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显示夜晚有雨。
但雨水总是阴晴不定,来得比想象中还更早一些。明明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的天气便阴了下来。
于是,去海边散步的计划便暂时搁置了。
下午,暴雨迅疾,三点左右便抵达陆地。
世界拉成一块巨大的灰色帷幕,本以为会很枯燥,但小岛没有想象中那般冷清,这里的人对阴雨天也有别样的理解。
房子外面,宽大的防风伞被撑起,在雾蒙蒙的雨天里,出行不便,大家便待在家里,一样能找到快乐。
宽敞的客厅里,电视里随机播放着什么节日,无人在意,只是起到背景音乐的作用,而窝在沙发上聊天才是人们的最佳选择。
时知景披着毛毯,手里握着一杯咖啡,漫不经心说起为什么会住在这里的原因。
“当年无意来到这里,纯属意外。原本只是旅行路过,但这里的人实在太纯粹,便下定决心住下来。”
谢南安安静静听着,对于时知景的每一个经历都感兴趣。她错过的实在太多,现在想要拾捡回来。
而郁初星则是靠在叶轻怀里,断断续续听着,更多的注意力是在外面的雨声。
淅淅沥沥,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安逸得有种时间停滞的感觉,她嗅到叶轻身上的味道。偶尔,叶轻会伸手过来触碰她,有时候是头发,有时候是脸颊。
而这边,时知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她柔和的目光里偶尔噙着一点回忆的伤感,但又在看到谢南的时候,眼神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我的计划是,一个人在这里过一辈子——”时知景说到这个的时候,特意看了谢南一眼。
谢南恰巧也在看她,一瞬不瞬,目光不移。
两人视线碰撞在一起,无需多言,好像都明白。
于是时知景又说:“然后现在,计划有了改变。”
因为喜欢的人的出现,她不再想一个人了。
听到这里,郁初星拉回神思,特意看了谢南一眼,明显察觉到谢南眼里的触动。
她还观察到,谢南和时知景之间还隔着一拳的距离,她们既没有牵手,身体也没有靠在一起,两人好像都很克制。
接着,便是漫无目的的话题,大多数时候都是时知景和谢南在说,她们实在太多年没有见面了,要说的话好多好多。
郁初星渐渐觉得困倦,她闭上眼睛,蜷缩在属于她的温暖小世界里,在时知景和谢南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酣睡过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傍晚。
郁初星醒来的时候,她一个人蜷在沙发上,被窝里晕着暖意。客厅里没有人,窗帘合上,世界是灰白色。傍晚容易让人产生孤独感,她身边一下子没了叶轻,觉得很孤独。
对着空气叫了几声,厨房里传来叶轻的声音。
“在呢。”
“在做饭。”
郁初星心安下来,从毛毯里出来,穿上拖鞋去找叶轻。
叶轻在蒸螃蟹,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最新鲜的蟹。
郁初星往叶轻身上一靠,一双手挂在叶轻肩膀上,浑身软绵绵的,“妈妈她们呢?”
“她们出去了。”
“雨好像没停呀?”
叶轻回过头对她笑,“但雨很小啊,她们打着伞出去了。”
蟹已经蒸好了,叶轻端出来,雾气蒙蒙的,很香。
和叶轻在一起之后,郁初星体验到什么叫被爱。
她承认爱她的人有很多,但能像叶轻这样无微不至的人只有一个。她不知道叶轻每次是怎样掐好时间的,食物总是在她醒过来之后那一刻做好。
这种简单的幸福感往往最能冲击人。
郁初星挂在叶轻身上,不愿松手了,嘴巴里说着黏黏腻腻的话:“怎么办啊,离不开了啊,完蛋了啊。”
她向来喜欢说这样的话来让叶轻开心,而叶轻确实也很吃这一套。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以至于虽然很饿但吃东西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狭小的厨房内,郁初星被迫后退两步,双手撑在案板上,叶轻压着她,让她无处可退。
叶轻抚上郁初星纤细的腰,压近一些。
窗外雨声若有若无,玻璃是雾面的,晶莹的水珠遮挡了外面的光景。
但眼前人足够了。
她们在呼吸炽热的时候捧起彼此的脸,一点一点攫取相互的味道,舌尖探索到最熟悉的位置,贪婪般地享受着那样优美的声音。
接触够了,甜蜜够了,才分开。
叶轻贴着郁初星的脸,蹭了蹭,懒懒问她:“听到你肚子咕咕叫了,吃饭吧?”
