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那般冷,雪又极大,可偏偏过了年,本该天气转暖的时候,竟又下了一场雪。

  这会子颇有些春寒料峭的,虽水湛的手仍旧温热,可苏槿却可以看出,此时他已经在外边等了不少时间。

  “怎么就傻傻地在这等我?”苏槿咬住嘴唇,有些纠结地询问。只是话一出口,她反倒觉得自己有些言多,当下忍不住撇过头。

  这却是难得的有些不像她,苏槿反应的极快,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有些失言。

  当下里更是觉得耳廓发胀,等看到水湛那满是笑意的双眸,脸上此时却是少有的,染上几分不自在。

  她头转得角度更大,再也不肯看一下水湛,反倒是让身旁几个小丫头一脸好奇地打量。

  “娇娇儿,是我不好,如今外面冷,咱们先进去。”水湛轻咳一声,凤眸划过一丝宠溺,拉着苏槿往楼中走。

  苏槿没吱声,随着对方的脚步上楼,几个小包子也有些新鲜的东张西望,她们还是第一次来酒楼。

  这状元楼是京城几家极特殊的酒楼之一,也是水湛名下的产业。

  苏槿虽说早知道这一点,对于水湛的出现也不感意外。然而她从贾家出来,再到这里总共也没多久,对方是怎么从宫中得到消息要赶到此处?

  “我是猜的。反正大不了也就是等一会儿而已。”水湛有感觉到视线一直随着自己而动,他此时却是无法再隐瞒下去。

  手中的柔荑,身旁的幽香,还有让人无法忽略的视线,让水湛再也镇定不起来。

  为了一个猜测,就等了这么久?

  苏槿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此时是怎样的心情,心中仿佛钻进了一只虫子,酸、麻、涩竟是难以描画。

  她抬眼看向对方,随即垂下眼眸,将自己的复杂掩盖于睫毛之下。

  一直到进入雅间,她仍旧没有想明白,该怎么面对眼前的水湛。

  实际上这些日子,苏槿一直是有些不自在的,也是因此对于水湛的几番邀约,她都没有应承。

  因而这才有今日里,对方直接上门堵人的行为。一时之间,苏槿倒是分不清,自己之前到底是对是错。

  “我并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娇娇儿,怎么都好,别躲我。”水湛轻声地叹息道。

  他说的那是实话,这些日子苏槿对他的闪避,让他每日里几乎都在煎熬。好在是繁忙的政务,分散了他的些许精力,不然恐怕他忍耐不到现在。

  此时眼见到对方,似乎又想回到壳中,再也忍耐不住的水湛,只能将话说明白。

  苏槿先是想要反驳,她刚刚抬头便看到水湛的眼神。仿佛是被烫了一下,苏槿瞬间撇过头,语气之中带着难得的慌乱:

  “你是故意的!”

  此时若是还不明白,那她就是个傻子,眼前的事儿明显便是水湛做的陷阱。

  不管是晴雯也好,还是探春,恐怕都是对方想要见自己而下的诱饵。

  想到这苏槿反而硬气起来,直接撤回一直被对方握在手心的柔荑,盯着对方,质问道:“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水湛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微微弯起凤眸,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的确是故意的,若不如此,恐怕娇娇儿你这两年都未必肯见我。”

  这一份坦坦荡荡,倒是让苏槿一时有些语涩,她看着对方,张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反倒是水湛看着苏槿这样,眉眼之间越发地柔和起来。而这一份柔和软化了水湛身上原本的气息,倒是让苏槿忽然有了,面对北周大皇子的即视感。

  她颇为无奈地摇头揉揉眉心,一字一句地试探道:“你那大表哥还没跟国师和好吗!”

