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一阵阵的哭声让黛玉的头隐隐作痛,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灰蒙蒙看不清。

  好半晌,一道光柱破黑暗,一片光怪陆离的碎片,在睫毛的抖动中渐渐散去,黛玉这才看清楚自己周围的环境。

  看着头顶的浅水粉色菱花帐子,她心头浮起有几分迷茫。

  这里却不知是何处?

  眼前的这个地方,很明显并不是公主府,原因就是这里太简陋了。

  虽然帐子是上造的,但是看花纹却是好几年的旧颜色,她身下的床虽说是黄花梨的,但是被褥却也并非是她素日用的。

  她素日用的,乃是海外真真国进贡的长丝绵,虽不如绫罗绸缎见之拢光,却是极为舒适的。

  如今她身上的这一床被子看着华丽,可实际上并不贴身。这种东西披在身上,四下透风,还不如不用。

  眼前的这一切,比之她的公主府不知差了多少。

  黛玉心中盘算着,却并不露半分,如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竟然会落到这里。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表姑姑有没有知道她被人掳走?

  想到爱自己若掌珠的表姑姑,黛玉稳住心神,不漏声色地继续观察。

  这房子有些个古怪,看着是普通的,可偏偏在有些地方,又有皇家的影子。

  情况不明,谨慎为上。

  黛玉重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仍旧是沉睡之中,心头却是思绪流转。

  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黛玉心中古怪,自己本来应该是在公主府,与晴雯饮酒谈天,快到天明才草草睡去。再次醒来,却不知为何换了地方,难不成如今是在梦中。

  可这梦境怎的如此现实,让人隐隐感觉心头一阵阵的不安。

  以不变应万变。

  想到这里,黛玉睁开双眸,转过头看向身旁。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旁有人。

  然而未曾想到,她刚刚转头便瞧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你是…紫鹃?”黛玉有些迷茫,她看向对方,略带一些踟躇询问道。

  眼前这人,她是有些印象的,乃是贾母身旁的二等丫鬟,名唤叫做紫鹃。

  据说她之前改过名字,此前是名唤鹦哥儿,可不知为何,忽然被贾母改唤紫鹃。

  这件事情本来不过是些许小事,也是凤姐的长子满月之时,凤姐一时喝多了与她们念叨,这才说起来。

  黛玉与贾母之间本就隔阂颇深,因而当时不过是一掠而过罢了。

  若非是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恐怕早就将这事忘记,如今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竟然还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姑娘。

  黛玉想到此处,越发地烦躁起来,一个有些不太好的念头,划过她的脑海。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上酥软不已,竟是半天动弹不得。

  也正是这挣扎使得紫鹃回过神来,她眼瞧着黛玉醒过来目露喜色,连忙小心翼翼地撑起黛玉的肩膀,又拿来床边放置的万字如意靠枕,细心的塞到她背后。

  “姑娘终于醒了,刚刚可是吓死奴婢了,差一点就以为姑娘出事。

  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到那世里头,继续还跟着姑娘去。”

  黛玉没有说话,一直安静地打量紫鹃。听着对方的话,她心中盘算,按照这人的话,想来此处难不成竟是贾府?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那是一双惨白的双手,几乎瘦得如同骨架一般。可是掌中红痣却依旧闪耀,只一眼黛玉便知道,这是自己的身体。

  她轻轻握拳,感受了下手中的力道,有些不对。这具身体,虽然是黛玉,但却不是她的。

  刹那间黛玉便想明白了,可是这个想明白,让她更加无法理解。

  庄周梦蝶,又或是蝶梦庄周?

  黛玉的心头狂跳,她自然不可能会忘记自己的身体是怎样的,可是她怎可能这般柔弱?自己跟随表姑姑习武数年,谁不是少有的高手,可是却也身体康健。

  心中一阵阵地狂跳,再也没有办法让黛玉冷静下来,她忍不住询问道:

  “如今是什么时节了?”

