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眼瞧着史湘云不再说话专心用膳,当下也不再理会对方,毕竟她也不想与其分个高下。

  此时台上咿咿呀呀的昆曲,黛玉虽不太懂,但是那优美的辞藻还是让渐渐入神。

  迎春倒是对这一些昆曲多有了解,毕竟自己的父亲就是个喜欢玩的。

  自从出了国孝之后,这些小戏子时常叫来唱曲解闷。邢夫人和凤姐儿也爱叫两个小戏子来哼一折戏,此时见黛玉有兴趣,便小声地讲解。

  “这里边有些唱词却是极好,调子也不俗,比如这一段你且听。”迎春靠近黛玉耳边低语,她们二人这几年却是极为相和,黛玉的性格看似清冷孤高,实际上却是个随和性子。

  而迎春虽说脾气软糯,却是个谋士走一步看三步的,而这两年也被苏槿训练出一身刚性。因此两人一处看书下棋,反倒是让探春退了一射之地。

  不过几人的关系都极为不错,此时听见迎春这样说,黛玉星眸含光也是极为期待。

  一旁的迎春见她入神也不打搅,只是在一边抿嘴笑着看对方,她说来是个心思成熟的,素日只把黛玉当成自己的小妹妹。

  黛玉又是个有些敏感的性子,迎春只恐对方心里急呀事,如今看黛玉似并不在意湘云,她这才心中稍安。

  姊妹之间能够和和气气的,自然是最好的,迎春默默想着。

  只是迎春却没想到,因为她对于黛玉的关注,反倒让一旁的史湘云越发不自在。

  好在史湘云刚刚被她婶娘耳提面命一翻,又哭过一会子,这一会儿多多少少有些收敛,知晓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可造次。

  因此她只是气鼓鼓地低头用膳,仿佛口中的食物便是黛玉一样。

  探春瞧她这样,却也担心她因气积了食,当下又命人取来消食的酸梅汤,脸上都有担忧之色。

  史湘云见对方这样反倒不好意思,当下里只低着头,默默地用勺子舀汤喝。

  相比于她们这一桌的安静,其他几桌便热闹许多。此时,王熙凤若一只穿花蝴蝶一般在各做流连,时而低语,时而拊掌,时而又与人揽着肩膀与人说笑。

  她如今却是春风得意,虽说说生的是女儿,可女儿又如何,来日女儿的造化未必比儿子差。

  再加上自己生下孩子之后,贾琏不但没有对女儿有任何的不满反而更为偏疼,恨不得一时抱着不撒手,而大老爷更是这样,眼见着这孩子常常隐隐泪光。

  后来也是问了贾琏的奶嬷嬷,这才从赵妈妈口中知晓,原来自己的女儿不像别人,正活脱似是自己正经婆婆的模样。

  虽说没明白,怎么才出生的孩子竟能看出来像谁,不过王熙凤想想女儿那大大杏眼下的一滴泪痣,若有所悟。

  想起那位隐在幕后的婆婆,凤姐儿也有些好奇对方,可对方似乎在贾家是个禁忌,只知道这家公公对其宠爱有加。

  凤姐儿听闻此事之后,还曾和平儿感叹过,这世间最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是女儿又如何,只看女儿如今,这样她便能猜到日后,定然会被自家公公捧在手心之上。因此凤姐儿根本不在乎自己生了个女儿的,状态反而仍旧是趾高气扬的。

  如此一来,反倒是让有些想要看笑话的人失望。

  凤姐儿素来是个长袖善舞的,但世间百样米养百种人,有人满怀善意,也有人心存歹念。

  自凤姐生女之后,有面上遗憾实则暗讽的,又有凤姐如今春风得意轻声劝解给贾琏纳妾的,还有嘴上不说然而满心嫉妒的。

  奉节自然不会将这些人放在心上,然此时有人看着一脸心满意足的凤姐儿,暗暗露出嫉妒。

  她手中端着半盏酒,似有意无意地说道:“今日可真是热闹,不愧是王子腾王大人家的千金,只看着满月宴便知得贾家有多敬重。”