  没事别跟他老一起玩,会学坏的。

  北周大皇子和他家国师那点事儿,在苏家早就不是秘密,慕容铎常拿这事来笑话对方。

  因此如今苏槿也下意识地,拿此事来说是事儿。

  水湛有些无奈地摇头,这事儿其实他也想知道,然而可惜自家表兄每每到此事上反而越发的严谨。

  “表兄他还没开窍,只是我倒是担心若是他再这样下去,恐怕那位就要垂青于他人了。”水湛这话说得颇有些幸灾乐祸,显然他是极为喜欢看的自家表兄狼狈的模样。

  这倒不是水湛有多讨厌自己的表兄,而实在是对方没事,就拿他和苏槿这事来调侃自己。

  便是京城最多嘴的婆子,也不如自己那位表兄八卦,每每又喜欢在自己面前出些馊主意。

  因此如今可以看到对方,为情所扰却弄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模样,对他来说是少有的愉悦。

  尤其是自己可以见到心上人,而对方只能像是迷路的蜜蜂一样转圈。

  这份愉悦让水湛难得露出两分孩子气,苏槿看得有些啼笑皆非。她忽然有些顽皮,伸手轻拉水湛衣襟,让对方下意识的前倾身子。

  “既然放松下来了,那咱们便说说刚才的话。你说,你是不是在算计我?”

  苏槿故意凑近水湛,带着香甜的气息吐在他的脸庞。

  这个动作却是颇有两分惊世骇俗,水湛突然眼神呆愣,一动都不敢动。

  看着水湛如此,苏槿反倒觉得自己刚刚胸口闷着的一团气也烟消云散。当下她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惊世骇俗,下意识地便松开手往前一推。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水湛也是练武勤修不辍的因此下盘极稳,根本不会有任何动作。可偏偏他这会儿被苏槿兰麝之气吸引,这一推让他身形忍不住摇晃起来。

  眼瞧着不好苏槿当即又伸手拉住对方,而这一下子来回用力之间就有些力道。

  两人都是身形一晃,苏槿竟是被作用力拉地向前,鼻子直接撞到水湛的喉结。

  “……”

  鼻翼间的酸痛让她下意识地瞪大眼睛,好在此时理智尚在,手中还紧紧攥着水湛的大氅。

  而水湛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几乎凝固的眼珠瞬间眨动,他低头看向苏槿。

  见到对方伸手小心翼翼地捂住鼻子,他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抚摸过自己的喉结。

  就算刚刚在发愣,他也是有着知觉的。喉结本就是致命之处,水湛又是个不喜人近身的,就算是小允子日常伺候穿衣都极少碰到。

  这会儿被苏槿碰到,其中的感觉难以描述。尤其是对方此时捂着鼻子,隐约可看出两分可怜,一双如水的眼眸这会儿也是有几分楚楚可怜。

  水湛喉结上下滚动,突然觉得这屋里简直如同蒸笼,他“腾”地站起身,有些遮掩地将大氅脱下,扔到一边。

  然后这才走近苏槿,用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询问道:“娇娇儿,可疼?让我看看可好?”

  几乎是一种直觉,苏槿觉得此时的水湛似乎变得十分具有攻击性。那双浅色的眼眸中此时却如同深潭一般,看似平静其下却是波澜涌动。

  苏槿摇摇头,努力地将自己的胡思乱想赶出去,仍旧追着刚才的话题。

  “我没事,你却是赶紧说。我如今观贾家,似乎贾家之中有着不少的秘密。”苏槿这话说得有些干巴巴,她不愿意水湛再提刚刚。

  眼见心上人这样,水湛纵然心思翻滚,却也不忍心多说一句。

  他轻咳两声,随即这才解释道:“这倒并没有,我只是算得你竟然不会在贾家用膳,因此这才来等你。”

  水湛没有说出的是,就算你在贾家用膳,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也会这样等待。

  苏槿睫毛眨动,此时她却觉得自己有些发烧,思索半天,这才又轻声地说道:“刚刚那个女孩子就是和黛玉有些相似的,我总觉得看着眼熟。也不知道是因为黛玉的缘故还是曾经见过,她看起来不大像是奴婢出身。”

  苏槿心知这么多年来,皇家一直盯着四王八公,若是贾家有什么妄动,皇家是绝对不可能不知道的。

  说起正事,苏槿脸色郑重起来,她看着水湛想要明白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湛回想一下,便想起刚刚自己看见的那个女孩,他微微颔首解释道:

  “原来是她?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那丫头是本来是官宦之家,后来……你知道当初那个被景帝发配的吧?就是他的后人。”水湛说到这冷笑一声,显然晴雯的身份,如他所说的这一般单纯。

