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行舟强行把燕青慈的命撑了五天。
他不管陆瑶迦的劝诫,不管所有人的劝诫。
直到最后燕青慈手里的温度从霍行舟怀里一点点丧失,他再也暖不起来时,一个已经确凿的事实也终于落入了尘土。
他那还未嫁入府的二皇妃,就这样死在了他们的婚床喜被之下,死在了他的怀中。
霍行舟疯了,或者说,他本身就是疯的。
喜红满屋的婚房成为了陵墓。
一具冰棺取代了他们的婚床,燕青慈依旧被梳妆成成婚那日一样,国色天香,美丽动人,只是那皮肤死僵的白,透出恐怖的青。
一定是庄昭下的毒,是庄昭害死了他的皇妃。
霍行舟没有置办丧礼,他要等到庄昭死的那一天。
急发的军令让庄昭已经出兵入侵南越国。他还觉得不够痛快,又派出了杀手保证给庄昭致命一击。
玄帝二十六年,南越国攻入衡国边境。
衡国最为强悍的军队深陷南越沼泽之地,军队折损大半。
距离庄昭领命入侵南越已逾一月有余,他们已经被困在了这里。传出的急报迟迟没有回音,直到弹尽粮绝,他们又遇上了南越的伏击。
人常常会在身临绝境之时迸发出强大的能力,待到庄昭从那死亡之地杀出重围之时,身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他知道,不能再前进。生死之际他选择违抗命令折返坎北。谁知身侧一同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却突然拔刀相向,要至自己于死地。
庄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过来的。他太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见到了太多尸体,待到回到坎北军营时,他已经成了一具行走着的麻木尸体。
惶惶不安,惶惶不安。
动荡的坎北城硝烟弥漫军队森严,庄昭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鬼魂,本是显眼的存在,可满大街却多的是早已没了人气的麻木行人。
“你……你是子苓将军?”
路边的乞丐拉住庄昭的破烂衣摆,肮脏不堪的面目间透出了希冀的神采。
“南岳人攻破了城,他们都说您死了……”
庄昭蹲下身,看着面前这个泪眼婆娑的陌生人。
“我就知道,您不会死的,您会救回坎北的……”
“坎北……被占领了?”
“您随我来。”
庄昭被那乞丐带向了一个混乱肮脏的地下室。他热情的拿出了干净的水和一块硬邦邦的馒头招待庄昭。
“我只有这些了……还请将军不要嫌弃。”
庄昭没有回绝,拿过馒头大口啃咽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
“一月前,南越突然发兵进攻衡国。三皇子带兵抵抗,那南越人投放大量毒烟,军队没有解药,完全撑不住。他们攻城,要把毒烟投进城里。三皇子一边让我们撤退,一边与南越谈判。京城的援军补给迟迟不来,传出的军报得不到回信。三皇子……呜……”
那人说到这里突然哽咽哭了起来。
“老百姓没粮,三皇子把军粮都挪了出来。军队补给跟不上,根本就打不了仗!南越人不和我们谈条件,三皇子亲自上了战场……却……却再也没走出来……”
当啷!
陶碗落在地面,转了个圈。
庄昭怔怔地看着他,脚步不稳,身体晃动着差点跌倒。
“呜……朝廷这些狗官!直到三皇子的讣告传进了宫里,军队和钱粮才下发下来。坎北被攻破了,军队无将,周将军披甲出征,也……也死在了战场!”
那人呜呜哭了起来,庄昭攥紧拳头扶住身后的石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信……子苓将军,你一定要为衡国复仇,一定要把他们赶出去,一定要救救我们……”
庄昭扶着墙,呼吸发颤,面颊被绷紧到发抖。
南越国……南越国……
他要驱赶走的,真的只是南越国吗?