  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巧指周围两三个人听见,然这些人看到对方的眼神,彼此交汇一下,不由自主地与这名中年妇女离开一些。

  好在她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瞧着对方周围的表情,也知道没有人会回答自己。当下自嘲一笑,便直接喝掉盏中的酒,随即又倒上一杯,可正巧了这时候凤姐儿来到这一桌。

  此时她已然满面桃花,一双凤眼回顾之间春水潺潺。

  这一来是她刚刚喝了不少酒,二来也是今日里发生的事情,让她酒意上头。

  如今,她也是紧赶慢赶,爷们们还在那一边查看,如今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还未曾有个结论。

  到现在都未曾知道到底是哪边出了纰漏,如今只是晓得似乎少了一名小厮,并一个丫头。

  若说是两人私奔了,凤姐儿却是打死都不相信,大汉朝对于私奔的奴婢,只有一个结果便是乱棍打死。

  但凡是有些脑子的都不会做这些事情,因此便只有剩下唯一的选项,对方是有所图谋。

  那么图谋之后,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凤姐儿不敢想,她一边与人笑着应酬,心中却阴云密布。

  对方想要做什么?如今衰弱的贾家,又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被人觊觎的?凤姐儿想不明白,也正是这一点,压在她心头几乎难以喘息,几杯酒下肚,身形便有些摇摇晃晃。

  好在她虽有一两分醉意,可看起来却并不明显这是粉颊如染桃花,嗓音也变得越发的柔媚。

  她从陈夫人那儿转身来到对面这一桌,连忙举起酒杯平儿小心翼翼地给凤姐斟满。

  刚刚那说话带刺的,中年妇人瞧见凤姐,却是露出极为亲密的笑容,未等凤姐儿上前敬酒,自己便先站起来与她推杯换盏。

  凤姐儿一见对方马上反应过来,连忙笑着凑上前去,口中寒暄:“哎呀呀,我这是哪里的福气,竟然让都尉夫人先敬酒。来来来,我敬你,免得折杀了我。”

  那被称为都尉夫人的女子听了这话,脸上更是笑得如同花儿一样。

  她与凤姐儿寒暄几句,二人要互敬一杯,这才放风姐离去,只是待对方离去之后,她的眼神便冷淡下来。

  眼神也不自觉地瞥向黛玉等人的那一桌,身旁有人与其认识,当下里见对方似乎极为注意那一边,轻笑着询问道:

  “可是在看谁,我猜是那位林小姐吧?”

  都尉夫人听了此言,连忙笑着点头,眼神之中露出喜爱之意笑着说道:“可不是,我瞧见她心里爱地跟什么似的,这是能够领回家去……也不知是得多少辈子的功德,可惜呀,我却没有儿子。”

  旁边这位夫人是知道对方的来历的,因此听到这句话,当下里也是心有戚戚地点头。

  “林小姐虽好,但是咱们更在意人品,似她这样的人品性格,不管在何处都是被人宝贝的。

  更不要说如今更是圣眷正隆,日后还不一定有什么样的造化呢。你却瞧着今日的大半都是为了林姑娘来的,可惜呀,能成事的要我说这里却是未必。”

  她说的倒是实话,今日里前来将军府贺喜的,有一半是贾府的老亲,另外的大半就是专程为了黛玉而来。

  这些人自然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因此很多的时候明晃晃地让人颇有些厌烦。

  那都尉夫人听了这话,当时也是附和地点头,看着对方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我倒觉得以林小姐的身份最少也会是个皇妃、首辅夫人之类的。也就是如今万岁爷尚无子嗣,不然恐怕便是下一位未来的皇后了。”

  都尉夫人笑着说道,旁边的夫人点点头,这些东西自然不需要多言,日后这位林姑娘,肯定不是池中之物。

  “我与你说件事,你不知道我曾听有人说,荣国府老太君曾经想要撮合这位林姑娘和自己孙子。”

  都尉夫人听到似有些惊讶,她略微提高一点声音问道:“可是怎么回事?”

