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宝玉、史湘云和黛玉三人此时都在门口处说话,这人来人往中门口的位置自然便有些窄了。

  可巧正有一个小丫鬟手中端着残茶出来,黛玉说罢随便史湘云便要转身离去,这一转身便正巧挡了小丫鬟的路。

  那小丫鬟刚刚正在听三人说话,却没想到黛玉突然转身,这一下子却是把她吓了一跳。脚一滑一时后退,正巧便踩在石台阶上,身子向后侧歪,手中的茶盏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此时并未奏乐,众人就算是在聊天,这声音也是听得极为清楚。

  一下子所有人便将注意力,全部转到门口,有几个好奇地也往这儿走来。

  小丫鬟显然这会儿已经吓坏了,对于眼前的情况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此时一直关注在这里的保龄侯夫人,紧紧握住陈夫人的手,脸上的颜色只剩下一片白。

  她脑海中就一个想法,完了。

  而这一边的喧哗,也让里边正在待客的邢夫人和王熙凤发现,二人不知出了何事,连忙走向外边查看。

  这一出来,两人先是看到地上跪着发抖的小丫鬟,紧接着瞧见黛玉三人。凤姐先是一愣,随即沉下面孔。

  只是还未等说话,她便看见黛玉看向自己微微地摇头,显然是不愿自己掺和进来。

  凤姐哪里不能明白,可如今她是主家,然而紧接着便听见身旁的平儿轻声说道:“保龄侯夫人过来了。”

  邢夫人和凤姐儿对视一眼,再看向面色难看的保龄侯夫人,心中都有些同情。

  就在刚刚看到史湘云穿着这身衣服时,便有数家的夫人面露惊讶,小声地相互交谈着,此时位置都不远,众人自然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时候贾家多了位小少爷?只看不小了,怎不领去外边?”

  “贾家哪有其他的小少爷,自从不久前贾珠去世之后,好似只剩下了一位小少爷。”

  “我知道,是那位口中衔玉的,据说是个稀罕物。”

  “贾家有人去世了吗?就这样,为何还要办着满月宴?”

  “你没发现?今日里贾老太君未曾来吗?就是因为他们家已经分家,因此这一次过来的都是冲着大房来的,二房如今有丧事关大房什么事。”

  听到这话那位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看向那个说话头头是道的中年妇人,却是有几分好奇对方的身份。

  那人见众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也有些洋洋得意,压低了嗓音,看向史湘云的放心说道:

  “再说那只看身形就是位姑娘,我倒是听说史老太君,有个娘家侄孙女平素里爱得跟什么似的,想必就是眼前这位。”

  听到这话,几位夫人中的一位忽然拉着她身旁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说道:“荣国公夫人的侄孙女,那不就是那位前保龄侯嫡女史湘云?怎么穿成这样参加这种场合?”

  这话一出,那中年妇人看向二人有些好奇。

  而被询问的那位夫人,此时也是有些莫名。她面上不显,但双眉却紧紧的促起,微微地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与她一起说话的同伴,显然是看出她此时的纠结,这一会儿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瞧着对方,这事儿可怎么办?

  说实话,京城人家也不少让女孩家穿着男孩的衣服,可是这得分什么场合?

  这若是出门为狩猎秋弥之类的倒也还罢了,可如今哪里是这种情况,这是参加人家的满月宴,穿着一身男装算怎么回事儿?

  如今这些人都是世家勋贵的夫人,哪里见过这个样子?此时看着史湘云,竟似是看着只活猴。

  众人的眼神仿佛是刀子一样,虽然史湘云上不明白为何她们这样看着自己,但是这却并不妨碍史湘云将自己的尴尬,撒在保龄侯夫人身上。

  她看着陈夫人扶着保龄侯夫人过来,不但未曾失礼反而冷哼一声,将头扭过一旁,显然是不愿与其说话。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一般对待,保龄侯夫人瞬间只觉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她的手紧紧地攥拳,不过片刻便已经弥漫着丝丝血腥。

  从明日开始,这京城再无她立锥之地……

  黛玉看看湘云,又瞧瞧保龄侯夫人,突然觉得她好想自家表姑姑。

  设身处地想想,若是自己对于自家表姑姑如此,别的不说表姑还不知怎的伤心呢,怎么能如此好心当作驴肝肺。黛玉忍不住有些同情保龄侯夫人,她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摇摇欲坠的保龄侯夫人。

  她抬起头小脸上带着些许的担忧,轻声地询问道:“夫人如今可还好,若是不好,莫不如先休息一下。”

  黛玉一直记得自家表姑姑对自己的教育,虽说勇往直前乃是正理,但若事不可为一时迂回也是明智的选择。

  如今眼瞧着保龄侯夫人这样,黛玉直觉不应该再让对方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今里子已经丢了,难不成连面子也要丢在地上不成。

  保龄侯夫人也是懂这个道理,两项对比她心中更是感叹,但凡湘云有一丝像黛玉……

  她摇摇头带着愧疚地看向邢夫人和王熙凤致歉,随即欲要出言感谢黛玉,却听见史湘云说道:

  “你又在我婶娘面前搬弄什么是非?我婶娘要不要去休息?何时与你有相干?”

