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里此时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王夫人身上。

  如果是往常王夫人也许还会顾及一下,但是如今已经有些疯癫的王夫人,哪里顾得其他。

  “妾身的确是太太,可又有几个太太如妾身这般窝囊?”王夫人上前一步,双眸直盯着贾政。

  此时她的双眸仿佛要喷射出火焰一般,口中的话,更像是如同尖刀扎人:“妾身早就心里清楚,妾身不得老爷的宠爱,但妾身仍旧做好了身为主母该做的。

  就比如三姑娘身边之人,妾身本安排好了人,可是老爷说什么?竟是不肯信我。”

  说到这,王夫人冷笑一声,眼中的不屑,傻子都能够看得出来。此时贾政只觉得如鲠在喉。

  的确如此。

  王夫人说得并没有错,当初的确是他不肯同意王夫人插手的。

  如今再回想这件事情,的确跟王氏毫无关系,他素来是个迂腐的,自幼便觉得夫为妻纲乃是天理。偏偏王夫人又说这个,当下他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见贾政想要张口,王夫人这会儿确实聪明起来,压根不给对方开口的余地。

  她心中清楚,此时若是不把心中的郁闷说出来,之后未必再有这样的机会,她看着惊讶不已的邢夫人,又扫过不小心拽断几根胡子的贾赦。

  再看看依然面色淡然的贾母,王夫人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有些可笑。这么多年来她纵然有所算计,有所图谋,可归根究底,为的还是贾政,还有自己的孩子们。

  然而最后又如何?自己相携二十年年的夫君,此时正一口一个蠢妇,一个毒妇地称呼自己。

  “老爷子是真的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倒不如去好好问问二姑娘身边的奶娘。”王夫人忽然有些神志懒散,她看着突然瞪大眼睛的贾赦,此时却没有半点笑意。

  迎春奶娘做的那些事儿,她不是第一次知道,甚至早就心里边清楚,只不过不愿意插手罢了。一来是到底是隔壁房的人,这二来便是贾母一直仿佛防贼一样看着她。

  以前她不懂,只以为贾母对于大房的人不待见,因此不愿意她惹火上身。现在才知道,从最开始贾母就从来未曾放心过她。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儿媳妇儿,而只是贾母手上一柄好用的刀。因此一旦她生了对付别人的心,贾母便再容不下她。可笑的是二十年来她才大梦初醒。

  王夫人想到此处,神色冷冷地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贾母。

  随即露出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她看着一旁,有些惊讶的凤姐夫妇露出一抹笑意。

  “凤哥儿也许你会觉得,是我害了你,可是姑妈要告诉你的是,真正害你落胎的,从来都不是姑妈。”王夫人这话如同一颗石子砸落水潭,泛起层层涟漪。

  凤姐突然抓紧椅背,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王夫人,这是王夫人第一次真正的承认,那一幅彩绘是害她落胎的罪魁祸首。

  她的双唇此时不停地颤抖着,口中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姑妈,你……你说什么。”

  王夫人冷笑一声,抬起手抚摸自己,刚刚有一丝凌乱的发鬓。

  她说什么?她只是说出了真相而已。

  “不想让你有孩子的,从来都不是姑妈。而是最疼你的老祖宗。”王夫人语调之中带着无限的恶意,凤姐不自觉地一哆嗦,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贾母。

  此时,她是真的迷茫,不知自己究竟该信谁的。

  然而这还不算完,王夫人冰凉地笑道:“你猜猜,琏儿的大哥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儿,王夫人突然露出带着张狂的笑意:“你没见过那孩子,那孩子极为聪慧,不过八岁就已经四书五经看了一半。

  只是可惜,慧极必伤,那孩子没留住,而和那孩子一起死的,可还有敬哥的……”

