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子此时看着贾赦,眼神有些深沉起来。

  他和小允子不相上下,都是摄政王的心腹。平素里身上更是有着一百个心眼子,此时听到几人的对话,就知道事情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原本含在嘴边的笑容此时慢慢消失,薄唇轻轻地抿直,小卓子似笑非笑的沉声询问道:“还请将军大人解惑,难不成将军大人是不愿促成此事吗?”

  贾赦对于他人的情绪极为敏感,立刻感觉到小卓子有些恼怒的预兆。

  他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怕公公笑话,这事儿真的并非是贾赦的事。实际上在下在之前便已经派人送信,要接迎春回来。可是不承想,我那女婿竟是将迎春扣了下来,不肯让她回家。这不我正打算去到她家,带回我女儿。”

  贾赦的解释让小卓子的脸色略微晴转了一分,他上下打量着贾赦,一身正是出门的衣服,当下更是多信了分。

  不过随即而来的,便是另外一个疑惑。为何那孙绍祖要扣下迎春,不让归家?

  这女子出嫁,虽说回家的次数减少,但大汉朝可从未说过,女子出嫁之后便不可归家之言。

  小卓子觉得这其中,恐怕有些什么猫腻,当下里,他看向贾赦说道:

  “依我说这件事情,还请将军与我,前往省亲别院面见公主娘娘。”

  对方并没有说清楚,但是贾赦却是瞬间明白,这是小卓子觉得此事,其中有特殊的隐情。

  想到自己送信儿的时候,的确正好是黛玉受封不久,恐怕对方此时已然发现了些什么。

  贾赦并不是个傻子,当初他能够成为太子的伴读,并且还能够与太子感情深厚,就证明他的脑子绝对够用。

  当下里心头猛然一跳,沉沉地点了点头,便随着小卓子往省亲别院去。

  此时省亲别院中正一派悠然,今儿天气不错,黛玉和探春二人对坐着下棋。四姑娘对这个不感兴趣,也不喜欢人多凑到一起,索性便跑去水月庵找妙玉。

  黛玉和探春,对此也不以为意,甚至颇有几分自得。二人浅笑着下棋,一时互有输赢。

  只是下到中场,探春无意间说起迎春。

  “说起来二姐姐也是个狠心的,成亲已然有些日子,然而却一个信儿都没回来。这成亲之后竟真的这样,连家都不得回了?”

  探春言语间多有些无奈,只是眼神却偶尔偷偷地,瞄上黛玉一眼。

  谁能想到,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亲姊妹。却一朝身份变换,眼前人成了自己,高攀不起的。

  尤其是,也不知道是对方地位变化,还是有所倚仗。往日里郁郁寡欢,再也不坐如今反倒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

  虽威严尊贵,却又让人忍不住亲近。

  黛玉早就知道,随着地位的变化,众人的交往也会有所区别,因此她对于探春的改变,并没有意外。

  不过听起说起迎春的事情,黛玉这才有些恍惚,从记忆中找出二姐姐的婚事。

  孙绍祖……这个人竟是二姐姐的夫君?

  手中的白子,停顿得半空,黛玉的脸上微微变色。

  这场婚事有问题。

  京城中勋贵女儿,嫁人的时间都要略晚一些。一来有群芳会簪花绶带这一系列的礼仪,需要的时间不短。二来若不经过群芳会自行婚配的,往往女方会被人耻笑。

  就比如自己的表姑姑,看似是在十六岁簪花绶带完成。可实际上,表姑姑嫁给表姑父那时,已然过了三年。

  对比之下迎春太过着急,实在是让人觉得,这其中有些莫名。

  而且按理来说,女儿家嫁出之后为了让娘家放心,是要在娘家住对月的。

  如今迎春已然出嫁两个来月,此时还未做过对月,未免有些不对劲。

  更何况黛玉是知晓孙绍祖其人的,毕竟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案子还是她亲手判决的。

  这孙绍祖不是良配,就算是如同夏金桂那一般的女子,都没有办法完全压制住他。像二姐姐这样温柔的女子,岂不是在他手中没了活路。

  想到此处,黛玉忍不住阵阵心慌,她看向探春说道:“说起来自我被封公主,迎春姐姐便未曾见过,不如我这边下帖子请姐姐过来,咱们姐妹聚一聚可好?”

