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轻准备回拨的时候,叶斯的电话再次打进来。
“快来医院,你奶奶不行了!!!”
“什么?”叶轻脸色泛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知道你的事了,气得发病,在急救。”叶斯那边吵吵嚷嚷的,有救护车的声音,好多人在说话,听起来很混乱。
叶轻几乎是咆哮式的:“你为什么要和她说!!!”
嘟嘟嘟,叶斯不给任何解释挂断电话。
这边叶轻气得发抖,身体一悬,坐在身后的沙发上,郁初星见状不对劲,过来稳她的情绪。
“你别急,我去拿衣服和车钥匙。”郁初星也顾不得自己有没有不适了,慌慌忙忙去拿东西,拉着叶轻往外走。
晚上十点,车子快速飞驰在空旷的马路上。
郁初星屏住呼吸,她不敢问什么情况,因为看起来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他说奶奶在抢救。”叶轻说的第一句话,下一句:“因为叶斯告诉她我喜欢女生。”
郁初星深吸一口气,心沉了下去,没说话。
在没有车的马路上,连闯两个红绿灯,最后车子停在医院门口。
犹豫过,但还是选择陪着叶轻。郁初星猜想,叶轻即将面对一场暴风雨。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从来没这么难闻过,也许只有悲哀的人会在夜晚走进医院,脚底摩擦地板的声音是那样刺耳,叶轻的影子撞在墙壁上,显得过于孱弱了。
看着叶轻,白炽灯散出灰白的光芒,同样也抹灰了叶轻的脸颊。
郁初星心快碎了。
她不知道怎样安慰叶轻,似乎说什么样的话都是苍白无力。
去到急救室,一群人站在门口。
叶斯,谢南,张姨,刘见。
所有人都在。
叶轻在距离只有几米的地方停下,叶斯率先看到她,然后是谢南。
“你过来。”叶斯指了指叶轻,转身对身旁的谢南说:“看看你生的漂亮女儿,和你一个德行。”接着又看向郁初星,眼里有嘲讽,“她把她也带过来了,我没骗人吧。”
叶轻已经难过到死,她不知道叶斯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情指责别人的。
谢南脸比叶斯更臭,“你说话放尊重点。”
叶斯非但不听,反而把话说得更难听:“你以为这件事是小事吗?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能担下这份责任吗?到底是你谢家基因不好还是她从小就跟你学坏,我看你心里最清楚!!!”
叨叨扰扰,太不可思议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奶奶现在什么情况?”叶轻这句话是在对张姨说,她也只关心这个。
张姨脸上有泪痕,看来哭过,颤着音说:“不知道,她知道一些事后,太生气了,心脏出了问题,打过电话给你,你没接到。”
叶轻简直咽不下这口气,她看着叶斯,越看越气,恨不得撕碎他。
第一次正面对峙:“你为什么要说?”
“我为什么不说!我早就让你处理好这件事!你听过我的话吗?”叶斯分贝上扬,指着叶轻和郁初星:“你们什么关系你们清楚!伤风败俗这是事实!不让你走你妈的老路我有什么错!!!!”
叶轻气到极点,叶斯的话就是一颗炸l弹,在原本平静的池塘里砰的一声。
而情绪上涌的后果便是,少有生气更不会动手的叶轻这次失去了理智。
她冲到叶斯面前,面对这个一米八的大汉,揪着他的衣领就是往后一推。
她眼里翻涌着愤怒,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要说!!!”说着说着没忍住,一拳往叶斯脸上揍。
叶斯挨了一拳,吃痛叫了一声,没想到这一出。
他当然生气极了,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受小辈打长辈。他人高,力气也大,黧黑的脸庞皱成一团,不悦,对着叶轻一猛推。
性别力量悬殊,叶轻站不住,往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你干嘛推她!!”郁初星见状不妙,赶忙冲上去抱着叶轻,在她耳边说:“冷静,冷静一下,你打不过他。”
谢南冲出来,挡在两人之间。
“叶斯,你敢动她试试?”
刘见脸色惨白,没预想过这阵仗,连忙拉着叶斯,“叶哥,冷静,你也冷静。”
叶轻抱着肚子,眼里有恨,简直恨透了眼前人:“叶斯,要是奶奶有个三长两短我直接杀了你!”
她好像说真的。
她说完这句话,谢南转过身看她一眼,眸子里竟然溢出从未有过的怜悯。
原本就不幸福的家庭此刻彻底撕成碎片。
也对,一家三口,这个名词诞生在他们三人身上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会是这个结局。
谢南站在两人之间,沉默几秒,开口:
“叶斯,不可思议,她不听你的话,你就这么逼她么?你要是恨我,冲我来,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确实是一个错误,但你不能把这件事全部怪在叶轻身上,你有错,我也有错。”
叶斯面色凝重,咬着牙不发一语。
“手续尽快办,你要的我都给你。”谢南叹了口气,闭上眼,“我真的已经很累很累很累了。”
夜晚的风有些悲凉,横在门上的急救红灯一直亮着。
说至此,谢南说:“现在怎么闹都没有意义,如果妈没救过来,没有人负得起责任。”她依旧不可置信看了叶斯一眼,“我真的不敢相信,她可是你妈,你怎么可以口无遮拦说出这样的事?到底是五十几岁的人,怎么说话不计后果!你知道她在意叶轻,就不该在老人家心上捅刀子!”