  “住口。二太太疯了,还不快把她关到下面去。”话还未等说完,贾母脸色突然骤变,直接大声地喊道。

  贾政也知道不对劲儿,赶紧上街,一把捂住王夫人的嘴,任凭对方在挣扎也没有松开。

  在一旁伺候的赖家婆子等人,也连忙上前用细绢,小心翼翼地向王夫人绑上。

  “这……”周瑞家的见势不好,赶忙上前扑通跪在贾母跟前,求情说道:“老太太,我们家太太就是身体不舒服,求您开一个恩典,让太太先回去休息。”

  听到这话,贾母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杀气这才压下去,冷漠地盯着,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口的王夫人,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今日里二太太因为元春过去太过伤心,这才胡言乱语,尔等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家母语气,淡然显得极为冷静,照本宣科地读着早就想好的说辞。

  “是。”

  大半的丫鬟刚刚已经退出去,但屋子里还剩下七八个贴身的,以及三四个得用的婆子。

  此时听到贾母的话,知道这是动了真格,但凡今天的事儿传出去一丝,她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心头一阵阵犯冷之余,少不得要赶紧听命。

  贾母见众人听明白,随即便看向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迎春,以及强自镇静却差点将下唇咬破的探春。

  虽说有些不喜,但贾母深知,此时要快刀斩乱麻,当下里她直接开口吩咐道:“老大家的。”

  原本正在吃瓜看戏的邢夫人,听到这一声呼唤,赶忙站起来,凑近贾母身旁赔笑道:“老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贾母抬起眼帘,瞥了一眼有些不自然的邢夫人,随即别开脸不看对方,口中淡漠地吩咐道:“去,把迎春丫头和探春丫头身边的老妈子全部换掉。迎春的老妈子有问题,便给我严加审讯,可以动刑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回来。”

  贾府虽说是勋贵人家,但这动刑二字,可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说出来的。

  越是大家族,各个方面注重越多,似这一类打骂动刑必须要有足够合适的由头,否则一旦传出不好,对于家族的声望便是极大的打击。

  前朝曾有宫中的主子,因为一时生气打骂造成宫女自杀的,那一位主子也随着这一件事情被跌落高位,至死都未曾复宠。

  如今的贾家可经不起折腾。

  贾政听到贾母这话,此时已然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

  “母亲,我先带王氏下去整治。大嫂,这人手的安排就拜托您了。”此时若说贾政心头未曾有怨气,那是假话,只是他却不得不如此。

  看着自己身后不停挣扎的王夫人,贾政闭上眼睛,半晌这才睁开,其中全是冷漠。

  见对方下去,贾母这才微微缓和一分,随即她便看向一旁发愣的王熙凤。刚想说话,便瞧见门帘挑开,一名中年女子走进荣喜堂中。

  “给老太太请安。赖大总管让奴婢来通知老太太,这一次跟着来的除了林姑娘外,还有是苏家小姐。”

  那脖子显然是听闻的什么风声,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不自觉地四下打量,显然是有些好奇。

  可贾母却一点儿都不开心,听到苏槿跟着,她的脸色立时变得有些铁青。

  这事儿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要知道如今,若是恭敬些苏槿是能够被称为太子妃的。

  对方此时已经簪花绶带完毕,也经过入主东宫掌印。

  如果不是因为先皇驾崩,对方可是马上要过中宫之门大婚的。

  最近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人上折子,为国祚绵长,请予夺情,降二十七个月为二十七天。

  纵然这事儿其中背后未必没有其他的缘由,但不得不说,若是真的这样夺情也是合理。

  可如今这位主儿竟然大大方方地带着黛玉上门,贾母可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开心或者喜悦。