  这话正中探春的下怀,她当下重重地点了点头,近日里她之所以扯起迎春之事,就是想要让黛玉记起迎春。

  “若是姐姐下了帖子,那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姐姐现在刚刚获封,就直接上门难免落入口舌,倒不如这事让大伯去接?”

  探春口中说着眼神,带着几分试探。见此,黛玉自然也要领她的情,当下微微汗手。

  而此时的探春见黛玉,并没有什么反驳之言,也是心中稍安她是个即为慕强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有些冷心冷情。

  本来她和宝钗素日关系更好,因而有些担心黛玉会有所不愉,却没想到对方并不是个小气人。

  却未曾想到二人,本以为会先迎来迎春,可是先来的却是贾赦。

  听得通传之时,黛玉便有些不解,她让小卓子将贾赦请进来。

  待到相互见礼之后,黛玉这才询问道:

  “舅舅,可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二姐姐那有什么变故?”

  黛玉心中的不安更加炙热,她此时看向眼前之人。果然便发现贾赦面露难色。

  贾赦也不敢隐瞒这事,赶忙将事情的经过说明。

  “这下有些难以启齿,但林丫头你不是外人,迎春不知为何被扣在了孙家,林之孝如今也守在孙家呢。”

  听闻此言,黛玉先是一怔,随即一双大眼微微眯起,目光中有一丝凌厉。

  “好大的胆子,谁敢扣下二姐姐的行动。”

  贾赦的这句话,却是触动了黛玉的逆鳞。

  黛玉最为厌恶的便是这等手段。当日里她被王夫人困在潇湘馆中,纵然不过片刻便离去,但对于黛玉来说,当时当日是她一生难言的耻辱。

  如今在听所言,往日便涌上心头。

  贾赦此时赶忙解释,这才将迎春将要被记在邢夫人名下之事,说出又解释了,林之孝为何前往孙家接人。

  听明白了一切,黛玉转头看着在自己身旁的西流,语气中带上一丝恳切地说道:“西流姑姑,劳烦您走一趟了。”

  这件事情若是交给其他人也能办,然而黛玉却担心这孙绍祖,别到时再惹出什么幺蛾子,索性便直接派出西流。

  西流听闻黛玉的命令,她自然没有任何反对,微笑着下蹲行礼。

  “谨遵谕令。”西流微微含笑,神色从容。

  “奴婢这就去。”看着二人殷切的眼神,西流快速的领命而去。

  一旁的贾赦见黛玉这,令行禁止极为快速,当下也是放松不少,他本来还在担心,孙绍祖会做些什么幺蛾子。

  如今倒是不用了。

  倒是又多了一项活计,那就是得改族谱。

  这事儿少不了得找贾珍。贾赦这会儿乐悠悠的,跟几人告辞,自己这才去东边的宁国府。

  仿佛是冥冥中注定,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交汇在孙绍祖身上。

  黛玉尚且不知道,今日里苏槿这边也是十分热闹。

  一早上,水湛便请旨入宫求见,偏偏进来也不说些什么,反倒让苏槿一阵阵狐疑。

  如今苏槿大约知道他的心意,再见对方,却是另一种感觉。往日里的忌惮不见,反倒是满是无奈。

  “如今大汉朝,百废待兴,王爷每日里日理万机,若是无事也不必进宫来见我。”苏槿本来还想自称本宫,但看见水湛那含笑的双眸,忍不住便下意识地自称我。

  这段话一出口,她又忍不住有些懊恼。只是又没法再咽回去,一双漂亮的凤眸,带着些许恼怒地盯着水湛。

  坐在下手的水湛,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而含笑地看着苏槿,露出与往日不同的情绪。

  “自然是有事这才进宫的,我今日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咱们素日里对贾家并没有太注意,毕竟四王八宫中这家算是断了根,已然几乎是快要僵死了。

  却未曾想到这等日暮西山之辈,竟身边也还有魑魅魍魉。”

  魑魅魍魉四字脱口,水湛露出一抹冷笑。对于这些尸位素餐之人,他素来使恨之欲死。

  为官也好,勋贵也罢。若无法为民做主,无法为国家谋取福利,那么此等人便该死。

  “你去瞧瞧这个。当日里,却是为了朝堂的稳定,这才压了下来。如今却是做得太对了,这等人若是放到了外边,指不定会鱼肉一方百姓。”

  水湛口中说着,一边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奏折,送到苏槿的面前。有些狐疑地接过奏折,苏槿番看了一下,却是一人的简历。