  紫鹃这会儿并没有发现黛玉的异常,听见黛玉的询问,她只是擦抹着眼泪说道:

  “今儿是六月初五,如今咱们在潇湘馆啊,姑娘可是糊涂了,老太太前儿还来看过你。只是二太太说是姑娘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命人封了院子。

  姑娘姐放宽心,待姑娘好一些,咱们就能出去了,到时一切再说。”

  紫鹃的话不过几十个字,却说得黛玉触目惊心,一句老太太便让她确认自己是在何处。

  这期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黛玉纵然是少有的聪慧之人,此时面对变化仍旧是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手腕,上面传来的疼痛,明确地告诉了她,这并非是梦。

  思及《淮南子》中的故事,黛玉脑海中灵光一闪。

  恐怕自己如今乃是在镜中国。

  可是若真是如此,自己怎会落到贾府,这其中可是发生了何事?黛玉当下有些试探地询问紫鹃道:

  “紫鹃,我且问你,如今的皇帝,可是只有一位皇后?”

  此言一出,紫鹃一愣,随即笑起来:“哎呀,我的姑娘怎么刚好点,就想起这件事?

  姑娘在说什么呢?皇帝自然是后宫佳丽三千,可惜咱们家大姑娘前儿不久去世了。虽说追封贵妃,可是如今家里到底还是大不如前。”

  这一句话,几乎让黛玉瞬间确定,自己果然是在镜中国。

  她也曾经在古书上见过,有人离窍若干年后各有不同际遇,这才又回到本体,这便是镜中国。

  黛玉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手掌,如今的模样,恐怕若非是自己醒来,对方如今想必已然是撒手人寰。

  另一个自己竟是这样惨……黛玉忍不住心头几分心虚,她的脑海中上过些许的片段,杠是心疼不已。

  紫鹃在一旁见黛玉沉默不语,虽不知姑娘在想什么,却不敢打扰。只得擦干眼泪,连忙具体黛玉张罗药剂和饮食。

  好在王夫人到底顾及面子,在这些上却并没有为难黛玉,一概的东西皆是新鲜的,不一会儿直接便端来白粥和汤药。

  紫鹃先将小桌放到一旁,这才又扶起黛玉,一边替她擦手摸脸,口中还叨念着。

  也是靠这些零碎信息,黛玉迅速地,将大部分信息汇总。

  虽不知怎么回事,但却可知这里的黛玉,似乎并没有被表姑姑带走。

  因此无奈之下只得流落贾府,她也曾过过几年好日子,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子骨反而越发的不好起来。

  这其中虽有黛玉,本是个灵敏之人,被贾家这些才高捧低的奴才,说自己一草一木皆取自贾家心中不甘。

  另一方面却也有些稀奇。

  黛玉不足痕迹地将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之上,表姑姑耳提面命,逼着她学了些许张太医的辨毒之法,如今给自己把脉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搭手,体内混乱的脉象便让她明白,自己根本最大的原因乃是中毒。

  一瞬间黛玉的口中满是血腥气,她不可置信,心头更是恼怒不已。

  谁能告诉她,这副身体竟会落到这般田地?

  她乃是堂堂的永安公主,位比亲王拥有巡天尺,上可打昏君、下可诛奸佞,更是当朝状元出身,可以是天之骄女。

  这样的黛玉,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已经有一天会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想到此处一阵不甘涌上心头。

  黛玉眼神冰冷,不管是如何谁都没有办法去困住她。表姑姑说过,她乃是九天之上翱翔的凤凰,哪里允许贾家之人这番作践?

  想到这具身体记忆当中,一针一线皆出自贾家,黛玉,忍不住冷笑。

  若是晴雯在这里,恐怕会笑得前仰后合,真真是可笑至极,无耻之尤。

  真的是把她当作小孩子般哄骗,要知晓以林家之巨富,哪里是贾家可比拟的?

  林家历时五代,每一代皆与勋贵联姻,加之自身子嗣单薄,财富一代代地积累下来,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便如同那神兽貔貅一样,只进不出。

  黛玉及笄之年,林如海便将家里的账册,和贾敏的嫁妆一并交给她。这其中包含着大部分林家的产业,而林如海手中,不过是留下其中的两成用于养老。

  因此黛玉对于自家的产业是极为清楚的,在她的估算中,自家产业最低也要四五百万两。

  这四五百万两便是一座山,要想搬空也需要时日,怎么就变成了一草一木皆出贾府之言。

  她想起紫鹃所言,为了迎贾妃改造的这座省亲别院。黛玉心头冷笑,如此一来哪里不知道,不过是借了她林家的财,来填贾家的坑。

  果然是欺负这边儿的玉儿年纪又小,什么都不清楚。老太太果然永远都是说得好听,一旦涉及到与贾家有关的,永远都是想要她来妥协。

  她林家竟是为了贾家而存在不成!不管如何,只凭着这些,她定要与其有个了断。

  心中打定主意,黛玉面容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看向紫鹃口中询问道:“如今我身边怎就剩了你一个,王嬷嬷和雪雁呢?”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离开这龙潭虎穴。所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己留在这里,未必哪天就会一朝身死。