  这位主子过来确定不是给贾府添堵的吗?至于说什么,所谓的拉拢人心……

  贾母深深地明白,四王八公一直就是这两任皇帝眼中钉,肉中刺。

  与其指望,男主会改变态度,器重四王八公,倒不如去考虑什么时候能够变天,换位主子。

  却不见王子腾这么多年,熬了不知道多久,这才因为靠上苏家的进一步。否则就算是掌管京畿职权,也不过是个傀儡,谁不知道真正的京畿职权在皇后的凤印。

  有朝一日,若是王子腾真的想调遣京畿军队,没有皇后的凤印令牌,你看那京畿大军听他不听。

  这样的情况下,那位未来的主子娘娘,只会让贾母心头担忧。

  她虽想拉拢林如海,甚至四处物色合适的适龄少女,给林如海续弦,可是她可从未想过要攀上未来皇后的高枝。

  因为攀不上,也不敢攀。

  毕竟如今眼前还有义忠亲王老千岁,嫡出遗孤在她的手中,这就是随时能够炸得贾家天崩地裂的火药。

  贾母视线扫过,仍旧安静站立的迎春和探春。突然吩咐道:“如今贵客上门,你们这样却有些不合适,不如这样,暂且到后面去。”

  迎春速来是个懦弱的性子,听到贾母吩咐也不多言,只是安静地点头便要拉着探春往后走,然而探春却是个有主见的。

  此时她听到苏家来人,又听到苏槿的名字,心中知道恐怕正是那位未来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子妃。

  这却是让她动了想要见见对方的想法,可是祖母说话也是在理,自己头上如今带着的东西未免太过让人难堪。

  探春素来是个心中多想的,此时想到自身的出处,再看看贾母脸色之难看,忍不住又有几分心头折磨。

  但凡她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但凡她是男人,这些肮脏事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探春下意识,伸手摸摸头上的首饰,一丝冰冷的凉意传来,似乎正是命运对她的嘲弄。

  可终究她还是被命运裹挟着向贾母行礼,随即进到后边。

  临走之前,探春带着些许的羡慕,看向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宝玉和史湘云。

  探春双眸在史湘云的身上转了一圈,随即又低低地垂下,谁让她是个姨娘养的。

  感觉到刮过自己身上的视线,史湘云不自觉地往宝玉身边凑了一步。

  她这会儿确实有些归心似箭,早知道老太太这竟有这些糟心事儿,她绝对早早地回到家去。

  毕竟只让她奉承老太太彩衣娱亲没问题,可是她却不想听到贾家那些,不该她知道的隐私事情。

  想到这,史湘云不自觉地看向门口,若对方是那位太子妃,老太太,暗里可该去迎接。

  正想到此处,却见凤姐伸手牵住史湘云,走进贾母说道:“老太太,太子妃到来,少不得老太太的出院迎接。”

  如今苏槿虽说还没有正式与男主完婚,但身为一国未来的国母。自然到他处,只有别人拜见她的份儿,哪有她拜见别人。

  贾母听到这儿立刻也是脸色变幻,知道这其中的干系。赶忙伸手让鸳鸯搀扶,自己便往外走,而一旁的贾赦和贾政以及邢夫人,自然一切以贾母为上。

  而等到苏槿走过,仪门便正瞧见,一脸恭顺的贾母带众人,等候自己的到来。

  苏槿扫过众人,却发现与自己知道的有些不对,她眼眸微调便知恐怕这事情不简单。

  本该迎接林如海的贾赦在这里,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看来,如今只有贾政和王子腾在接待表兄?