  而越往后翻,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和普通的生平奏折不同,这份的后边,却是对于其人日常行事的记录,苏槿越看心头越发恼怒。

  此人不但生性渔色,家中但凡略是平头正脸的丫鬟,未曾放过一个。

  更是个官场赂虫,仅仅不过是数月,竟然与不少心怀鬼蜮之人,私相授受。

  “果然是条中山狼。”

  如果说前面的,只让苏槿觉得此人太过不堪,后边关于迎春的事情,却让她有些动容。

  明明是堂堂的公侯小姐,未曾想,竟是被这等混蛋所玷污。

  等翻到最后,苏槿的脸色已经不能够再难看。

  一旁水湛自然知道,如今对方在生些什么气,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有些担忧地安慰道:

  “今日与你看此人,却是因为其和贾府有关,我却是怕对方会对玉儿有害。”

  说起黛玉,水湛脸色也微微沉下,这却是小允子的回传。他才知道,原来孙绍祖与其相关。

  苏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头。她的目光凝固在做着最后的几句话上,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在上面轻点。

  沉浸在思绪中的苏槿,并不知道她的沉思,在水湛眼中却美不胜收。

  都说认真的女子最美,水湛望着沉思中的她,双眸越来越愈发柔和,渐渐染上氤氲。他若无其事地抚过胸口,想要缓解有些过速的心跳。

  穿着凤袍的女子此时垂眸沉思,即便如此,仍旧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发髻本来梳得一丝不苟,却未曾想到,偏有一丝秀发,顽皮地落在腮边。

  苏槿似乎并没有感觉,自己因这一丝秀发而更加鲜活。

  水湛出神地看着眼前之人,对方是自己年少之时便心中所系的,也是自己生命中最亮的那一抹光。

  对方便如同一抹明月,不如同太阳那般刺目,却仍旧不减清冷温柔。

  也是这一份并不灼热的温柔,让他难以放弃。每每下定决心,可是只要再次见到对方,原本坚定的想法,便会不攻而破,再也没有一丝的念头。

  他早已习惯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可是只有在她面前,他从来没有办法隐藏真正的情绪。

  这世间情之一字,最为让人烦恼。纵然世间再多绝色,却也非眼前之人,不如对方一颦一笑。

  不过是一句:情深难解罢了。

  苏槿回过神,便瞧见水湛望着自己发呆,那一双眼眸中的复杂,烫得自己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你这人乱看些什么!”此言颇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苏槿话一出口就觉得后悔。

  耳廓瞬间发烫,她有些掩饰性地抚了抚自己的鬓角,双眸也忍不住有些游离。

  水湛轻咳一声,连忙解释道:“不为了别的,就是觉得这事儿,想问你的意思。”

  说到这里,水湛的眼神闪过一丝狠厉。刚刚的柔情似水,丝毫不见,剩下的只有属于上位者的杀伐果断。

  苏槿瞬间听懂对方隐藏的含义,她摇摇头,不着痕迹地舒缓身体。

  “这件事情让玉儿去办吧,以这丫头的性格,迟早会与那中山狼对上,这孩子需要在京中立威,这人倒是个好材料。”说到此处苏槿勾出一抹笑意,提起黛玉她便一心的柔软。

  水湛听到苏槿这话也是微微的颔首,口中笑着说道:“也是我想岔了,的确该如此,如此说来,这孙绍祖倒是个恰好的。”

  水湛出言附和,按照对方所言,这的确是个很好的事情。

  看着如此的对方,苏槿有些放松地用手撑起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说起来,玉儿的确是特殊的,说也奇怪,我二人对她的容忍远超一般。”

  苏槿这一会儿,虽有玩笑之意,却也有着真情实感。她自然看得出来,水湛对黛玉一腔慈父之心。

  突然被苏槿这么来了一句,水湛先是一窒,随即便知晓对方隐藏的意思。

  他自然知道,其中根本乃是对方的调侃,不过一时却也莫名冒出一股心气,下意识地回嘴道:

  “我这个父皇,可没你这个母后没原则。”话一出口,水湛随即便觉得后背一凉,自己说错话了。

  这可是赤裸裸地调戏之言。

  他带着几分紧张,看向苏槿,生怕对方一会儿一时恼怒,将自己轰出去。

  未出水湛所料,苏槿听闻这句话。立刻坐直身子,一双漂亮的眼眸满是怒火。

  就在水湛暗自懊悔,思索自己该如何挽回之时。苏槿仿佛想到了些什么,脸色缓缓地柔和了一丝。

  “我总有种感觉,黛玉那丫头不会让我失望的。不过还是让人注意一些,免得这孙绍祖会惊扰这丫头。”

