界冠军,而且他禁赛纯粹是裁判生事,我就佩服他,特别有血性!”

  “我怎么听说乔子衿也退役了?还有说他俩要结婚的,说不准我们都能蹭顿喜酒呢。”

  “唉,乔子衿居然也退役了,我好喜欢她的,又有气场又温柔,谁不想要这样的女朋友。”

  不知自己和徐以暄的传言愈发离谱,乔子衿抱着书,无可奈何的盯着面前懒散的人。

  他们是队友,是搭档,是会毫无保留亮出后背的生死之交,但不是可以随意介入或指责对方生活的关系。

  看着徐以暄堕落,乔子衿心痛,却也只能若无其事的帮他理理凌乱的衣衫,再顺手拍掉肩膀的灰尘。

  “我已经交了退役申请,也从体育系转到了金融系,准备考研了。”

  她向来风轻云淡,但又快刀斩乱麻,从不拖泥带水。

  和训练的时候一样,表面柔弱,实则能面不改色的拧开你的天灵盖。

  徐以暄笑笑,同样不左右她,“挺好啊,你瘦成这样,是该休息了。反正你脑子活络,学什么都有模有样的,换换口味玩着呗。”

  “不过,老莫到处宣扬,说你要去体院任教,你真没这想法?”

  “我不知道。”

  乔子衿转向栏杆,过肩长发被微风吹起,露出分明的下颚轮廓。

  她垂眸把玩着手腕上的佛珠,眼神里没什么光彩。

  “我从小在武校长大,做什么事都是被推着走,转跆拳道也是,老师说我合适,我就来了。可到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

  “考研也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但没所谓了。”

  她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

  “我这个人,好像怎么活着都可以。”

  徐以暄沉默了一下。

  他俩一同站上最高点,又一同坠落,没人比他更懂身心俱疲的滋味。

  也没人比他更了解乔子衿的处境。

  乔子衿刚入队的时候,18岁,风华正茂,朝气蓬勃,一顿饭可以“咔咔”干下去三碗,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精神气。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场场比赛都被寄予厚望,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她只能一直赢下去。

  再后来,她吃的越来越少,身形日渐消瘦的同时,长年累月的伤势也遗留下来,折磨着她的心理和生理。

  到最后一场世锦赛,乔子衿连着吐了一周,差点没达到参赛的最低体重要求。

  再不退役,她非得死在赛场上不可。

  偏偏这人性子倔,不愿意跟教练说清楚,就这么自己扛着。

  徐以暄对自己的处境有怨念,但更心疼她。

  “想清楚就不要再回赛场了。”

  “没人能一直赢下去的。”

  “即便你是乔子衿。”

  *

  【学姐……】

  对着打字框删删减减,乔子衿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愣是一个字没看进去,手里的信息也不成句子,发送不出去。

  最后她将打出的字删减干净,反扣手机,整理了书本下楼。

  心思不在这儿,留着也只是耽误时间。

  走到一楼,大门处的显示屏正播放秋大辩论队在W城的比赛,对战外国语大学,全程用英文交流,场面一度火热。

  现在发表意见的是秋大的四辩,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语调清婉蛊惑,不加情绪修辞,却能轻而易举的勾起观众的心。

  关键是那张脸,娇艳又不失大方,唇角稍稍的一个弧度,便应了那句——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乔子衿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在看到四辩力挽狂澜,带领秋大赢得比赛后,她又取出手机。

  依旧是和那人的对话框,但只有两个字。

  【恭喜】

  等待片刻,那边回了消息。

  【恭喜什么?】

  【是我该恭喜你吧,又一个世界冠军。】

  【这次很抱歉,学校的任务推脱不了,没陪你去参赛。】

  【什么时候回Z城,我请你吃饭。】

  乔子衿想起第一年的世锦赛。

  那时候没什么名气,身边也没人,不少参赛选手都对她嗤之以鼻,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各种侮辱和讽刺。

  她只能依稀从那些人的神态上判断,言语不通,怒气都得忍着。

  也没人会在乎她的情绪。

  唯有一位代表秋大来学习的年轻翻译帮她训斥回去。

  后来,那人就成了她的专属翻译。

  陪着她从寂寂无名到叱咤风云。

  眼神慢慢软下去,乔子衿细想片刻,在聊天框里回复:

  【已经回Z城了。】

  乔子衿想见她,想和她说说最近的事。

  那边又隔了一会儿才回。

  【啊?】

  【我以为你暑假要集训呢。】

  【我暂时回不去,辩论赛还没结束。】

  【可能要下学期开学了。】

  【到时候你还在吗?】

  乔子衿想说“在”。

  但迟疑了一下,转用了辩不明情绪的语句。

  【等学姐回来再约吧。】

  她刚发出去,另一条消息就蹦了出来。

  莫教练:【都办妥了。】

  莫教练:【小孩明天就开始集训,能不能坚持下来不知道,但我不管啊。】

  莫教练:【你考虑好没有?】

  乔子衿:【明天开始集训是什么意思?】

  乔子衿:【她不是刚出院吗?】

  莫教练:【小孩看你打跆拳道特帅,想学呗。】

  太儿戏了。

  乔子衿:【不能劝劝她吗?】

  乔子衿:【您不是不愿意我和她接触?】

  莫教练:【放心,她坚持不了多久。】

  莫教练:【这样吧,等她熬不住退出,你再去当助教。】

  莫教练:【最近好好休息。】

  指尖动了动,乔子衿想再说点什么,又担心老师的脾气,最终只得作罢。

  或许多了简沫沫这条不确定因素,老师能不强求她做教练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

  只是,

  不太放心那小朋友。

  普通的文化生,又刚出院,心理还未恢复,哪儿受得了体院的集训。

  万一再出点什么事……

  一想到她的父母在火灾里去世,身边又没有长辈照顾,乔子衿就无比担心她。

  可仔细想想,做运动员确实也是一条出路,万一能走上职业的道路,有国家给的保障,她至少不用为生计发愁。

  两边冲撞的思绪在脑海里挣扎撕扯,搅的乔子衿左右为难,怔在原地许久,脑子里的两个小人也没分出胜负。

  最后,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体院的地址。

  下了车,人却在门口止步了。

  乔子衿清楚的知道,她不可能管简沫沫一辈子。

  何况……

  她垂眸摸了摸佛珠。

  她不是迷信的人,也不怕给自己带来什么厄运。

  但那位师傅说的,是碰上她,简沫沫会厄运缠身。

  危害到别人,总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可不进去看看,又实在不放心。

  来都来了,就远远看一眼吧。

  乔子衿说服自己,朝着体院大门走去。

  体院管理严格,集训期间,大门禁闭,还有两三位人高马大的保安看守。

  见着乔子衿,他们下意识的拦住,表情却在一瞬间松动。

  “乔,乔子衿?”

  乔子衿微微一笑,温柔的毫无杀伤力。

  “能让我进去吗?”

  乔子衿在体育界的影响力可想而知,几名保安哪儿会拦她,直接取出登记表。

  “可以可以,登记一下就能进去了,但您稍微低调一点,这群学生都是新来的,见到您,容易失控。”

  “好。”

  乔子衿利落的签下名字,“请问一下,女生宿舍在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