  苏槿自然也是明白,因此双眸仍旧是眨也不眨地看向对方。

  水湛有些无奈地摇头,她不愿外人听见,只如今这一会儿却不敢再凑近心上人,只得压低声音说道:

  “说起来她的身份并不低,乃是苏州制造之女。若非是当年惹到景帝,配宝玉却是绰绰有余的。”

  水湛亲手替苏槿斟上一杯茶,仔细地说起晴雯的往事。

  这件事情本来倒是极其简单的,不过就是当初景帝想要安插自己的人手。

  因此假借苏州制造所进线的织物苏绣盘龙挂的龙眼少绣了十针。这定然是苏州制造其人心怀怨怼,将对方抄家。

  “这晴雯也说不上是运是命,本来按理说她也会被发入庭掖之中。

  可偏偏未曾想到,这晴雯的母亲与天理教之人有旧,那位夫人便托那位先生,救救自己的女儿。”

  听到此处苏槿脑海中,瞬间划过天理教的那一位掌权之人,看似文弱,却是搅动风云之辈。

  若是晴雯与他有旧,那么如今对方出在贾府,想来便是因他所托。

  “我瞧那丫头好,便打算把它留在黛玉身边。”苏槿看一下水湛,她话中未尽之意却早已被对方了解。

  水湛笑笑,微微颔首,仔细地说道:“你且放心,她并非是天理教众,就算是留在玉儿身边,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天理教虽说态度暧昧,但大先生其人却是个极为正派的,所以说用计有些狠毒,但断不至于对一个几岁的小姑娘下手。

  因此却是不必担忧,而且若他是大先生,能够将晴雯安排在黛玉身边,反而要比贾家强上无数倍。

  “卖身契可拿到手了?”水湛忽然想起此事,便询问苏槿。他口中说话,手上却不停顿,取出这个季节少有的苹果,又拿着一柄银刀,仔细地旋转剥皮。

  小允子在刚刚离开之前,便极为有眼色地将托盘准备好,因此水湛只需要将苹果削皮再切段就好。

  苏槿笑着瞥了一眼,红缠丝玛瑙盘子里放着的苹果,乳白色的果肉,配上红白缠丝的玛瑙,却是让人有些食欲大开。

  她伸手拿起银叉,笑眯眯地含入口中。

  “小允子去厨房盯着了,等做得差不多了,再叫玉儿她们过来。”水湛知道苏槿这一会儿担忧什么,因此连忙安抚对方。

  轻咬着清脆的果肉,苏槿眯起眼眸点点头,显得有些惬意。

  她轻声说道:“荣国公夫人倒没有拦着,不过我觉得他挺后悔的,向来是担忧,这事儿被大先生咬住。”

  苏槿并不同情贾母,实际上贾母很多时候自诩为替贾家出头,可是行为做事难免有些短浅。

  无论是只顾着下功夫培养女孩子,而不逼迫男子读书上进这方面,如今她觉得连贾母识人都有些过。

  但凡贾母能狠下心来,用孟母三迁那份力气和心智,也不至于让宝玉变成了,只会吃人嘴上胭脂的纨绔。

  想到这事儿,苏槿脸色便有些阴沉。不管如何自己的宝贝,竟是被人意想,怎么都觉得心头难受。

  水湛见心上人,这样却也并不多问。他打定主意等一会儿,便让小允子去偷偷问西流,免得自己问起,心上人又要回想起不悦之事。

  苏槿吃了两三块苹果便放下,等一会子还要吃饭。

  她望向隔壁,刚刚西流带着几个小包子过去换衣服,也不知换好了没?另外还要叫人给晴雯看看,脚可方便走路,若是不方便还得要婆子抱着她。

  想到晴雯那离奇的身世,苏槿轻叹一声,难怪是那一般样子。她就觉得是这样的人,不该是奴婢,果然她便不是个奴婢。

  没过一会儿,小允子便带着一阵饭菜香气,一起出现在雅间之中。

  见到苏槿看向自己,他连忙笑着行礼,口中说道:

  “小姐万福。”

  苏槿素来知道小允子是水湛身边可靠的用的,因此也没有跟他摆架子,反而十分亲切地摆摆手。

  “却是有劳你了。”

