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安排于申时准时张贴出来, 同时抄录数份玉简送到了各参比宗门的队伍里。
曲子筝被安排在演武场第十三号擂台，排在第一日第二场。
曲子筝看完神态安详：“不错，早死早超生。”
然后第二天就换了一副态度, 手脚并用扒着小环的翅膀嗷嗷嚎叫：“救命！我要死了我好紧张我不想去我想回家啊啊啊啊啊－－”
广陵宗的弟子们已经各自结伴去了比赛场地, 风慕剑尊今天压根没出门, 看起来并不打算去现场丢人。
大比于辰时开始, 每场时限半个时辰，若是前面的场次提前分出胜负, 那么下一场随时开始。
曲子筝从半个时辰前就在磨叽，眼看已经辰时了, 第二场比试随时可能开始，段云乐干脆直接暴力将他撕下, 扔上鸟背：“早死早超生, 你说的。”
小环好像被他扒得翅膀发麻, 在天上歪歪扭扭飞了一段才恢复正常, 直奔擂台所在的浮空岛而去。
岛上一座座环形擂台周围已经挤满了观战的人, 而其中一座擂台旁边的人尤其多，里三层外三层, 御剑停在上空观战的也不少, 围着擂台结界停了一大圈。甚至台前的一排座位上, 坐的竟然是昨日在大殿内见过的各宗长老。
不消说，自然是十三号擂台, 全是慕名来看剑尊弟子比试的。
他们只迟到了不足一刻钟，然而上一场的比试竟然连一刻钟都没坚持住，他们到达时, 第二场已经开始, 擂台前负责主持的弟子已经喊了好几遍曲子筝的名字。
小环在段云乐的指挥下径直飞到了擂台正上方, 伊缪尔转头对曲子筝道：“去吧。”
曲子筝磨磨蹭蹭站起来，磨磨蹭蹭从储物袋里掏出剑，台下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左一舟忍不住了，一脚给他踹了下去。
曲子筝在空中忙乱地调整姿势踩上剑，勉强体面地落到了台上，愤怒地朝他们投了个眼刀。
人已就位，主持弟子退出擂台，宣布第二场比试开始。
杜楚已经在擂台上站了有一会儿了，听到宣布开始后倒也不急着拔剑，挑眉以一种轻蔑的眼神打量了一遍曲子筝：“磨叽这么半天才来，怂了？”
曲子筝很想点头，确实是怂。不过他没有应声，只抬起剑，做了一个起手式。
叶青帝有些惊讶，小声道：“曲子筝拿起剑来居然还挺人模……不是，还挺有气势的。”
而伊缪尔却是疑惑地盯着杜楚看了半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正要开口，就听叶青帝问：“不过这个杜楚小师叔，呃，怎么这么矮呀？”
伊缪尔点点头，同样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段云乐和左一舟。
段云乐：“……噗，这个嘛，大概，天生的。”
伊缪尔和叶青帝两人没有嘲笑别人的意思，但是这个杜楚确实矮的不太正常。曲子筝已经是他们几个里最矮的了，而那杜楚看起来比曲子筝还要矮上足足一个头的高度，单看背影说那是个十多岁的小孩都不为过。
左一舟道：“真的，那杜楚的身高确实是天生的。他筑基不算早，曲子筝说他甚至为了多长点个子拖到二十多岁才筑基，但是就是不长高。”
“不是说筑基之后也可以改变容貌吗？”
左一舟点点头：“是可以，但是变动不了太大，只有到大乘期之后才能随意变换年龄。”
擂台上，杜楚慢慢悠悠道：“也是，这么多人看着呢，比完这一场就要把剑尊的脸丢尽了。我要是你，我也怂。”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便化作了一道残影冲向曲子筝，伊缪尔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得叮一声脆响，两人的剑已经撞上了。
他脱口道：“好快！”
曲子筝早有准备，稳稳格挡住杜楚的剑，猛一发力，将他挥开，顺着剑势划出一道圆，压向杜楚。
杜楚并不正面硬抗，剑身抵上曲子筝的剑尖一个左旋卸掉这一剑的力，再次以极快的速度绕到曲子筝身后，一剑刺去，逼得曲子筝不得不快速转身横剑抵挡，被他逼退数十步。
左一舟不是剑修，和伊缪尔叶青帝一样只能看个热闹，他不确定地道：“杜楚身法是不是比曲子筝好很多啊？”
段云乐盯着擂台：“不，他俩剑法路子不一样，曲子筝的剑法是风慕剑尊的开岳剑，是大开大合极刚正的剑法，杜楚练的是广陵掌门的知秋剑，以快破万法。”
“这俩剑道路子彼此都是相克的，只看谁造诣高，哪怕高一点也能占到克制对手的便宜。”