  实际上,史湘云并不是想说这句话,她看到自家婶娘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自己也吓得不行。

  可是待看见黛玉,凑近对方说话,又十分亲密地扶住保龄侯夫人的手臂,史湘云瞬间便觉得自己好似被人背叛。

  一时之间,这话便脱口而出。这话一出口,本来被劝走的几位夫人顿时都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向史湘云。

  黛玉本是好意,听到对方这样说话也忍不住有些着恼。她也不是那一些容人随意刻薄的,当下便反驳说:

  “我却不知你是怎的,如今保龄侯夫人看起来身体不适,正该去休息,偏你在这里说些这个。

  若我说,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如今大庭广众穿着男装参加这种宴席,你究竟是做什么?又把保龄侯府的面子置于何处,贾家的面子又放在何处。”

  这话说的却是半点不留情面,众位夫人听到二人的对话,彼此交汇眼神,显然是觉得今日来贾家实在是不虚此行。

  只有那位卫夫人,此时脸色越发的有些难看,倒是对方身旁的,一脸惊艳地看着黛玉。

  等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娃娃,乃是林如海之女的时候,更是目漏炙热。

  只是转向史湘云便是满满的嫌弃,她低声呢喃道:“嫂子,你那好友真真是个傻子,掏心掏肺还被人误会,我倒是觉得,这位林小姐更适合咱们兰儿。”

  卫夫人转头小声道:“非礼勿言,如今说这些不合适。”

  她虽这样说着,但是眼神却在黛玉和史湘云之间流转,秀丽的眉头也微微蹙起,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史湘云却没有注意到周围气氛的变化,她此时还在一直跟黛玉较劲,但是她身边的宝玉却是有些觉得不对劲,连忙晃动与史湘云紧扣的手掌。

  “云妹妹快别说了,这事是咱们想差了,这衣服却是不合时宜未免太过不恭敬。都是我不好,刚刚不好,不小心弄坏了你的衣服。”宝玉这会儿算是反应过来,他此时懊恼不已,自己若是早点想起来这一茬,也就不会出现这一事儿。

  大汉朝礼法归源于旧制周礼,因此似湘云这等装扮在这一些贵妇的眼中,是极为不合时宜且颇为不恭敬的。

  也是他根本就没承想过这事,因而却是替湘云作了妖儿。宝玉想到若是父亲知晓此事,更是后悔不迭,便想着先把湘云拉走。

  这时他却不知道,这些在他耳中听着正常的话,落在这些贵妇人的耳中,那可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王熙凤本来就不太喜欢史湘云,因此压根儿也没打算多言。她和邢夫人颇有些作壁上观,可是听到宝玉之言忍不住勃然变色。

  若非素来知道宝玉的脾气,二人都快怀疑宝玉如今,是在给史湘云挖坑。

  毕竟刚刚前面说的话还好,这后面的话便有些不对劲儿,什么叫我把你的衣服弄坏了,要知道宝玉今日已然快要十岁了。

  在大汉朝还好,若是其他国家可是十五愁嫁迟,十三欣嫁早的……

  因此不管怎么说,快要10岁的孩子,都可能当做三四岁的幼童一样对待。

  再加上这两人紧握的手掌,邢夫人和王熙凤脸色更加不对。

  凤姐儿此时哪里顾得其他,连忙让宝玉住口,史湘云也就罢了,可是宝玉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若是一时闹起来,就麻烦大了。

  “宝玉还不住嘴。来人还不送宝玉去前面见二爷去,平儿你和史大姑娘去偏厦把衣服换了。”

  史家的面子可以丢,但是贾家却不行,因为老太君尚在。

  平儿听到凤姐儿的吩咐,赶忙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史湘云的手,笑着往边上引领对方。

  “姑娘还请跟我来,这若是平常的日子呀,姑娘穿什么都是极合适的。只是如今这里太太夫人们太多,姑娘这一身未免有些不恭敬,不如咱们去偏厦我陪姑娘先换着衣服咱们再过来。”

  平儿乃是凤姐儿手下第一得意之人,此时更是和凤姐儿同气连枝,定然先把这事儿抹平了再说。

  史湘云也不是个脑子坏的,刚刚有些话说出去,她也知道有些不对劲儿,此时见到平儿劝说便也随对方去。

  而宝玉刚刚被王熙凤吓到,这会儿有些不知所措,但见史湘云跟着去了。他虽对黛玉有些依依不舍,却也不敢顶撞脸色铁青的凤姐儿,当下跟着林之孝家的一步一回头的过去前院。

  见到二人没在闹幺蛾子,凤姐儿露出一丝笑意,她转身扶着邢夫人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众位夫人的注意力引走。

  待到走过黛玉身边,凤姐儿瞧着黛玉眨眨眼,随即抬头看向保龄侯夫人。黛玉自然知道凤姐的想法,便微微颔首。

  保龄侯夫人此时不过是强撑着,脸色难看得如同蜡纸一般,她还想去看看史湘云,却是被陈夫人拦住,她微微地摇头阻止道:

  “我如今却是看明白了,你家那孩子明摆着对你有意见,虽不知究竟是谁在背后嚼舌根,但终究这件事情是肯定的。

  你说现在过去指不定又会说些什么,倒不如不去,待回到家中再说,免得真的闹起来没有回转余地。刚刚我可看见,卫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这位卫夫人自然就是卫若兰的生母,也是保龄侯夫人千挑万选的亲家。不但和她是手帕之交,其子更是丰神俊朗,是极其出色的人物。因而保龄侯夫人却是对其十分的满意。

  听到这儿,她当下更是着急,一时气血翻涌身形摇晃,偏还挣扎着想要与卫夫人解释。

  看到好友这样,陈夫人连忙按住对方,她是个性格极其稳妥的之人。刚刚冷眼观瞧,便知日后史湘云的婚事,恐怕都要平生波澜。

  但同样的,这会儿并不是与其分说的时候,倒不如仔细小心地将这一事儿暂时先压下,到时再和对方仔细商量。

  保龄侯夫人听到这儿也只能如此,她眼泪再也止不住,靠在椅子上,一手扶着额头,眼泪如同断线珍珠一般。

  “我却是造了什么孽,白白操了这一份心,刚刚湘云的那些话,如今保龄侯府的面子不说,就是我那娘家的面子也丢光了。”

  保龄侯夫人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她也是高门世家的嫡女,这才能够坐上侯夫人的高位。

  对于史湘云她也是掏心掏肺,不敢说待若亲子也是小心地照顾,怎到了史湘云口中竟然如此。

  如今更是传出去了这等的恶名,这世间人言可畏,若是这事真的做实,自己便是家族的罪人。

  陈夫人一旁听着也是心疼好友,她看向一直小心翼翼替保龄侯夫人擦着泪水的黛玉,只是觉得这同样都是史家的血脉,怎么差得这般多。

  不过转眼便想到林如海的出身,以及林家背后延续千年的世家大族苏家,陈夫人便又觉得若是如此似乎也是正常。

  又过了一会儿,平儿走了进来,她也是极为同情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保龄侯夫人。

  仔细地打量着保龄侯夫人,平儿低声叹气,先安慰对方随后才对黛玉行礼说道:

  “邢夫人那如今正请黛玉过去。”

  黛玉知道这是要说些自己不适合听到的,当下点头离去。

  见黛玉进退有据,平儿心中赞叹真真是千差万别。她小心翼翼地端过一盏茶,放在保龄侯夫人面前,眼中满是同情。

  “若我说夫人却别这样如今,这眼眶都已经有些发红肿,若是让人看见,岂不是更加添了笑话。”平儿语调柔和,轻声细语地小声劝慰,又吩咐丫鬟送来煮熟的鸡蛋与保龄侯夫人敷眼睛。

  见对方止住眼泪,才再次吩咐人取来清水,皂角豆面与保龄侯夫人洁面。

  好一会儿,保龄侯夫人这才恢复正常,脸上也不再是刚刚那一般心思郁结。

  平儿见状松了口气,又见卫夫人派人来请保龄侯夫人到园子里赏花。她便先说自己身边还有事,先行告退,而陈夫人自然也是随着她回到厅中。

  陈夫人却是极为担心好友,平儿不知道缘由,她却是心知肚明,可此事终究需要保龄侯夫人与卫夫人协商才好。

  两人回到厅中,陈夫人瞧见凤姐正笑着说话,奶娘怀中抱着红色的襁褓,这几位夫人围着一圈,而黛玉则依偎在邢夫人身旁。

  平儿凑近凤姐身边轻声回禀,凤姐笑着与他人打趣,一边微微点头,显然是并不太在意这个插曲。

  虽凤姐不在意,可是依偎在邢夫人怀中的黛玉却是一脸沉思。

  今日里,史湘云的事情似乎有蹊跷,黛玉垂下眼眸思索。

  就如自己,虽说不过就是半日,但自家表姑不但替自己准备两套新衣,更是有两套日常穿的,以备无患。

  相比之下,自己不知比湘云走运了多少。

  只是若单凭此事,便说那位保龄侯夫人行事也有疏漏,未免太过偏颇。

  只能说有些时候,时也命也。

  想到此处黛玉低头叹气,这是别人家的事情,自己未免想得太多,只是那位保龄侯夫人实在可怜。

  将史湘云的事情扔到一旁,黛玉露出甜美的笑容,缩在邢夫人怀中接受众人的恭维。

  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遇到有道隐晦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盘旋。

  这股视线十分古怪,能够感觉到其下隐约的一丝黏稠的恶意,黛玉装作听到一位夫人的恭维后有些脸红,假意有些害羞地凑近邢夫人怀中。

  她这样子,让周围的那些夫人太太们更是双目放光,更是起劲地说起来。

  而黛玉则是趁着这个机会,仿佛是不经意间,向视线投来之处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保龄侯夫人:我好冤枉。

  卫夫人:我没看上湘云,我很喜欢黛玉。

  宝玉:我好像又要挨揍。

  袭人:深藏功与名。

  湘云:我就是和憨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