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冲冲地贾赦根本不知道,刚刚与自己交错的车中坐着何人,他只是仔细吩咐被他从王家直接拎回来的贾琏。

  如今正是凤姐儿笑月子,王子腾夫妇心疼女儿,恨不得山珍海味都填给心中受委屈的女儿。

  如此下来,不过半月,凤姐儿却是圆了一圈。被吓到的凤姐儿,虽在小月可也不敢再任由自己。

  于是为了不违抗父母之恩,凤姐儿便将自己的压力转移到贾琏身上。

  这一下子,贾琏也是眼见的,气色越发地好起来。今日里他也如同往常一样,正与夫人说说笑笑,就被自家父亲给拎到车中。

  一直到这会儿,贾琏还有些不知所措。完全搞不懂,如今父亲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样急吼吼地把自己拉出来。

  贾赦颇为嫌弃地瞄了一眼贾琏,口中嘟囔着:“明明我和夫人都很聪明,怎么偏偏就生出你这个傻子,竟然是当日里采生没才好。”

  这话一出口,贾琏更加地无奈。他小声地腹诽着:“我若是没有记错,当日第一个抱我的,好像是祖父。”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就瞧见自家父亲瞪起了眼睛,贾琏立刻闭紧嘴巴不敢再多言,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知所谓。

  贾赦自然知道,自己刚刚在儿子面前有些丢人,当下假装整理衣襟,轻咳一声。

  而从贾赦的解释之中,贾琏这才知道这件事情,当下里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撩起车帘,探出头往外望。

  父亲的意思是,后面那六辆车里全都是银子?

  一时之间,贾琏咋舌不已。就算如今,是在京城之中,可是财帛动人心,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拉着大笔银两出去,这也太……

  而且这也太不方便了,想及此处贾琏低声地询问道:“父亲,咱们不是可以把银子存到钱庄之中吗。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

  听到贾琏有些幼稚的话,贾赦冷笑一声,照着对方的脑门就是一下。

  他现在已经对自己这个儿子,基本上没什么奢望了,往日里还想着对方能够有点出息,可现在看来显然是不必多想。

  看着吃痛揉头的贾琏,他轻叹一口气:“也是你老爷我,当日里太过忧伤,因此在你的教育之上,这才多有疏忽。”

  贾赦苦笑着摇头,此时再看贾琏那面若桃花的脸庞,隐隐有着妻子的轮廓,他的心中更软,仔细地解释着。

  “你以为咱们上交的,只是三十万两欠银吗!咱们交的是对于新主的投名状、表忠心。”

  贾赦语气悠然地说道,他指着后边的车辆:“的确,要是把这30万都换成轻飘飘的银票,一张纸就能够弄好,可是谁又能看到你的这份心呢?”

  官场之中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古今多少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就比如现在如今,贾赦要做的事情,便是大张旗鼓将这30万两送到户部。

  他不但要让人知道,而且还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并且实际上这些银子不过就是25万两,还有5万两是凑的各式珠宝。

  贾府缺这点钱吗?不缺!

  甚至若是真的缺,不论是他从自己的体己,还是贾母的小库房都可以凑出来这笔钱。

  可是事情只能这样办。

  他身后的这些不只是银钱,也不只是欠款,更是贾家的忠诚归附之心,以祈求新皇网开一面。

  贾赦看着如梦初醒的儿子冷笑一声,随即照着对方脑袋又是一下,他口中说道:“你这小子但凡长点心也不至于这样。我告诉你,一会儿我不出去,这些东西你自己交到户部去。”

  贾琏一听这话当时有些急,他带着急切地说道:“父亲,不行,这么银子,您不跟着儿子不放心。”