  苏槿含笑点头,随即看向门口,便看到西流领着黛玉几人见了。

  显然她们是听到这边的动静,知道此时正是已然谈完。

  黛玉身上换了一件衣服,见到苏槿便直接扑上来,趴在苏槿的腿上。

  小包子先是下意识地蹭了蹭,随即抬头看见水湛,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直起身规规矩矩的行礼。

  没人能够不喜欢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水湛虽素来是个有些不形于色的,见到黛玉也忍不住眉眼多了两分笑意。

  “我听你表姑姑说,你看那晴雯有些投缘,既这样便让她在你身边做个女史吧。”水湛淡淡地笑着说道。

  小包子听到这个瞬间,眼睛一亮用力地颔首点头。

  而一旁听到的晴雯,却是瞪大眼睛。女史?这是她这个身份可以的吗?

  要知道女史可是女官,并不是似她这种,有卖身契的贱籍能够担任的。

  君不见,贾元春那是荣国公嫡孙女,也不过便是领了个女史的职位。

  而她真的可以吗?

  看着一脸惊愕的晴雯和一脸懵懂的黛玉,苏槿忽然勾起唇角,淡淡地说道:

  “君无戏言,如今陛下说你可以你便可以。”

  晴雯猛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她是知道苏槿乃是未来的皇后的,那么此时与她亲密坐在一起的人,难不成便是皇帝……

  她瞪大眼睛看向水湛,张口便想要说话,然而水湛随即便伸手打断晴雯。

  “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这是如今尚不对。这事,却要靠你自己才好。两年之后,皇后娘娘会给你这个机会,但是能否把握住,就要看你自己的。”

  水湛语气斩钉截铁,苏槿抬头看向对方,她自然也瞬间明白对方的想法。

  她此时忽然觉得眼眶微烫,下意识地转过头。

  眼前这人,却是全心全意地在为着自己。

  苏槿此时只觉得自己,有些铁石心肠。可面对这样的水湛,纵然她再铁石心肠,又怎能不心动呢?

  黛玉眨眨眼睛抬抬头,看看苏槿又瞧不起水湛,随即又看一下沉默不语的晴雯,小脑袋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当晚临睡前,黛玉仍旧是有些迷茫。

  她悄悄地拉住西流的手,轻声地询问着:“西流姐姐,到底是为什么?”

  西流本来正在给黛玉换寝衣,此时听对方突然发问,却有些迷惑抬起头,望向小包子。

  黛玉重复道:“为什么晴雯要两年后?”

  听到这个问题,西流先是有些迷茫地眨眨眼,随即这才反应过来。乃是今日午后,自家主子何必一下用膳之时,见到晴雯所说之言。

  她素来知道黛玉是个心思敏感多想,又是极为聪慧的,因此倒也不打算隐瞒。只悄声地嘱咐,千万莫要告诉他人。

  “这事儿其实很简单,那位晴雯姑娘看起来便是家境不一般,如今却为人奴婢,定然是有些委屈在身。

  她今日想要与陛下诉说,就是为了要解冤。而陛下之所以让她再等两年,那也是为了咱们家主子。

  表小姐也知道,主子想要推行女子科考,若是那位晴雯姑娘,能够一时的中童试乡试,少不得要有些名讳。”

  西流话说到这里就不必再说了,黛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虽然年幼,却也明白这件事情若是做得好。不但能够使得晴雯家冤屈得解,自家表姑姑也会博得天大的名声。

  第二日一早上起来,黛玉便直接对自己院中之人下达命令。

  “从今日开始,晴雯不必进前伺候,另派两个丫鬟与她书墨添香。

  晴雯姐姐,玉儿会全力支持你,千万别让玉儿失望,要给表姑长脸。”

  小包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思想很简单,就是让晴雯给自家表姑姑长脸。

  而她也在此时下定决心,若是真的女子科考,她定然要考取个状元,给自家表姑姑长脸。

  作者有话要说:

  景帝:贾家不忠,四王八公都不是好东西,给我盯着。

  大先生:暂时安排那孩子,以后再说,顺便还能恶心景帝。

  贾母:小丑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