  苏槿不知道的是,她这次却算错了,此时只有王子腾和贾敬正一脸尴尬地陪着林如海。

  “臣妇荣国公之妻贾氏,给小姐请安。”贾母口中说着颤颤巍巍的行礼。

  这也是她三思之后才说出的称呼,实际上对于苏槿的称呼,众人如今也是一头雾水。

  主要是大汉朝这么多年,就没这规矩。大汉朝几任皇后都是在大婚之后,这才入主东宫,走中宫大门,执掌后宫的。

  可偏偏这百余年后,多出来苏槿这么一位,尚未成亲可是却被太后以及皇帝追着入主东宫。

  也曾有人提出过异议,然而话还未等说完,便被当今驳回。甚至未过几日,这位大人便神秘地远离京城,被贬西南。

  也使得众人对于苏槿的称呼有些尴尬,若是尊太子妃如今陛下已然登基。可如果要是称皇后娘娘,苏槿如今可还未曾过中宫之门。人家还是云英未嫁。

  最后无奈之下,只能折中叫一声苏小姐。因此苏槿此时听对方这句话,倒并没有什么反感。

  “老夫人请起。”苏槿笑着伸出手虚扶,她右手仍旧拉着,此时如同兔儿精灵的黛玉。

  黛玉一双大大的眼睛,带着些许好奇地打量着众人,最主要的自然是要瞧瞧另一个浓眉大眼,容貌大气的女孩子。

  对方看起来年岁跟她差不多,但一瞧身子骨便要比自己好上不少,而且眉眼之间更是满满的爽朗大气,让人一看便有些好感。

  看见对方,黛玉的手上微微用力。这个人……不知是哪位姐妹。

  这却是黛玉以为,史湘云乃是自己的三个表姐妹中的一个,却未想到,对方根本就不是。

  而黛玉的异常自然也马上被苏槿发现,她看一下那个眉目大气的女孩子。这一眼便猜对方恐怕并非是贾府中人,反倒像是报告中那一个父母双亡的史家大姑娘史湘云。

  世家一门双侯,倒是有些的男主器重,而且这史家做事也极为低调,苏槿心头有两分好感。当下一边往荣禧堂中走,一边询问:“不知那位小姑娘是谁?倒是看起来和我的玉儿有些年龄相仿?”

  听到这一句,我的玉儿。贾母眉头一跳,刚想说话却掩住话头,只能赔笑说道:“这是我娘家侄孙女,名唤史湘云。”

  苏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长得倒是不错,只是却不知能不能配得上黛玉。

  她的视线从史湘云脸上扫过,却一个正眼儿都没给宝玉,宝玉这会儿颇有些失落。

  自看见黛玉之初,宝玉便极为得兴奋,刚刚行礼之时就想上前搭话,可周围那么多人,哪里会让宝玉上前。

  尤其是西流,就算眼前这个孩子刚刚七岁,她也绝对不可能让对方没事,凑到自家主子和表姑娘的身边。

  然而宝玉颇有些遗憾,然而如今连湘云都被问话,偏偏自己却一直不得接近。

  此时他只恨不得自己上前自荐,告知眼前神仙姐姐自己的姓名,然后去询问仙子妹妹,是不是他姑姑的孩子。

  可惜众人仿佛皆忘了他,苏槿谦让一番坐在贾母的下手,她让黛玉坐在自己身边,这才轻笑着说道:

  “按理说今儿我不该来叨扰,只是我实在舍不得我的玉儿,这一时一刻都不行。”苏槿说到这里,亲手替代玉解开暖帽,又替她扶正鬓角上,戴正金色蜜蜡蝴蝶夹子。

  黛玉的头上一左一右各戴着一只蝴蝶夹子,上面除了纯金的掐丝之外,还有镶嵌着七八颗蜜蜡,每一颗皆有黄豆大小。

  这手是最精巧的地方,却并非是上面的蜜蜡也非掐丝,而是每一颗蜜蜡和掐丝之间都是用细小的弹簧连接。此时微微一动,端着波光粼粼,灵动非常。

  若是懂行的人只需一眼,就能够看出这件东西,不同凡响,实际上也的确是。

  小包子只觉得一阵热气,抬头看向苏槿甜甜一笑,笑容之中满是甜蜜依赖之情。

  看到这样的黛玉,贾母心头更酸涩起来,明明会被黛玉这孩子如此依赖着的人,应当是她才对。

  说起来,一切都是王室那个蠢妇造成的。

  贾母还来不及恼怒王夫人,便听见自己的宝贝孙子,突然冲到黛玉面前说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此时贾母顾不得心头酸涩,脸上勃然变色,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槿:史湘云?外表还成,就不知道配不配得上玉儿。

  黛玉:表姑说要给我选才人赞善,要选谁才好呢?

  英莲:……我很快就回京了。

  史湘云:虽然我需要老太太疼我,但是我不知道知道秘密。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宝玉:这个妹妹我见过……

  苏槿:拉下去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