段云乐看着台上曲子筝止住后退之势后迅速旋身绕向杜楚身后，学着他方才对付自己那一招压向他，借着开岳剑浩大的剑势将他压制在原地难以脱身，不得不正面接剑，一时竟占据了上风，啧啧称叹道：“他上回说要回去修炼居然没有糊弄，进步还不小，现在可没法说他打不过丹修了。”
杜楚显然也没料到曲子筝突然争气了一回，他俩难舍难分地打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在快到时限时杜楚才终于找到机会，一个佯攻骗过曲子筝，将他打落擂台。
赢得算不上轻松，杜楚在擂台上艰难地站到天化宗主持弟子宣布他获胜，便忍不住单膝跪在了擂台上。两个穿着广陵宗道服的修士御剑飞过去扶他。
伊缪尔几人早在曲子筝掉下台的时候便指挥小环俯冲下去，把他提溜上了鸟背休息。
伊缪尔递给他一瓶疗愈药剂，段云乐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行，不错，没输在剑法上，输在了战斗经验不足，不算太丢人。”
曲子筝脸色苍白，喝完药剂缓了一会儿才说得出话来，哼哼道：“得了吧，剑尊弟子只要输了就是极其丢人了。”
这话不假，在曲子筝与杜楚纠缠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没有分出胜负时，周围观战的弟子中议论声就已经很大了，曲子筝落下台时更是一片哗然，议论声甚至盖过了主持弟子宣布杜楚获胜的声音。
不过也算是早有预料，曲子筝就当听不见，比完就算，安详地躺在小环背上，段云乐拍拍小环的头：“走吧，我们送你回客房，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
小环拍打翅膀正要离开，突然一旁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玄元长老，他是故意输的！！”
伊缪尔几人：？？？
他们一齐看向说话的弟子，连曲子筝都支起了上半身，嘀咕道：“谁啊，这么看得起我。”
那修士和他身旁的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应该是某个不认识的门派前来参赛的弟子。
曲子筝比完，坐在台下的那些各宗长老们原本都已经要走了，见状又都停了下来。
被他点中的那个长老似乎是他们的带队长老，顶着身边其他长老们的视线，觉得有些尴尬，咳了一声，低声斥道：“你瞎说什么呢？”
那修士很是激动：“真的，他昨天在别有天下了五十万上品灵石的注压自己输！这个杜楚也下了十万的注压自己赢，他们都商量好了！”
一旁的修士也开口道：“没错，曲子筝朋友也都压了他输，如果没有商量好的话，为了给朋友撑场子也一定会压他赢吧！”
段云乐几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搞得他们还怪惭愧的。毕竟他们几个平日里从来不存在撑场子的说法，不趁机捞一笔实在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的狐朋狗友情。
曲子筝开口正要解释，台上的杜楚怒了，他很是激动地挣脱身旁两人，站起来：“胡说八道！谁跟他商量好了？我就是堂堂正正打赢的他！下注是因为我有信心！曲子筝在广陵时平日里天天混日子闯祸，不练剑也不修炼，他对自己有点必输无疑的自知之明也很正常吧！”
来扶他的那个高个子修士也道：“我们彼此平日里关系极差人尽皆知，怎么会作这种勾结。”
曲子筝：……
那修士更加愤怒：“不练剑不修练？！剑尊难道会由着自己徒弟混日子？连编都不编点好的！！”
“……”
这可真是冤枉，剑尊虽然长着一张严师的脸，但还真的不怎么管徒弟。
杜楚看起来要气疯了，伊缪尔几人对他生出了一些微妙的同情。曲子筝无奈道：“……虽然这位道友分析的很符合常理，但是只要是剑修应该都能看出来，我的确是技不如人吧？”
一旁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不好说，刚才打斗中杜楚压制你的那几招不算高明，包括最后那一招，连我都看出来他不过是虚晃一招，你居然真的露出空门去接。”
曲子筝：“……”
杜楚：“因为他不练剑！从来不和我们过招！他当然看不出来！”
有人帮腔道：“这么说也是合理的，谁说剑尊徒弟就不能不爱修炼啊？而且剑尊的徒弟缺那点灵石吗？这可是宗门大比，输了丢的可是剑尊的脸。”
又有看热闹的人喊了一句：“听说昨天他不知道干了什么刚被剑尊罚了半年的月钱，然后就跟他朋友去下注了，这可说不准。”
