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反派boss救赎指南【完结】>第64章 幻境(五)

  滴答, 滴答。

  似有若无的水声,嘈杂低沉的嗡鸣,还有……一个人走来走去的动静?

  傅偏楼困惑地想, 我怎么会失去意识的?

  他好似是和蔚凤一起, 跟在谢征身后乘船进了迷雾?这儿是哪里,迷雾之后吗?

  动静到了身边, 那人在折腾些什么,时不时发出叮叮哐哐的响动。

  傅偏楼觉得极为疲乏, 思绪缓慢,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浑身动弹不得,手腕、脚腕和脖颈上,传来冰冷的禁锢感。

  恍惚中, 手臂一痛,他费劲地抬起眸, 挣扎望去,却对上一张温和稳重的脸。

  “醒了?”

  笑吟吟的青年没有因他醒来而停手, 针头扎进皮肤,洇出一滴殷红血珠,不舍得浪费似的, 那人以手指刮过, 舔进了嘴里。

  注视他的目光惊叹中带着狂热, 仿佛在看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

  傅偏楼顿时毛骨悚然。

  这幅景象,和扎根在记忆深处的无数画面重叠在一起,一瞬间叫他分不清今夕何年。

  那些纷纷扰扰的、想要遗忘的、不堪深思压抑在角落里的阴暗……

  此时此刻,全都汇集在这张脸上。

  ——拜入清云宗,发掘不凡天资, 被久不现身的宗主柳长英收入门下。

  他收完徒,却不管不顾,将事情尽数推给自己的大弟子,成玄。

  全宗景仰憧憬的大师兄,光风霁月、亲切可靠,谁见着都要称道一句君子翩翩。

  这般人物成为了他的亲传师兄,简直可以想象,之后会如何尽心尽责地教导师弟,手把手带他修道学枪,成就佳话,起初也的确如此。

  傅偏楼虽敏锐地察觉到大师兄掩藏在笑容下,一闪而逝的嫉妒和烦闷,但也必须承认,成玄待他十分上心。

  有任何欲求、哪怕是连他不曾意识到的琐碎细节,都无微不至。兄友弟恭,一度无比和睦。

  直到成玄发现,这位师弟在清云宗几乎被雪藏,除了有限的几人外,谁也不晓得宗主还有另一个徒弟。

  不像问剑谷的蔚明光,同是天灵根,传遍三大仙境,无人不知。

  傅偏楼就像一只名贵的鸟儿,连道号都未取,被锁在掌门一派居住的清云峰,哪里都不让去。

  说是身为仙境第一人之徒,树大招风,容易招惹觊觎,在筑基前须得默默无闻地呆在山头,潜心修炼。

  但同为柳长英徒弟的成玄心知肚明——师父从未给他下过如此禁令。

  这哪儿是保护?分明是变相的囚禁!

  在意识到这点以后,成玄对待傅偏楼的态度日益敷衍苛刻,不是斥责便是漠视,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于傅偏楼而言,这些来得实在太过莫名其妙。清云峰高渺入云,冷冷清清,耳旁的魔在此境下,仿佛也话少起来。

  他一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摸索着半吊子的道法和枪术,独自长大。

  忽有一天,久不见面的成玄登门拜访,借师尊传唤为由,将他骗去了一个地方。

  丹炉、赤火、灵药,还有待宰羊羔一般的傅偏楼。

  “我怎么察觉得这样晚?师弟。”温善英俊的面庞,对他绽开真心的笑颜,成玄抚摸着被定身诀束缚、无法动弹的傅偏楼的脸颊,痴迷不已,“你竟不是人啊。”

  无人可唤、无处求救,质问魔这究竟是何种情况,只得到几声窃笑。

  那笑声是**裸的嘲讽,它蛊惑地问他:需要我出手吗?

  那无异于饮鸩止渴,绝不能依靠。

  于是弱小无力如回到妖修的巢穴,噩梦窥不见尽头,只有隐忍、蛰伏、勾心算计。他能逃出生天一回,也不惧第二回、第三回……

  从战战兢兢,到轻车熟路。

  到第十世时,傅偏楼已能平静无波地迎接前来敲门的成玄,请人进屋,微微笑着割开腕,将主动权掌握在手心。

  他很清楚——他害怕成玄,害怕大师兄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这张笑脸。

  就像怕饿肚子、怕疼一样,是可以为了以后,稍微委屈一下的惧意。

  但这辈子,他好似被养得太娇气了,没办法委屈。乍一望见成玄的笑面,寒气直冲天灵盖,下意识要逃。

  挣扎过两下才陡然发觉,他竟被牢牢捆在了一张床上,还长出了角和尾巴?!

  “别乱动。”成玄皱眉,“今天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听话。”

  针头拔出,他取完一管血,转身小心翼翼地注射到透明容器中。

  傅偏楼惊疑不定地环视四周,陈设陌生得厉害,到处都是不认识的物件,就连成玄都怪异至极,头发削短了不说,还长着翎羽和翅膀?