  这话并非是假话,贾琏是真的担心。他虽是富家子弟,也见过价值千金的东西,可是他从来没见过堆成小山一样的银子啊。

  这若是在交接之时,有个什么一差二错的,自己该怎么办。

  贾琏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地伸出手,抓住贾赦的袖子,显然想要父亲的垂怜。

  这个举动不但没让贾赦的脸色好看点,反而更加生气,照着对方的手便是一巴掌。

  “还不放手,你到哪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说明是归还欠款,自然有人登记造册,到时肯定会是户部尚书出现。

  你只见苏泽就可以,你当初又不是没见过他。有之前的那一份香火情在,再加上林家的关系,苏泽不会为难你,反而会将此事禀报给如今的新皇。

  你这份功劳才算是保下了,若是你父亲我出面,到时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贾赦看得极为明白,他心知以苏泽的脾气,必定不会为难贾琏。

  如此一来凭借着这份功劳,加上元春在宫中的那件事情,不求无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袭承他身上的爵位,贾赦也就放心了。

  至于说贾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贾赦压根就没想这件事情。

  毕竟自家人,知自家事,一贾琏的脾气学识若是进到官场,官位等低还好说,一旦进入三四品的状态,很可能会引发各种问题,到时少不了又是一番大事。

  因此贾赦这才百般筹谋,好不容易安排了合适的地方。为的就是给自己儿子求个铁饭碗,金碗银碗什么都不如铁饭碗。

  因此等到贾琏满面春风地走上车中,这才向自己父亲眨眨眼睛,带着些许崇敬地说道:

  “父亲所料真的是神了,咱们这些银两珠宝摆上去,那些户部的官员都愣住了。竟然还特地把苏大人从家中叫来,苏大人还特地夸了我一番,又送文昌笔一盒。”

  贾琏有些眉飞色舞地说道,从小到大他都是别人眼中的问题孩子。

  可今日不但得到户部众人的礼遇,更是有如今的工部尚书送到大门外,这可是怎样的殊荣。

  而且按照苏大人的暗示,此事办完之后,后边还有着天大的好处。

  而这一切恰恰就是,用的当日分家之时,闹得不可开交的那笔银子。思及此处贾琏有些诡异地看着自己父亲,难不成自家父亲之所以要分家,为的就是要让自己独占这一笔利益。

  “总算还没笨成傻子。”贾赦冷笑一声。他看着如梦初醒的儿子,虽说自己看看不惯他傻,但到底是自己和妻子唯一留下的香火,又怎能不替对方谋算呢?

  而贾琏此时却是另一番模样。如今他只觉得自己脚踩着的地都是用棉花所做,若不是他注意少不得就要腾空而去。

  “父亲,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贾琏这一会儿还是有些心虚,想要询问突然转变的父亲,接下来该干点什么。

  贾赦脸色平静,语气有些嫌弃地说道:“暂时先回家中去,到时自然有结果。”

  如今到这会儿,贾赦该做的都已经做完,剩下的便是回家凝神等待就可。

  只要此事被水湛知道,这件事情就已经算是成了。

  再看向懵懂点头的贾琏,贾赦更加的无奈,但凡对方有点上进心也不至于这样。

  也是自己这些年太过放松,这才如此,原本是个好苗子的,到底是让自己给耽误了。

  贾赦心中叹息,一边又风风火火地将贾琏送得回王子腾府中。等贾琏回到凤姐儿房中,还一直觉得脚没落在实地儿,今日里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梦中。

  只是如今父亲说得对,他们做事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如今只需要仔细地等待就好。

  而水湛的却是很快知晓了此事,他看着苏泽递上来的账册,瞧见其中的记录,忍不住口中赞叹道:“的确,不愧是荣国公之子有几分心智。”

  苏泽笑着点头,他也是被贾赦的不按牌理出招弄得一愣,但不得不说对方做的,的确漂亮。

  “贾赦特地让自己的儿子上门,实际上就是祈请朝廷垂怜。陛下您看?”苏泽看向水湛,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水湛微微颔首,却并没有说出苏泽想象中的各种封赏,难不成陛下还有其他的想法?