一行人占着擂台，下一场比试无法进行，那群观战长老中有一人站了出来：“好了，你们随我去执事堂说，姜轩你继续。”
主持弟子点点头，高声宣读下一场比试弟子的名字。那个天化宗的长老带头朝主殿飞去。
杜楚等人跟上，段云乐也拍拍小环：“走吧小环，跟上他们。”
小环没听懂指令，还要往客院方向飞，段云乐连忙抱住鸟头掰向杜楚几人：“错了，这边。”
今日执事堂的弟子和长老们都去了各处场地主持大比，堂内只有一个尚未筑基的小弟子留守，见一群人进来很是紧张，连忙站起来迎接。
那个天化宗的长老吩咐道：“去叫掌门，然后找个人把风慕剑尊也请来。”
小弟子慌忙跑走了，那长老对身后的玄元长老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们等一会儿吧。”
两人在一边和和气气，一群弟子在下面剑拔弩张。那个几个不知名宗门的弟子和杜楚三人对视的眼神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伊缪尔几人待在无人注意的另一边，左一舟悄悄传声道：“他们是不是在传音吵架？”
曲子筝好久没这样尽力打过架了，累得要死，这会儿半死不活的吊在段云乐身上：“感觉是，看他们这样子吵的应该还挺激烈。”
叶青帝问：“他们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啊？”
段云乐观察着他们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是东洲的，这弟子服是冰蚕锦做的，冰蚕锦最大的产地在东洲。”
左一舟摸摸下巴：“我觉得他们几个像剑修。”
段云乐道：“我也觉得。但是他们看完比试居然觉得曲子筝是故意输的，我就有点不确定了。”
曲子筝：“刚才说我故意的人还不少呢，不是还有人说‘连他都看出……‘什么的吗？”
说到这，他忍不住道：“杜楚最后那招真的那么明显吗？”
段云乐安慰道：“从局外看确实有点……但是你在和他对战嘛，不一样。”
曲子筝一脸郁闷。伊缪尔还是有点担心这件事，他问：“如果真的被判断是故意输的怎么办啊？”
曲子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说实话这还是宗门大比开办以来第一次出这种状况。”
风慕剑尊来的很快，他一进门，屋里仿佛瞬间冷了好几度，曲子筝松开勾着段云乐脖子的手：“师尊。”
杜楚那两波人也连忙移开视线老实站好。
风慕剑尊点点头。那边两个长老起身：“剑尊这边请。”
三人还没落座，天化宗掌门也到了。
天化宗掌门外表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很年轻，但大约是最近忙于张罗大比的缘故，面色稍显疲态。
他招呼道：“风慕剑尊，玄元长老。牧尘，找我做什么？”
于是那位天化宗的牧尘长老简单叙述了一下方才的情况。
天化宗掌门似乎有些头疼，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风慕剑尊：“剑尊觉得……”
风慕剑尊道：“子筝平日确实懒怠，不过我不清楚这位弟子的修为如何。”
杜楚愣了一下，表情看起来有点难过：“风慕师兄，我平日里也是比曲子筝要强的。”
风慕剑尊不置可否，看向曲子筝。
曲子筝连忙道：“师尊，我以前应该确实是打不过小师叔。”
风慕问：“可有留影石？”
牧尘：“这……”
曲子筝连忙道：“有有，这种比赛肯定有人录下来卖……呃，交流的。师尊我去找？”
牧尘朝那个喊完人回来就一直站在门口的小弟子招了招手：“让他去。你哪座岛的？叫什么？”
那小弟子走上前道：“溟濛岛千由。”
牧尘摸出个琉璃花环给他：“送你个小玩意儿，再帮我们跑个腿。去吧，快一点。”
千由拿了法器很高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带着留影石回来了。
留影石将两人比斗的幻像投射在半空，曲子筝对这场架打得什么水平还是挺有数的，时不时偷偷看风慕一眼。
不过风慕一直没什么表示，一直到看完，才说了一句：“剑法不熟练，输得不冤。”
掌门道：“咳，虽然……曲子筝和这位杜楚道友大比前下注的行为确实有勾结的嫌疑，但是从两人过招中来看确实是杜楚道友要更胜一筹的，子筝战斗经验明显不足，剑法运用偶尔能看出生涩感，平时应当是练习不太够 ……”
牧尘：“咳咳！”
天化宗掌门有些无奈，他当然知道这样有点不给风慕剑尊面子，但是那几个弟子还盯着他呢，他不是得解释明白一点么。