先是突然的军令,让自己草率的进攻南越,再是屡屡传不出的急报,临阵莫名倒戈的同伴,到现在霍忆安的死,然后是周逢晟……
这其中的每一环,都不是偶然的巧合。
太迟钝,太迟钝了。
他们精心磨合的设计,庄昭直到现在才品尝出味道。
是太子一党,是胡安悉。
为了铲除三皇子一派势力,他们可谓是用心良苦,不惜拿衡国安危,拿成千上百将士百姓的性命去玩弄权术斗争。
这破败的朝廷已经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连同南越国一起,滚吧。
庄昭回到了军营,隐匿身份,让季前和孙启带兵,指挥军队逐出了南越国。
战事刚休,庄昭便领着军队秘密回了京。
“将军。”
季前敲响房门,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门外。
“有东西要给你。”
岚椿看着庄昭,这个少年已经没了当初的青涩胆怯。他一步步走进,踏在庄昭的心尖。
“收拾殿下的东西时,我看到了这个。我想,应该是殿下要给你的。”
岚椿拿出一本卷册,陈旧得泛黄。
这个他一直锁在心底最深处的人,这个许久已经没有被提起过的人,终究还是再次出现在了他的世界。
庄昭不想接,他没有动作,只是冷淡地看着岚椿,这个燕青慈身边最亲近的人。
“将军。”
见庄昭给岚椿难堪,季前忍不住出声维护。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岚椿丝毫不惧,直视着庄昭阴鸷的眼睛步步逼近。
“给我脸色?给殿下脸色?”
岚椿把手中的卷册一把摔在了庄昭面前。
“呵。庄子苓,你对人可真好。”
“你想死?”
庄昭起身,季前急忙挡在了岚椿身前。可岚椿丝毫没有减弱气势,眼眶发红,泪随着嘶吼声一同坠落。
“那你来啊!杀了我啊!要不是看到这份卷册,我早就死了!”
岚椿嘶吼着哭喊,怒气与悲伤拥堵在心口,梗塞得他快要窒息。
“地下那么冷……我要去陪他的……”
岚椿脱力,身体晃动,被季前一把抱住。
“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庄昭冲上前攥住岚椿的领子,被季前强行推开拉出距离。
“滚开!”
“将军!”
看着眼前失控的庄昭,岚椿笑了,泪顺着眼角落入地面。
“殿下死了。成婚的第五天,死在了二皇子的府里。”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庄昭站不住,往后跌倒时扶住桌案也没能挽回他狼狈地跌坐在地面的结果。
岚椿推开季前,一步一步走到庄昭面前。
“二皇子把殿下带回来时,殿下就已经中毒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成婚那天把殿下抢走的人是谁?”
岚椿躬身俯视着庄昭的眼睛。一向杀伐果决威风凛凛的他居然在此刻脆弱得像一个不堪任何触碰的孩子。
“为什么不带走他?为什么抢走了又丢下他?为什么留他一个人?为什么?!”
岚椿揪着庄昭的衣领,咬牙切齿的泪落在攥成拳头的手上。
“我不知道是你们谁害死了殿下。但他的死,和你们所有人都脱不开干系!”
“岚椿!”
季前拉过情绪失控的岚椿,隔开了他和庄昭的距离。
“将军也想带回燕公子。他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先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
岚椿挣脱开季前的手,跌坐在地面,双手捂住脸痛哭。
“殿下没了!我的殿下没了啊!!你们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
岚椿哭得喘不上气,他起身指着对面木头一样的庄昭,失声痛哭。
“你不是喜欢他吗?你怎么没有护住他?你不是将军吗?!你怎么没有护住他?你还在怪我,你还在给殿下脸色!殿下他一直都想着你!!”
岚椿捡起地上的案卷,摔到了庄昭身前。
书页翻开,上面细细密密的字一一入眼。
这是一个案件的记录册,有关几十年前韩留世丞相涉及贩私大案而抄家一事。上面有很多疑点的批注,破绽的揭露,还有一行行熟悉的字迹。
庄昭痛苦地捡起那本卷册,一一翻过。熟悉的字迹从第一页直到最后一页,细致的圈点出重点,补充上证据。
抚摸过卷面,墨香依旧,仿佛还能看到他伏案写下这些字迹时的模样。
他什么时候写的?他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自己竟然全然不知……
庄昭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了。他明明那么恨的,明明那么恨的,明明都决定再也不和他有任何联系了……
“是二皇子……是二皇子杀了他……”
庄昭喃喃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就要往门外走,被季前一把拦了下来。
“将军,冷静一点,不能去,现在不能去!”
“我要杀了那个贱种!!!”
庄昭提起季前的衣领把他抵在了墙面,粗喘的怒气随着呼吸逐渐放缓,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悲痛。
他捂住心口,趔趄着退了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将军!!!”
庄昭眼前昏黑,再看不见什么色彩,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窒息的感觉让他不断地喘气。
身体摔在地面,再听不见什么声音,眼前只剩下那本散落的案卷。
作者有话说:
小岚椿别骂了,小庄昭心里也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