  因此当务之急,就是先要召回王嬷嬷等人。王嬷嬷这人虽说老实,但却并不乏精明,是个极为稳妥的。

  而雪雁看着是个孩子,但忠心耿耿,在那一边雪雁更是负担着她贴身护卫的职责,一手鞭子可是相当的吓人。

  听见黛玉的询问,紫鹃有些不自然,不过她还是回答道:“她们自然也是在的,只是这几年姑娘更愿意跟我亲近些,如今她们在后边,姑娘若是想要见她们,我便去叫?”

  这话本身不过是个推诿之言,却并不承想黛玉竟然直接颔首,吩咐紫鹃去叫王嬷嬷和雪雁。

  姑娘从醒来之后似乎大变性情,紫鹃心头有些慌张,但却不敢有半分违背。

  毕竟如今的姑娘,让人一眼就觉得心头害怕。

  等二人来到之后,王嬷嬷瞬间泪落,颤抖着上前,握住黛玉的胳膊,痛哭流涕道:

  “我的姐儿,咋就成了这个样子。这些年,今儿不让我们靠近,奴婢们也没法子。可是如今,姐儿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奴婢怎么跟泉下的老爷和太太交代。”

  王嬷嬷口中说着,脸上却是大颗的泪水掉落。黛玉深吸了一口气,心头安稳两分,她心知眼前之人并未改变。再瞧一旁的雪雁,见其也是眼泪汪汪,双眸之中满是紧张。

  雪雁和王嬷嬷是黛玉此时,唯有的两张底牌。也是林如海给自己女儿准备的救命之人,因此黛玉先行咳嗽两声,随即看向紫鹃吩咐道:

  “紫鹃,你去把之前的药渣子给我取了,我要瞧上一瞧,另外药方也要拿给我看。”

  紫鹃听闻黛玉之眼茫然地点点头,这其中显然满是推诿之言,恐怕姑娘是想单独的,与王嬷嬷等人说话。

  她双眸微闪,却仍旧乖顺地点头离开,留下王嬷嬷和雪雁与黛玉说体己。

  黛玉伸出有些干瘪的手擦着王嬷嬷的泪痕,苦笑地道:“嬷嬷。玉儿如今知错,却是玉儿得不对,嬷嬷可还愿意帮玉儿?”

  听闻黛玉的话,王嬷嬷瞬间哭得更大声起来。她握住黛玉瘦的不过两指宽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脸上号啕道:“我的姐儿啊,你怎能如此说话,你定然要长长久长命百岁的,嬷嬷这一辈子没有别的所求,只有你。”

  王嬷嬷虽非是黛玉的奶嬷嬷,却也是自贾敏怀胎之时,便一直跟着。

  黛玉一落草,每日里由王嬷嬷亲自照料,这样的感情比起母子之间,也不遑多让。

  如今黛玉这副样子,在王嬷嬷看来,如同要了她的命一般无二。

  黛玉露出一抹苦笑,心中也是幽幽叹息,这个世界的自己实在是惹人心怜。

  将心头的叹息放到一旁,黛玉不敢确定自己何时会离去,总要在自己离开之前,替镜中国的自己,博出一条生路。

  她轻声吩咐王嬷嬷道:“还请嬷嬷替我做一件事情,如今我自己是出不去了,只能靠嬷嬷救我。”

  王嬷嬷一听心头慌张,她哪里知道,事情如今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见黛玉这样说,双目瞪大满眼的不知所措,但还是用力地点头。

  “姑娘说什么,我便去做什么。姑娘且放心,老婆子就是拼了命,也要护着姑娘。”

  黛玉深深看向王嬷嬷,露出一抹笑容,让对方扶耳过来,低语数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条线是if线。

  也就是当初黛玉没有被发现。

  放心放心,不会让小包子吃半点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