  水湛见事有转机,连忙点头,说自己这就去吩咐人。未曾想到,就在二人说这话的时候,黛玉那边已然将事情,处理得八九不离十。

  原来就在水湛和苏槿二人闲谈之时,西流已然出了荣国府,直接登上车往孙家而去。

  这孙绍祖祖上也曾做过两年武官,因此在京城中也有一所宅院,但是却并不太大。不过区区三进而已,离着荣国府倒也还不远不近。

  在京城中,即便不太远的距离也走得很慢。纵然西流这一边,未曾一点耽搁,却也足足三刻钟之后,这才来到孙府门前。

  西流看着紧闭的大门,并没有直接命人通传,反而纤手扶着侍女的肩膀,下车行到大门之前。

  这一间府邸看着倒也还算光鲜。西流双眸,扫过门前,刚想转头吩咐身旁的小太监去敲门,便听见里边隐约传出声声哭嚎。

  她自幼便跟在苏槿身旁,因此练就了一身好武功。此时纵然是身处外围,但是女子的哭嚎尖锐,多多少少仍能听到些许。

  西流脸色当即一变,双眸中闪过一丝凛冽。

  “去开门。”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哭嚎,但是西流心中,还是有着一丝不安。

  这件事情但愿和那位迎春小姐并无关系,不然恐怕今日里,这事情便大发了。

  一旁的小太监影影绰绰的,也发现了不对,当下小跑着往台阶上跑,开始拍打大门上的门环。

  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无人应答,小太监一心急,用手一推不承想,竟直接推开了门。

  这孙家竟然没有关上大门?

  因大门敞开,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一些,西流心头的不安,越发的浓烈起来。此时顾不得其他,她微撩裙摆快步地往里边走。

  这宅子太小,不过走上一段便瞧见书房和二门。这才能看见,有四五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正趴着门缝往里看。

  西流一行人足有七八个,此时一路行来,这些人也发现有不认识的人进来。有些聪明的便仔细观察,愚钝得便直接上来阻拦。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私闯民宅,此处那是孙家的府邸。”

  西流扫了眼,围上来的众人,她并不在意这些脚下虚浮之辈,反而被里边传来阵阵的哭喊所吸引。

  “闯进去。”

  今儿跟西流来的都是宫中的好手,因此一声令下,众人便如同秋风扫落叶般,直接将阻拦之人冲了个七零八落。

  小太监眼疾手快,抓住个领头的口中喝问道:“里边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人哭,胆敢有一丝隐瞒,小爷今儿要你命。”

  那小子本来还想隐藏一番,此时听了这话,立刻再也不敢胡说,一五一十地说道:

  “你们,你们是贾家的人?你们家姑娘正被老爷打呢,你若是来救人的,还不赶紧去。再晚就打死了。”

  一旁的西流听闻此话,紧紧皱起眉头,快步往里边走。

  刚一推开二门,西流便见的一个身着黄衫的女子,此时正被五六个小厮围成一团,似乎在防止对方出二门。

  此时女子头发散乱,衣服也有些破损,几个男子围绕着她。不但不肯让她动作,甚至有些个混账的,还时不时在女子的身上揩油。

  有个大胆的,竟然上去直接搂住对方,往那女孩的脸上亲。

  而众人没有一个阻拦的,反而笑哈哈地看热闹。

  西流最见不得这个,一瞬间便有些红了眼。腰间一抹,一把银光闪闪的软剑,便握在她的手中。

  一道雪光。

  一声惨叫。

  刚刚那个抱着少女的流氓,此时仿佛刚刚反应过来,捂着自己空荡荡的肩膀,惨嚎一声随即跌倒在地上翻滚。

  见到这种情景,刚刚那一些揩油的小厮,一个个噤若寒蝉。

  此时地上那些原本被打倒的小厮们,一个个吓得不行,悄悄地往门边藏。

  刚刚西流纵然从正门打进来,却并未伤过任何一人,不过是让那些人有些灰头土脸,身上疼痛而已。

  可如今这一会儿,却是实打实的,见了血。

  西流冷哼一声,满是杀气地扫过那一些龌龊,随即便看向那个,半趴在地上的少女。

  瞧对方的穿着,显然应该是个贴身大丫鬟。

  西流心头了悟,上前将其扶起,轻声询问道:

  “你可是荣国府的奴才,你主子可是迎春姑娘,如今姑娘在何处?”

