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垃圾袋的最终归宿还是到了叶轻这里,此刻,垃圾袋有气无力瘫痪在茶几上。
里面装着一条围巾,一盘磁带,一条项链,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这是昨晚叶轻去找郁初星在她门口发现的东西。
很明显所属主人已经不需要它们,现在它们有了新的名字:垃圾。
至于昨晚叶轻为什么要去找郁初星,这又是一个非常曲折的过程。
昨天,说过分手,郁初星便匆匆离开,叶轻则是一个人在阳台待了好久。
晚上八点,叶轻接到设计师的电话,说是房子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让她去一趟。
这些日子过得稀巴烂,叶轻几乎快忘记这件事,至于装修得好不好,她已经没什么心情,草草敷衍了事,说会找个空闲时间过去,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晚上十一点,张姨过来交接,叶轻暂时得到喘息。
她原本打算睡觉,在病床上辗转两三个小时,睡不着,凌晨醒来,闷得不行,便打算出去透透气。
于是她从医院出来,独自行走在街头。
散步并没有让她心情好转,当一个人的时候,那种难受的感觉开始加倍。
她走路,发呆,过马路,脑袋里全是郁初星,是郁初星哭泣的模样,于是那种煎熬感更甚。
叶轻心情久久无法平复,开始想东想西。
譬如,这话会不会说太绝对了?
又或者,就算分手,能不能别用这么狠心的方式?
更或者,郁初星现在在哪里,她回家没有?
叶轻就这样在路边一直走,散漫的思绪没有着落点,直到她发现自己已经在郁初星小区门口。
哦,不,她自己的小区门口,毕竟她也是业主了不是么?
带着这个想法,叶轻神不知鬼不觉走到那一栋楼,进入电梯时她摁下的数字是“18”而不是“19”。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来到郁初星家门口。
当站在郁初星家门口那一瞬间,叶轻才意识到过去几个小时她是怎样的心情。
麻木让她反射弧极长。
但到郁初星家门口,情绪又很确切。
短短五个钟头,有种过了一个世纪的感觉,她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如果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她可能不会那样绝对。
如果说,奶奶这件事在叶轻心里剜了一刀,那和郁初星分手就是将叶轻掏了一个洞。
她原本以为分开是解脱,但是为什么会加倍难过?
她自己也搞不懂。
站在郁初星家门口,叶轻没有敲门的勇气。
发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黑色垃圾袋,袋口没系,里面的围巾散落出来。
叶轻一眼就看出是她送给郁初星的那条,因为是她精心挑选的。
于是将垃圾袋拉开一看,不看不知道,看了简直是自找苦吃。
郁初星把她送的所有东西都扔了。
叶轻难受得不行,她以为郁初星在家里,她没敲门没说话,收起垃圾袋准备走人。
再后来,就是遇到周牧牧和许闵,以及趴在周牧牧肩上已经喝醉的郁初星。
他们的敌意叶轻感受到了,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她不觉得周牧牧和许闵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真正的朋友就应该像他们那般。
至于叶轻自己,她发现自己其实无人所依无人所靠,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倾诉,但她找不到人。
叶轻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甚至已经没了在电梯里的记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哭过了,但又记不起来,总之,从小区出来的时候她打车回了原本的家。
身体已经疲惫到不行,她到家之后她就躺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噩梦也没闲着,主动找上门来。
梦里,叶轻又听到郁初星的哭声,她伸手去捞郁初星,想将郁初星搂在怀里,但郁初星总是离她有一段距离。
于是,她跟着郁初星走。
她往前走,郁初星往后退,退啊退,不知道哪里来的悬崖,郁初星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叶轻一声惊呼,从梦中醒来,她摸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满脸是泪。
见鬼了,做个梦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
早上八点半,天还雾蒙蒙的,叶轻已经穿上大衣出门。
目的地还是那么单调——医院。
九点,脑科医生上班,叶轻去找奶奶的主治医生。
他姓邹,职位挺高的,听说他动手术很厉害,技艺当然不乏。
“叶小姐,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了。”邹医生声音平缓,没什么起伏:“比较大的概率,你奶奶是醒不过来的。” 他扶了扶眼镜,看着叶轻疲惫的状态,语气里有安慰:“我昨天好像和你说得很清楚?还是说我没说清楚?”
“是的医生,你说得很清楚了。”叶轻点了点头,眼里又忍不住升起期待:“有没有什么办法增大这个概率?”
邹医生表情很无奈,这句话他听病人家属说过无数次了,回答也是那么相似:“如果有办法,那我们医院应该不会躺这么多病人的。”
“也对。”叶轻垂眸,不再说话。
“但希望还是要有的,指不定哪天老人家就醒过来了呢?她现在是一直睡着,但也没什么生命危险。”
他们通常是这样安慰家属的,不把话说绝对。虽然概率渺茫,但有时奇迹指不定会降临。
“嗯,知道了。”
邹医生看了眼时间,“上午我有一场手术,时间会快到了。”
叶轻识趣点点头,“好的谢谢医生。”她站起身,眼前突然有盲点,身子不稳,一只手撑在桌子上。
邹医生抬眼看她,眉头下意识皱了一下,他刚想提醒叶轻要注意身体,下一秒,叶轻身子往前一坠,邹医生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她。
“小张你过来一下!!!!”
隔壁科室的护士马上跑过来,“怎么了主任!!!”
邹医生:“她晕倒了,你过来接一下。”
护士一下子跑过来扶住叶轻。
“我这边有事,你这边叫林医生处理一下。”邹医生看了眼叶轻的脸色,“估计低血糖?查一下指标,赶紧的。”
“是是是,我马上去!!!”