  那夫人本就有求于都尉夫人,连忙会意地说起这事,正坐在对方身后的史湘云却是听了个满耳朵。

  都尉夫人没有看史湘云一眼,她端起一杯酒敬那位夫人,掩盖住自己唇边冰冷的笑意。

  “好好地嫉妒吧!”

  旁边的夫人未曾听明白都尉夫人说什么,只是觉得对方似乎说出什么话,有些不解地询问道:

  “可是说什么?”

  都尉夫人面容之上满是笑意,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她并不回答对方的提问,反而与其频频举杯。

  三四盏下肚,那位夫人早忘记自己之前的疑问。

  此时整个酒席之上一派祥和,然而就在不远之处,却有着数人面色凝重。

  王子腾蹲在地上,仔细地查看着,脸色阴沉得可怕。

  “如今孩子可在后院?去叫人把孩子抱到我夫人那里去,不能够放她们单独。”王子腾查看了门口之后,起身便极为严肃地与贾赦说道。

  贾赦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他虽不懂这些,但多少也曾经知晓,当下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询问。

  “难不成真的是对着我们来的?”

  王子腾瞧了对方一眼,直接翻了个白眼,极其颇为嫌弃地说道:“不是冲着你来的,难不成还是冲着我?”

  被怼回去的贾赦不但没有半点生气,反而颇有些沾沾自喜。

  王子腾自然知道对方在乐什么,不过是觉得如今将军府,也有了站在风口浪尖的实力而已。

  说着贾赦是个一根筋,可偏偏他做事极为有条理,说他不是,可是偏偏在这对危机的敏感上,几十年来都没变化过。

  当下里,王子腾冷冷地瞪着对方一眼,随即便看向自己身旁那一名面如冠玉的男子。

  “修远,怎么样?”王子腾对于行军布阵那是一把好手,可若是让他探查这一些细枝末节,并不是他所能顾及的领域,因此少不得要询问一下专业之人。

  林修远有些纠结得皱起眉头,她看向王子腾轻声地说道:

  “大的东西没有什么变化,此处是两人的足迹,而且他们离开之后,行踪有些乱了并没有查到。

  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林修远口中说着,随即便将刚刚她在门边擦拭的帕子掏出来。

  这帕子之上,有一层薄薄的细灰,显然是林修远刚刚在地上擦的。王子腾和贾赦具是凑近仔细观瞧,一时倒也发现不出什么特殊的。

  “这东西有什么特殊?”王子腾抬头询问林修远,他知道眼前年轻人的实力,这个人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之辈。

  林修远给二人看过之后,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帕子叠好,这才低声地说道:“正确地说这东西很少见,你们没注意也是正常,毕竟都是男子并不会太过注重这些,不过我若是说出名字,你们大概便知了这东西是螺子黛。”

  听闻此言,王子腾双眉紧蹙,随即又让林修远将帕子拆开。他低头仔细地瞧着,最后才从一些极为细小的灰点之上,发现隐隐有青蓝色的闪光。

  他也是曾经替妻子画过眉毛的,却未曾想到这东西碎成粉末之后,竟会是这个样子。

  “没想到竟是这个,可是这角落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王子腾有些不解,螺子黛这个东西一直都是进上的,纵然是有些许留在坊间,也绝对不会太多。

  小丫鬟是绝对用不起的,也没那个门路。

  林修远点点头,随即看向贾赦,口中自然是询问府中有多少女眷有这东西,可曾来过此处?