  西流一边询问,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少女,此时对方脸上满是惶恐之色。唇角也有破损,原本俏丽的脸颊上,更是横着一个蒲扇大的掌印。

  到底是谁这样狠心。

  却见小姑娘像是茫然回过神一般,扑通一声,跪在西流面前磕头。

  “奴婢正是,不知道您是谁,还请救救我们家姑娘。奴婢给您磕头了。”

  绣橘这会儿刚反应回来,直到眼前是救星到了,她连忙央告对方将迎春救走。

  眼瞧着西流紧皱眉头,以为对方嫌弃人太多,当下连忙解释道:“只求姑娘,带了我们家姑娘走就可以,绣橘纵然是在泉下,也每日里替您祈福。”

  这话说得西流有些尴尬,特无奈地将,已经语无伦次的小丫鬟拉起来。

  “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别说了,快领我去见你主子。今日里我过来,便是为了她而来。”

  这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让惶惶不安的绣橘立刻满脸喜色。

  绣橘连忙抓住西流的手,指着门里说道:“老天爷保佑,总算是……不知道您怎么称呼,还请您赶紧救救我们家姑娘,我们家姑娘快死了。

  她快被姑爷打死了。”

  话说到这儿,小姑娘已经满是哭音,而这句话也让西流瞬间眉头紧锁。

  “我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竟敢罔顾人命。”西流说罢,大踏步便往里边走。

  孙家不过是三进的小院儿,此时已然能够清晰地听到,迎春的痛苦哀嚎。

  这声音仿佛是一道利箭,刺破西流的鼓膜。

  此时的门正虚掩着,西流上前一脚踹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在地上来回翻滚,被男人当作球一样踢的女子。

  对方此时浑身狼狈不堪,仿佛是如同男子脚下的一只蹴鞠。而不停踢打对方的男子,此时正因为女子的哀嚎之声不够大,咒骂着。

  “你这个醋汁子拧的老婆,我不过是看上了你的丫鬟,她本就是陪嫁丫鬟注定,便是我的人,可你竟然不同意。

  也不知你有什么脸在我这儿说话,竟是把自己当成了太太,正头娘子去了?

  你不过是因为你家欠了我5000两银子,还不上这才抵押给我的。真的算起来不过是个物件而已,如今竟还敢多言?我打死你。

  今日若不好好与你紧紧皮子,你也不知道爷是什么人,且尝尝爷的手段。”

  孙绍祖口中说着,脚下却是一点没有留情。根本就没有把,此时已经快要奄奄一息的迎春,当做自己的结发妻子,枕边之人。反而如同发泄一般对其拳打脚踢。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面对这样的情景,都无法忍受。西流只一眼便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照着对方便是一下。

  那孙绍祖也是武官出身,到底还有几分底气,感觉到不对劲儿,快速地便要躲闪。

  西流的剑术,是苏槿都极为称赞的,因此比起孙绍祖的野路子不知高了多少,此时一招用老,随即便又是一招。

  这第二下,孙绍祖再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她只能脚底生根,活生生地搭了个铁板桥。

  只这一下子虽说寒光已过,却也落入了西流的陷阱,西流手腕一抖,仿佛早已经预料对方会再次躲过。瞬间孙绍祖眼前寒光一闪,原本横飞的剑刃,直接翻转向下滑去。

  这一次孙绍祖是再也躲不过了,锋利的剑芒直接斜斜地从孙绍祖胸前划过,自右而下一道寒光。

  瞬间鲜血,随着这个动作喷溅而出。

  感觉到胸前传来的剧痛,孙绍祖顾不得其他,直接腰上用力翻身趴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拉开距离。

  他慌忙地想要捂住自己胸前的伤口,却不敢多有动作。只是眼含恐惧地盯着,面前仿佛轻描淡写一般,挥动宝剑的女子。

  孙绍祖快速地喘息着,他盯着眼前之人,色厉内荏地喊道:

  “你是何人?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刺杀朝廷命官。”孙绍祖此时早没了刚刚的威风,他紧紧盯住西流,眼中满是止不住的恐惧。