*
晕倒的感觉很陌生,叶轻能听到身旁的护士在说话,但她回应不了。
听到很清泠的女声:“是低血糖,给她补一下葡萄糖,要休息一下。”
再睁开眼时,叶轻已经在病床上,灰白的天花板对叶轻说了个嗨,她口干舌燥,对于先前几小时前发生了什么不知晓。
护士的脸庞压了过来,声线温和:“叶女士,好点了吗?”
叶轻点点头,苍白的唇翕张着,吐出一句:“能给我一杯水吗?”
“好的,你等一下。”
护士的脸又消失了,叶轻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她听到脚步声,很快,耳边传来另一道清越的女声:“怎么样?”
叶轻侧目去看,发现不是刚才那个护士,眼前这个女人好像是一个医生,相貌冷艳,但温和的嗓音又让人觉得没那么疏离。
“你是?”
“刚刚给你看病的医生。”她给叶轻调了调点滴,“我叫林倪,叫我林医生就好。”
“嗯。”叶轻哑着嗓子点头,“林医生——”
“水来了!”护士捏着纸杯走过来,看到林倪,马上说:“主任好!”
哦,林倪,主任呢。
护士也没闲着,把水递给叶轻喝了,林医生还站在病床旁,没离开。
过了一会儿,护士离开了,林医生才开口说:“叶女士。”
“在的林医生。”
“你最近睡眠好不好?”
叶轻顿了一下,摇头,“不太好。”
“食欲好不好?”
叶轻接着摇头,“也不好。”
“你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昨天中午。”
林倪一瞬不瞬看着叶轻,琢磨了一会儿,又说:“那精神状态不太好哦?情绪呢?”
她一个普外科的医生,竟然开始给叶轻诊断精神上的情况,当然,她对叶轻不是有兴趣,这背后原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叶轻听了也挺奇怪,抬眼去看林倪,目光里有困惑,仿佛在说:医生你这是什么情况?医生你好像是治我的低血糖怎么还关心起我的精神状态?业务范围这么广吗?
看出叶轻的困惑,林倪立马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天邹医生让我关心一下你,我遵从他的嘱咐。”
哦,原来如此。
叶轻揉揉眉心,将那点哀愁揉散掉,“最近的确不怎么样。”
“邹医生说你状态不佳。”林倪说话也很直接,“见你不吃饭也失眠的。”说完这句,她又添了句:“他说你如果精神状态不好,可以试着去看看心理医生,这段话也是邹医生叮嘱我要和你说的。”
仿佛在撇清自己的关系,说出事情原委。
叶轻眉头舒展开来,略微疲惫应和着:“明白了谢谢。”
林倪礼貌颔首,提醒她:“别拖,早点去看。”
“好的谢谢医生。”
话末,先前来的护士推开门,对林倪说:“主任,她说她在楼下等您。”
“她”,一个神秘人,但林倪听到之后唇角扬起笑,下巴点了一下,“马上来。”
至此,林倪绕过病床准备离开,似乎想起什么,又回过头看叶轻一眼,终究没忍住说那句话:
“对了,叶女士。”
“嗯?”叶轻还以为她走了,抬起眼帘又看她。
“你认识郁初星吗?”
叶轻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揪了一下,闷意袭上心头,“认识,怎么?”
岂止认识,提不得的程度。
“就觉得你的名字很熟悉,原来她以前向我提起过你。”林倪抿了抿唇,眼里笑意绽放:“我也认识。”仿佛意犹未尽,林倪又添了句:“还很熟。”
很熟?
叶轻忽然警铃大作,开始打量起林倪来。
高鼻梁高颜值,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有些距离感,外表有些斩女。
这不仔细看还没往那方面想,细看,姬达响起来了。
不妙。
叶轻支起身来,喉咙不自觉滑动了一下,紧张的。
林倪笑了,“您别紧张,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关系应该比你还熟。”
认识很多年了!!!!
还更熟?怎么可能!!!
叶轻发现林倪在笑。
她笑什么笑啊,笑个头,笑得真丑。
“你好好打点滴,之后有任何情况找我或者邹医生。”林倪顺手带上门,啪嗒一声,门合上了。
这位林医生,明明也没说什么,但叶轻心里就是不畅快,怎么觉得她话里有话,阴阳怪气的。
叶轻不安起来,甚至开始猜想刚刚护士说的那个“她”,会不会就是郁初星?
而这位林医生,难道是郁初星的追求者?还是别的关系?她刚刚那么笑是几个意思?她怎么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呐……
这世上没那么巧的事情吧?
林倪?林?林医生?叶轻疯狂搜索这号人,但是找不到答案。所以这林大医生和郁初星到底什么关系??
叶轻瞬间焦灼,有些烦躁,她摁了摁床边的信号铃。
很快隔壁护士再次推门而入。
“叶女士,怎么了?”
叶轻焦灼加倍:“不好意思,我有事比较急,这葡萄糖点滴能停吗?”她强打精神,“我现在没事了。”
护士有些为难:“这……”
叶轻见护士没动作,说着就要去扯手腕上的针。
护士见状连忙过去摁住她,“您冷静一下,我可以给您取针的,稍等稍等。”
叶轻一向冷静沉着,现在却有点憋不住,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稳下来。
嘴巴里一边说着礼貌的话:“对不起,不好意思,我没有不遵从医嘱,我只是太着急了。”
她见护士小心翼翼给她撕掉胶布,一点一点,慢悠悠,慢悠悠,于是还是忍不住催促:
“随便拔,出血也没关系,稍微快一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