到这份上,叶斯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是你们娘俩把我逼到这条路上的!谢南,简简单单道歉可以概括这么多年吗?叶轻出生之后你让我碰过你吗?出轨是我的错吗?你确定大部分原因不是因为你吗?这么多年你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了吗?”
谢南没有情感地看着叶斯:“什么是妻子的责任,我不清楚。你已有新欢不是吗?”她看着叶斯,又去看刘见,唯独没看叶轻,“如果一定要说,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叶轻,不是你。”
摊开说到这个地步,很多事情再提已经没有意义。
他出轨成性,在外面搞女人,有好几个私生子,生了女儿,不满意,想要儿子,喜欢漂亮年轻女人,这些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作为丈夫,他做好了什么?
谢南当然有一万个理由反击他,可以反击到他说不出话来。
但谢南没有说,她不想提及这些,一旦牵扯出来,不知道他又要在叶轻面前说些什么荒谬的话了。
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一遍又一遍,没有尽头。若是再要提及,无非只是一直在强调一件事:她不在意叶斯,她在意的是别的已经飞走的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个流溢在很多年前的影子,走远的影子。
不爱叶斯,根本不爱,不在乎。
“都别闹了。”谢南揉揉眉头,疲惫至极,“安静一点,里面不能出一点差错。”
她这么说,大家才闭了嘴。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叶轻靠在墙角,心情如同一团揉乱的线,她有种强烈的内疚感,虽然她在不停强调,这件事不是她造成的,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叶斯。
但......
但她忍不住。
一小时后,急救室的门打开,护士推着病床出来,众人拥护上去,医生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于是人群又散开两排。
病床上,奶奶戴着呼吸罩,白发笼罩着一张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嘴唇紧抿着,苍老的脸颊给人一种即将枯萎的感觉。
万向轮滑过地板,护士推着她朝ICU走去。
医生摘下口罩:“人救过来了,但还是很危险,她心脏病发作,同时高血压导致脑出血,昏迷不醒,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叶轻站出来,眼眶泛红,“如果她——”
医生打断:“是的,我们已经尽力了,当然后续我们会尽全力跟进病情,但至于病情会朝怎样的发展,还得看病人的情况。”
话末,医生看了叶斯一眼,“你是病人的直系亲属对吗?”
叶斯脸上已经有冷汗,苍白绝不亚于叶轻,“是,是我。”
“ICU协议你还得签字。”
叶斯点点头,“好。”
“不过——”医生透明镜片下闪过一丝困惑,“老人家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能成这样?年纪大了是不能受刺激的,特别是她这样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情况,你们作为家属的,真的很没上心。”
叶斯欲言又止,看着叶轻,眸色沉了沉,最终没开口。
“我还是去签字吧。”
刘见跟在叶斯身后,护士带着他们去办理手续。
这边,叶轻的悲伤达到顶峰,如果说先前抢救期间,她还有一点希望在里头,那现在那根稻草已经彻底断裂。
她徘徊在崩溃边缘,亦或许已经崩溃但还在强撑。
眼泪麻木地从眼眶里溢出来,叶轻双手捧着脸颊,低声饮泣。
也许这一刻是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的。
她和奶奶一起长大,父母这个样子,不怎么管她,这么多年,精神上和温情上的支撑全来自奶奶。
奶奶就是她最亲的人。
几个小时前,老人家还在和她说话,佝偻着身子站在灯下笑着目送她离开,她却走得那样急迫,那车子开了好远好远,她站了好久好久。
又想起,奶奶打来的那几个电话,她没接到,所以那时候奶奶到底想说什么,无人知晓。
于是,不论身旁人怎样宽慰叶轻,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掉落自责的漩涡。
泪水浸润了双手,叶轻眼睛像是有刀片拉过,头痛欲裂,一种悲伤过度带来的生理反应。
她听到郁初星在安慰她,那是一种急切又焦灼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是棉花糖按压在她的耳边,可叶轻已经悲伤过度,听不懂,也听不进去。
谢南还站在她面前,神态也很悲伤。
“叶轻。”谢南怔怔看着她,见叶轻没回应,又叫她一遍:“叶轻。”
叶轻飞走的思绪被拉回来,拉回这个填满消毒水气味的空间,她抬眼看谢南,发现谢南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了泪。
晶莹的液体从谢南的眼角滑落,深邃的目光里是麻木,谢南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目光空茫,就那样看着叶轻。
只是机械重复地对叶轻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这种无关痛痒的歉意,实际给不了多少安慰。
叶轻无法排挤那种情绪,很抵触身边的一切,她不想听到谢南说话,情绪很乱。
“你别说了,你走,你离开。”她对谢南说过这句,不够,甚至轻轻推了郁初星一下,拉开身距:“你们都走,我想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