  孙绍祖心中清楚,若是刚刚自己反应慢上一点,早就被一剑劈成两半。对方刚刚没有任何收手的余地,是真的想杀了他。

  生死之间走过一回,孙绍祖此时哪还有刚刚的威风。他双眼满是后怕,仔细思索着眼前的女子,与自己可曾相识。

  西流身后那几个,宦官一般的小太监太过明显,这让孙绍祖原本的惶恐更加害怕。

  眼前之人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很显然绝对不会是江湖中人,那么这件事情就可怕了。

  自己毕竟乃是官身,纵然此时是在候补,却也并不妨碍他自称本官。

  而对一个朝廷命官,可以随意下手的人,其背景会是怎样的恐怖?

  西流此时却无意理会孙绍祖的胡思乱想,她轻抖手腕,将软剑交到左手,伸出手搀扶迎春。

  “想必你便是荣国府的二姑娘迎春了吧?本官乃是太后身旁之人,名唤西流。今日里,乃是奉公主娘娘之命,来请迎春姑娘进府一叙。”

  西流轻柔的解释,嗓音温柔。她知道眼前的迎春已然是惊弓之鸟,自己若是说话大声一些,甚至都有可能会吓到对方。

  果然,她这一开口,便看见迎春微微地颤抖,好在一旁的小丫鬟,此时与她紧紧相拥。

  等到提起荣国府接她回去之言,这才仿佛是受精的鹌鹑一般,怯生生地抬起头。

  迎春这一抬头,西流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她再也不忍心看一下迎春。转而死死地盯住孙绍祖,牙齿之间发出吱吱的声音。

  迎春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原本秀美的轮廓早都看不出来,两个眼圈乌黑,双眼血丝遍布。

  脸颊仿佛被人左右开弓抽了四五十下,如今肿得老高。额头上破了两三处,这会儿正渗着血。

  露出的脖颈上,两个大大的手掌印,已然发紫。西流甚至看到迎春的眼角,此时还在冒着血珠,竟是被人活活地打裂了。

  更不要提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除了常见的踢打损伤外,可以看到各种利器所造成的伤口,甚至那上面还有着烫伤。

  西流不敢想象,自己所见的方寸之间便已经如此,那么衣衫之下会是怎样的光景。

  原本她是打算单手搀扶对方,可是眼前对方如此,西流心知,恐怕此时的迎春根本站不起来。

  将手中的软剑转身交给身旁的小太监,西流俯下身轻手轻脚的,抱住迎春的肩膀。

  “别害怕,本官来了。本官保证,从今以后不会有人再敢打你。”西流嗓音有些沙哑,她看了一眼对方,那比起自己瘦削的不知多少的肩膀,话语之间忍不住有些哽咽。

  她们从未见过面,也从未曾有过交流。可纵然如此,对方这一般惨境,也让人忍不住鼻头一酸。

  还是个孩子啊。

  感觉到手下的身躯,并没有抵抗的行为,西流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对方的裙子揽在手中,这才轻轻地往怀中一拉。

  随即西流配听到对方倒抽了一口气,显然是自己的动作弄疼了她,可是对方却再没有声音。

  西流蹙起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她一手轻轻地抚过迎春的腿骨,一直忍着疼痛的人,轻声地嘶了一声。

  随即便像是,有些害怕一般,蜷缩了身形,低着头,不再言语。

  看着这样的迎春,西流双眼通红,她小心翼翼地将迎春抱在怀中站起,随即吩咐身边的太监。

  “把那个混蛋绑了,至于胸前的伤,不用给他上药,这简单的包扎,别让他死了。此人的罪行,恐怕需要公主娘娘的御令。”

  西流口中说完又命令,身旁的另外一个小太监,搀扶着绣橘一直往外走。

  看着眼前的一切,绣橘恍若自己尚在梦中,但她还是凭借着本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西流身后。

  一直到离开孙府,绣橘这才茫然地回头,看向渐渐远去的大门,难道说噩梦终于醒来了?