  贾赦有些迷茫,不过他却是极为肯定地说道:“我虽不太知道,但我却是记得没错的话,应该只有凤姐儿和我那夫人有螺子黛。若再有的话,便是那边的二房有。”

  当日里贾赦是知道贾母分发螺子黛的,因此此时仔细地回想,也有一二的印象。

  邢夫人和王熙凤那里是最简单的,直接派人询问便可知晓。

  首先回来禀报的便是平儿,平儿走到几人面前行礼,这才仔细地说道:

  “今年里老太太那里有赏,另外,太太那里也送来了几只,因此却是相较去年有几分富裕,如今都在房中放着,并没有短少。”平儿虽不知为何突然去查这螺子黛,但是却也小声地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

  知晓凤姐这边并没有出现纰漏,贾赦点点头,随即等邢夫人那边的消息。

  又过了一会儿,邢夫人这才清点完毕,让王善保家地前来。王善宝这个人素来是有些愚钝的,但到底回禀个事情还能弄得明白。

  按她的说法,邢夫人并不爱这东西,但却知道这东西极其贵重,因此便舍不得使用。平素里不过偶尔用上一下,一直到现在只不过刚刚用了一支罢了。

  因此所有的东西都在盒子里,并没有任何的短缺。

  如此倒是奇怪了,林修远蹙起眉头,难道是今日来的那些女眷,他低下头再次仔细地在一些地方查看。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直直垂下,艳阳肆无忌惮地显示自己威能,很快林修远的鼻尖有一丝汗意渗出。

  此时的炎热并没有妨碍到他,林修远仍旧是专心致志地盯着角门附近。很快他眸光一闪,显然是又有一个发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门边的角缝之中轻轻地扣动。

  等到他站起身来,贾赦和王子腾这才发现,林修远的手中似乎捏着些什么。

  两个人凑近,这才知道竟是一小块瓷片,此时正在阳光下闪烁着莹莹白光。

  “这东西?来人,快去查谁今日里打碎东西了?”虽说不懂这刚刚的螺子黛,但眼前这里东西贾赦可懂,她看到此物眼睛忽然一亮,当下连忙吩咐林之孝。

  林之孝听闻此言,立刻便要往外过去,随即便被平儿拦住。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平儿,王子腾等人的视线也转过来,平儿不慌不忙地说道:

  “不置可否给奴婢瞧瞧,就是可能,大概奴婢知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林修远听到平儿的话,转头望向王子腾和贾赦,见二人聚着点头,这在手指前倾,让平儿仔细看着。

  这瓷片极小,不过只有一小牙,但即便是这一丁点儿,也让平儿瞬间想起此物的来历。

  当下平儿便将今日发生之事直接所说出,听完诉说,王子腾冷笑一声,看了一眼贾赦却没说话。

  贾赦则是得脸皮烦躁,后来想想也就罢了,反正丢人的又不是自己,自己的儿子至少没像这一样。

  至于史湘云,他们二人都不会多言,毕竟史湘云若是倒霉,真正受牵连的是史家,而非王家和贾家。

  不过平儿将此事说明之后,反倒是让这事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按平儿所言,这不过是个三等丫鬟,端茶递水而已,又怎么会身上带着这珍贵螺子黛呢?除非对方根本就不是个丫鬟。”王子腾沉声说道,一双虎目咄咄逼人,他此时对于这件事情,已经有了些许的判断。

  贾赦听闻此言也是点头,他自然不会觉得王子腾的话是胡说八道,实际上他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此时唯一尚且不明白的,便只有一个。就是对方所谓何求。

  这样费尽心思地潜入,只为了当丫鬟?他们绝对不信。

  王子腾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林修远,想要知道对方的想法,却见林修远处于紧锁眉头,一时之间也难以把握。

  就在一片静默中,小丫鬟红儿小跑着来到平儿身旁,低声地在平儿耳边说了两句。

  平儿的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贾赦,眼中似有恐惧,贾赦虽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定然是出事儿了,沉声地问道:

  “出什么事,这一般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