“总之这场比试是没问题的，的确是杜楚胜。”
那几个弟子似乎是服了这个结果，没再提出质疑。牧尘道：“那我去十三号擂台宣布结果？”
掌门点点头：“去吧。”
玄元长老也带着那几个弟子向掌门行礼：“给掌门添麻烦了。”
风慕剑尊也打过招呼，带着曲子筝杜楚几人离开。
杜楚现在本应扬眉吐气，但是他自从方才回过风慕的话之后便低着头不在说话了。三个人一言不发跟在曲子筝几人后面。
曲子筝回头看了他们好几眼，挠了挠头，传音道：“平时他们可喜欢在我师尊面前说我坏话了……唉。”
几人倒是也能理解杜楚的心情，明明光明正大赢了却被人质疑，接着又被崇拜的人亲口说不熟，甚至看风慕一开始的称呼似乎都没认出他们来。
离开执事堂，杜楚身后两人走上前对风慕行礼道：“风慕师兄，我二人一会儿还有比试，先告退了。”
风慕点点头，由他们三人离开了。
他看了伊缪尔几人一眼，开口道：“子筝，你们去哪？”
曲子筝连忙道：“我们原本打算回客院。”
风慕点点头：“走吧。”
他御起飞剑，几人原本打算想之前一样跟在他身后，没想到风慕并不走，站在剑上看着他们。
左一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肩上的小环。
小环飞到一旁变大，伊缪尔三人陆续上鸟，曲子筝纠结片刻，没上去，选择掏出剑来。
风慕剑尊今日很反常的样子，见到小环愣了愣，没等曲子筝踩上剑，便听他问：“我可以上来吗？”
伊缪尔三人连忙道：“当然可以，剑尊请。”
于是曲子筝眼睁睁看着风慕坐到了鸟背上，低头看他。
“……”
所有人都坐好，段云乐拍了拍小环：“回客房。”
小环拍拍翅膀起飞。
风慕问：“它灵智已开？”
段云乐道：“不，好像没有。它的主人专程训练过，它知道几种简单句子的意思。”
风慕点头。
鸟背上一时沉默。
伊缪尔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风慕。昨天远看觉得这人高高在上活像尊神像，近看依旧是这种感觉，在柔软的鸟背上都坐得笔直端正。
他本以为他们接下来会这样一路沉默到客院，没想到风慕居然又开口了：“子筝喜欢这个吗？”
曲子筝一时又些懵：“啊？师尊你说什么？”
“环翠莺。”风慕道，“或者别的灵禽灵兽？”
曲子筝听明白了，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喜欢。这鸟是租给小伊的，他御剑不太方便。”
风慕点点头。几人再次沉默。
没过一会儿，伊缪尔看着风慕再次开口道：“子筝，你……”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措辞：“我罚你月钱，是想让你知道，不报备便擅自离宗是错误的，以后不许再犯。但是……你缺钱可以和我说，不要靠赌来挣。”
“回去不用和杂物殿说扣月钱的事了。”
曲子筝脸瞬间变红，十分尴尬，几乎在鸟背上坐不住了，磕磕巴巴道：“我不是、师尊我去赌局下注不是因为缺钱……就是图个乐，大家都在赌……”
风慕点点头：“好。”
伊缪尔在一旁震惊地听着两人对话，抬起头，对上段云乐和左一舟同样惊讶的脸。
他忍不住传音道：“风慕剑尊……是这样养徒弟的吗？”
那曲子筝简直废物得理所当然。
段云乐道：“实不相瞒，这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风慕剑尊。”
左一舟：“风慕剑尊好像真的很不会养孩子，这比我祖母还溺爱。”
伊缪尔：“所以剑尊来坐鸟就是想和曲子筝聊聊天吧。”
他们三个突然变得碍眼了起来。
段云乐有点羡慕：“我娘什么时候能这样对我啊。”
左一舟：“……下辈子吧。”
风慕剑尊看起来像是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决定要多跟徒弟亲近亲近，转头又看向了伊缪尔几人：“几位就是子筝提到的司宁城的朋友吗？”
几人连忙又行了一遍礼，曲子筝介绍道：“对对，这是段云乐、左一舟、时伊。孟望津和苏元飞没有来。”
“孟望津是那个送你们来的？”
曲子筝磕巴道：“是、是。”
风慕点点头：“有朋友一起玩挺好，但是不要一起做危险的事。”
几人连忙应下。
小环在青竹苑门口停下，风慕问：“子筝去朋友那里还是回自己屋子。”
曲子筝：“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风慕：“走吧，我随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