  不仅如此,左眼视线清晰,耳旁极其安静,向来吵闹的魔也不见踪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进雾后发生了什么?谢征和蔚明光在哪里?

  不知所措间,成玄收拾完器材,望了望表,可惜地看他一眼:“要上课了,我得走了,中午再回来给你喂食。你可要乖一点,好好养着身体。”

  “等等……”虚弱地喊出声,傅偏楼问道,“你不松开我?”

  “松开你?”成玄讶异地挑起眉,“实验还没结束,数据还在监测,论文也没有写完,我怎么可能放你到处乱跑呢?说什么胡话。”

  实验?论文?什么跟什么!

  傅偏楼一时间混乱无比:“这是哪里?你是成玄?”他如坠云雾,不由怀疑是否在做梦。

  成玄看了看屏幕:“数据没有异常……看来没生病。”他回过头,摸了摸傅偏楼的脸,感慨道,“快了,快了……有你在,我会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注视来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火热,那并非将他视作一个人,而是视为裨益自身的天材地宝。手指炽热黏腻,令傅偏楼无比不适,扭头躲开。

  成玄也不在意,他对他难得的实验材料非常宽容,看见就心情愉快。

  伴随这种愉快,他推门离开了地下室。

  铁门阖上,白炽灯关掉后,屋里一片漆黑,只剩运作中的大屏幕,在不断地处理着监测数据。

  傅偏楼茫然了好一会儿,积攒力量,开始尝试挣脱束缚。

  然而这是徒劳,捆住他的东西不像绳索,冰冷坚硬,太过用力,还会勒进皮肉,留下生疼的一道红痕。

  他试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不禁有些泄气。

  ……要怎么办才好呢。

  目光飘移,想要找到能够利用的东西。可就像修为不翼而飞那样,在这封闭的地方,他能看清的仅有不远处嗡嗡发着淡淡光晕、方方正正的板子。

  上边飞速流动着什么符号,傅偏楼盯了会儿,依旧没懂。

  他正准备收回目光,忽然,视线凝固在一旁。

  他看见了一道黑影。

  黯淡的微光,仅能隐约映出轮廓,可剩下没入在黑暗里的部分,闭上眼也能勾勒完整。

  十五岁的少年,无声无息地站在墙边,一双蓝眸幽幽望来。

  他的额头顶出两株枝杈般的玉白长角,身后拖着一条尾巴,覆盖着冰雪似的鳞片,时不时映出寸许反光。

  黑影在笑,用着和他如出一辙的脸。

  傅偏楼呼吸一窒,心跳几乎停了。

  “……魔?”

  冷汗涔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道影子像离他更近了些。

  没有回话,黑影依旧在笑,弧度更加猖狂了几分。

  傅偏楼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凝视着那道鬼魂般的“自己”,一个念头在心底浮起:

  等它靠近……等它能碰到他的时候……

  会发生什么?

  ……

  “哐哐。”

  “傅仪景?听到吗?”

  属于蔚凤的清越嗓音在铁门外响起。

  ——我在。

  想要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喉咙失却气力,吐不出一个字眼,用来回应门外的人。

  黑影少年近在咫尺,碎发垂落。

  他的额头抵在傅偏楼的额上,手指扣住傅偏楼的手,全身都伏了上来,与傅偏楼缠作一团。

  若有人看见,会发现两人简直像水中倒影,甚至有些地方,已经交融在了一起。

  如此之近的距离,傅偏楼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和温度。

  和照镜子的唯一区别,就是他们的神情。一个恍惚而麻木,另一个则笑得疯狂。

  【傅偏楼,我们打个赌好了……】

  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语气亲昵。

  【猜猜看,是我先吞食掉你,还是他们先进来阻止我?】

  黑影一点一滴融化,渗透进四肢百骸,侵占着每一寸可供容身的空间。

  它那样贪婪,又仿佛猫捉耗子般玩味,哪怕傅偏楼用尽全部心神在抵抗,也逃不过意识的消弥。

  门锁在响。

  他不免哀求,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再坚持一会儿,他们会来救我的。

  他们?谁?

  蔚明光吗?

  程行吗?

  方小茜吗?

  卓习宇吗?

  ……

  有谁匆匆走来,探到他的鼻息,松下口气。

  “傅偏楼,”清冷的嗓音,稍带急促,不像寻常一般沉静,“醒醒。”

  温暖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脸颊。

  傅偏楼想到了。

  ……是谢征啊。

  【这个赌,看来是我赢了。】魔嘻嘻笑着,好似开口说了什么,他已无法听清。

  模模糊糊,一切飞速飘远。

  傅偏楼却异常安心地摇了摇头。

  “还没完。”

  “谢征,他……他会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