郁初星却意犹未尽:“那晚上呢?晚上我们还住帐篷吗?”
叶轻看了眼还在淌水的玻璃,“看情况吧。”
*
晚上,雨还是下,细细的毛毛雨。
但下雨天住帐篷总归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郁初星还在担忧这事,叶轻那边已经在想办法。
实在是低估了小岛上人们对帐篷的喜爱程度。
她们说的是,想住帐篷,想欣赏夜景,想图个新鲜。
当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对实在没有其他想法的时老师来说,这个提议再正常不过了。
听闻这事,时知景说:“我们的帐篷都很牢固的啊,防水防寒效果都很好,再说了,今晚风又吹不大,你看多少年轻人都住帐篷呢,不是大问题。”
叶轻面有喜色:“是吗?那太好了!那我和小郁商量商量去住哪里的帐篷。”
时知景却指了指楼顶,“我们楼上就有。”
叶轻口快:“隔音好吗?”
时知景想当然回答:“沥青铺的顶,为了防水,没用木头,隔音很好啊。”话末,她又一幅猜测不透叶轻的样子,“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叶轻狂摇头,“就问问,没什么。”
年轻人的某些想法当然不会让长辈知道。
晚饭过后,郁初星抢着去洗碗,而叶轻则是收拾东西准备去楼顶。
楼顶不是普通的楼顶,一点儿也不简陋。
在四楼,楼顶有门,可以反锁。楼顶也不全是空的楼顶,准确来说,楼顶是一个房间加上一个超大的露天阳台,而帐篷就固定在阳台上。
这有讲究,阳台也不是随便选的方向,而是正好靠海,可以看到夜晚汹汹的海面,当然,深蓝色的海水在夜色里会带来一点未知恐惧,但楼下那几家民宿常亮的彩灯又很好缓解了这种孤寂感。
还找什么最好的帐篷,这就是最好的帐篷。
趁着郁初星还没上来,叶轻将帐篷撑开,居然还是自动撑开的,省下很多力气。
她再将帐篷里面整理干净,将属于她和郁初星的地方全都搬进去。
枕头、被子、指套和酒,以及一个用手指点两下就会变亮的小夜灯。
确保会保暖,确保有情调,确保完这一切,叶轻又起身,趴在阳台看了会儿海,她发呆,她等待。
几分钟后,楼梯传来脚步声,门打开,叶轻转过身,恰巧看到郁初星的笑容。
郁初星大步流星过来,一边走一边感叹:“哇噻,四楼这么豪华啊。”
这么豪华啊,难怪不出租,这应该是时阿姨的私人领地吧,但时阿姨又说她有一阵子没上来了。郁初星上来的时候,时阿姨还特意说了一句话,说什么玩尽兴。
原来人家什么都懂,倒是郁初星害羞,假装没听懂。
郁初星走近了,叶轻伸手拉她,两人距离拉近,就在叶轻要抱郁初星的时候,郁初星却打住这一切。
“等等,我刚洗完碗,身上不够香!下午你洗过澡了,我还没有!”她敷衍式在叶轻脸上亲了两下,几步又退回去,笑着说:“在这些之前,我得下去洗个澡,你等我~”
“等你。”叶轻直勾勾看着她,“快一点点。”
*
在海边,下雨天,住帐篷比她们想象中更有魅力。
魅力在于,帐篷是一个独特的情绪收纳空间,它很小,也正是因为小,所以让人很有安全感。
郁初星从来没有在帐篷里过夜,一是没有环境,二是没有必要。
也正是这种新鲜感,为今晚增添了几分色彩。
她和叶轻趴在帐篷里,两人靠在软软的垫子上,听海浪吞噬礁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叶轻拿出两个玻璃杯,为郁初星倒上一瓶酒,两人开始慢酌。
郁初星无心问起:“妈妈和时阿姨今晚一起睡吗?”
叶轻摇头,“我不知道,好像不一起。”
“喔。”郁初星抿了一口酒,是她喜欢的那一款,带着一点微甜和苦味,回口很清爽。
“怎么?”