  小姑娘看着被西流抱在怀中的迎春,忽然再也忍不住,小声地低低抽泣起来。

  因为迎春此时身子骨太弱,加上她的腿似乎已经被打断,西流不敢将其放在车上,只得将对方抱在怀中。

  她心知如今的对方,恐怕心神受伤严重,因此并没有多问些什么,只是轻柔的安抚。

  也是因此,等到了荣国府时,迎春已然基本上恢复了冷静。看着熟悉的景色,转瞬间对方便再也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呜咽哭泣起来。

  迎春的哭声很轻很弱,若非是西流和她很近,恐怕根本听不清。

  对方的哭声莫名的,让人觉得心被紧紧地揪住。西流并没有劝对方,反而小心翼翼地替对方整理发丝。

  刚刚她就发现,似乎是因为在地上翻滚的缘故,迎春的头碰到了不少石头。扒开头发可以看到许多的破损,有些甚至尚在流血,只要一碰便疼得不行。

  看着对方如同幼猫一样发出痛苦的呜咽,西流竟然连抚摸对方的头发都不敢,她不知道在这副遮盖下面,有多少的伤口。

  等到了大观园门口,西流此时终于有几分缓解。

  “如今我先送你去潇湘馆去见公主,还是说你先回你自己住的地方?”西流给了迎春两个选择。

  其实不用选,她也知道。对方肯定会要求先回自己住的地方,她知道以前迎春曾在,省亲别院中居住。

  果然不出所料,一直很安静的迎春突然抬起头,小声地说道:“我要回家,我要回自己住的地方,哪怕只住上一晚,明儿死了,我也甘心。”

  一直看着迎春的西流,发现对方说的是真话,从迎春的双眼中,西流看不出半点对生的渴望。

  对于眼前的少女来说,她没有丝毫的求生欲,甚至可能在对方想来,死亡是一种解脱。

  西流的手指不自觉地有些用力,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缓缓地松开。

  而迎春虽说满脸痛苦,却没有任何的反抗。

  “抱歉,迎春姑娘却是我弄痛了你。你想回家,我便带你回去,一切放心如今你已然安全了。”西流带着两分涩然的安抚。

  眼前的少女明明还是个孩子,明明她也出身高贵,可偏偏却被虐待至此。

  甚至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真的吗?”仿佛是因为西流的承诺,迎春怯生生地抬起头。

  纵然那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是那双清澈的眼眸仍旧未变,西流用力地点头。

  贾府之中,原应叹息四个丫头,长相最为艳丽者,乃是探春。

  身形气质最为高贵者,乃是元春。

  而若论最为舒适之人,当属迎春,迎春之相貌并非最美,姿容并非最夺目,可偏偏只要与她处在一处便,自觉身心舒畅。

  此时迎春虽说狼狈不堪,但身上的气质未改。看着这样的迎春,西流忍不住暗恨,孙绍祖简直不是人。

  若非今日凑巧,恐怕来日迎春,便要回归黄粱。

  西流看得出来,孙绍祖是半点没有收敛的意思。可以说,几乎有八成的可能,迎春会死在对方的拳打脚踢之下。

  思及此处,西流对于迎春越发的心疼。

  将其送回紫菱洲,西流吩咐人请太医过来诊治。

  公主府是有预备太医的,因此对方来得极快,可纵然是太医见过识广,眼瞅着迎春身上的伤也不可置信。

  他略微替对方检查了一些,便放下手中的器具,紧紧皱起眉头,回头看向西流说道:

  “西流大人,还是叫医女过来吧!”

  显然迎春身上的伤,并不止外表看到的这一点儿。西流虽说早有准备,但听见太医的话,仍旧一阵气血翻腾。

  强自忍耐的西流,几乎下意识便想转身,再去找孙绍祖麻烦,却与前来的黛玉对个正着。

  西流赶忙上前两步行礼说道:“小公主。”

  刚刚她提前吩咐人,直接去通秉黛玉,因此对于黛玉这一会儿的到来,却是并不惊讶。

  黛玉点点头,口中说道:“辛苦西流姑姑,若非是姑姑前往,恐怕二姐姐没这么容易出来。”

  此时黛玉顾不得其他,只与西流略说一句,便快步地走进屋中。

  然而不过是一眼,黛玉不可置信地愣在当场。她手中的帕子随着她的动作,飘落在地上。

  黛玉伸出双手捂住嘴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迎春,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此时迎春躺在贵妃榻上,她的身下是她离开前常用的水玉色垫子,此时那垫子被染得通红。

  迎春此时双目紧闭,若非是胸口还微微地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对方已然是个死人。

  黛玉身形摇晃,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她的二姐姐。

  怎么可能,那个和蔼可亲,却又心中满是丘壑,更是有些腹黑的人,怎么会如今这副样子!

  黛玉几乎是从嗓子缝里飘出一句。

  “二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