“挺想她们和好。”
叶轻勾了一下唇,“感觉不用担心这个。”
那两人,眼神都快拉丝了,和好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叶轻玻璃杯伸到郁初星面前,两人碰了一杯,又喝了两口,叶轻才说:“倒是我们,我觉得我们应该给对方取一个亲昵一点的名字,你不能总叫我叶轻。”
郁初星调皮了一下:“那叫什么?叫宝贝?”
叶轻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好像有点腻。”
“叫轻轻?”
叶轻又摇头,“奶奶才这样叫我。”
郁初星陷入沉思,又说:“那我能不能叫你老婆,你会不会觉得太土。”
叶轻思考了一下,忽然无法鉴别,甚至想听听,“你叫来听听。”
于是郁初星靠近,在叶轻耳边,犹豫了一下,“老——”她卡住,耳朵忽然很红,用很快很轻的语气叫她:“老婆~”
是那种有点害羞有点不习惯又有心一横索性豁出去的语气。
叶轻侧目看郁初星,那种觉得她超可爱的心情又出现了。
叶轻眼里漾着光芒,深褐色的瞳仁里映出郁初星的模样。
郁初星向来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
“你别这样看我,我酒还没喝完。”
言外之意是,我不想在气氛没酝酿好的时候就想亲你,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很着急的人,虽然我好像有一点儿着急了。
叶轻明明听懂了,却还要明知故问:“所以呢?”
“就有点儿——”郁初星喉咙滑动了一下,没说后话。
行动证明想法,她终究还是没忍住,等不到一瓶酒喝完便朝叶轻的方向靠近了些,主动去拥抱叶轻。而叶轻似乎早有准备,顺手就将酒杯放在了地上。
而后,两人来了个实打实的拥抱,那种没有缝隙只想把自己躯体全都与对方融为一体的拥抱。
叶轻抱着郁初星,阖上眼睛,小声说:“郁初星,我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和你拥抱诶。”
郁初星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虽然听起来很开心,但你能不能别叫我郁初星。”
“好~”叶轻偏过头,在郁初星白净的脸蛋上亲了一下,“那叫,老——”叶轻不好意思说出第二个字,没习惯。
很快两人目光触碰到一起。
点燃热烈只需一秒钟,郁初星眼神很快迷离,她低头下,去咬叶轻的唇。叶轻的唇微微张开,等待郁初星的探入。
滚烫的舌尖触碰在一起,酒精的味道扑腾到鼻腔之间,郁初星哼了一声,被浪花的声音淹没。
郁初星觉得酒味不够,喝了一口,送给叶轻。
冰凉的液体淌过舌尖,叶轻迷迷糊糊又猝不及防。
偏偏到这个时候,郁初星还要挑l逗她,“好喝吗?”
叶轻脑袋不太清醒,有点迷糊,下意识点点头。
“那我们,再喝一口。”
再喝一口,结果是两人都醉了。帐篷里没有灯,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叶轻摸出枕头下的小夜灯,指尖点了两下,光晕散开。
视线里,她看着郁初星,简直白得发亮,那柔软的黑发就像海水穿过指缝,她拉过她,靠近,拥抱。
于是两人的影子落在帐篷上,像是一个人,又像两个人。
郁初星俯身,关了灯——
渐渐的,大海的声音靠近了,犹如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礁石,回荡着一次两次三次不同的声响。
雨还没停,落在帐篷上,细密的节奏和指尖刚好相恰。
楼下,不远处的烧烤店好像有人在喝酒,听到啤酒瓶清脆的碰撞声。
碰撞声——
另一种碰撞声。
碰撞在郁初星的脑袋里,碰撞在叶轻的耳边。
好像酒精分子快速散开,蔓延在枕头上,酒瓶里。狭小的帐篷根本容不下这么多情愫,只得在下雨的夜晚畅然膨胀。
叶轻有些分不清了,分不清是不远处的海,还是天上的雨,她对远与近的概率渐渐模糊。
在完全漆黑的视线里找到郁初星的轮廓。
然后用自己的轮廓去填补她的轮廓。
好像是天造地设一般,当遇到另一半的灵魂时,总有一种虚浮到不真实的感觉。不真实到,好像和郁初星都掉进了海水里。
比如现在,潮水汹涌,海浪和雨声相互交替,清晰的水声包裹了整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