  “苏大人辛苦,此时还请苏大人一定清点好,余下咱们可能要对西羌用兵,这银两万不可缺。”水湛微笑着说着,毫不在意自己如今是扔下了怎样一道惊雷。

  苏泽纵然是千年的狐狸,也忍不住被水湛这有些跳跃的思维惊到。不过他终究是有所涵养,当下稳住自己的心神,思索着水湛的意图。

  虽然说看见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为自己之事惊讶,让水湛有些自得,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心上之人,水湛再也不敢雷池一步。

  这才仔细地解释道:“说起来此事还是娇娇儿的功劳,若非是娇娇儿在整理宫务的时候发现不对。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是被西羌渗透了。可恨的是不但有外围联系的,竟是连宫中两三个老人,也被他们手中掌握。”

  水湛冷哼一声,显然是气恼得不行。若非甄贵妃打算放手,因此将大半的宫务放到苏槿这儿,根本没有办法感知到。

  当初景帝恨不得一人把持住所有一切,如今漏洞越来越大。正所谓一人计短,十人计长。

  在他的杯弓蛇影之下,原本稳妥的京城防御,慢慢出现问题。

  “贾家的这事儿因为涉及到黛玉,总还要与娇娇儿商量一番。

  至于西羌这边,昨日就在贾赦还款的时候,西羌使者已然离开京城。咱们也是对方离开之后才知道,原来此人竟是西羌的六皇子阿木贴假扮的。对方此时来京城,所谓何事,也就不必多言。

  而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二皇子水霖的红颜知己傅溶月。”

  水湛低声地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告诉苏泽,他心中清楚,以苏泽爱女至上之心,是决计不会有半点不臣之意的。

  因此便索性直接将丑闻之事告知对方。

  “……”苏泽为人端方,虽有一百个心眼儿,但却是少有的风光霁月之人。此时听水湛说这一番复杂的事情,一时之间也有些头脑发蒙。

  尤其是后面竟然听到傅溶月,跟西羌皇子一同消失。苏泽只觉得脑袋生疼,这两人怎么又裹挟到一块儿去?

  好在他还知道分寸,自然不会将此事直接问出,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不少的信息。

  水湛虽说知道自己岳父想要知道底细,但这件事情他全权交到了苏槿手上,一时半会儿自己也没法跟岳父说。

  只能无奈地解释道:“这件事情我已然全权交给娇娇儿,若是您想知道具体不如可以问问她。”

  苏泽听闻此言却静静的摇头,他心知这事现在显然刚刚揭开冰山一角,那么自己便不适合在此时刨根问底。

  素来极有分寸的他,即便对方是自己未来的女婿,但苏泽从未有半分僭越之心。

  水湛看到岳父放过自己,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事儿若是仔细地询问,他的确无法回答,这个事情如今掌握在娇娇儿的手中。

  昨日里,他们二人发现这事儿的时候,也是极为的惊讶。

  不过此时水湛忽然停顿一下,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

  “还有一件事情,若是您有时间,不妨多关注点。”水湛想起一人轻声地说道。

  虽然水湛说不过是注意一下,但是苏泽心中清楚,既然是让他仔细地观察这人,只是却不知是监视,还是保护?

  “自然是保护的,此事我本想拜托给公主娘娘。但是毕竟如今仪式尚未完成,公主娘娘也是极为繁忙,只能拜托您,多多费心了。

  娇娇儿对于傅烟儿很是宠爱,这一次傅溶月的失踪,恐怕会被慎郡王归咎在她身上。”

  水湛有些谨慎的解释,实际上他如今面对苏泽仍旧十分紧张,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什么样的称呼来称呼对方。

  按理说他们本是君臣有别,自该君上臣下,可是眼前这人是自己心思念想多年之人的父亲,他又如何能够在对方面前摆什么君臣之仪。

  因此这几日一直都是含含糊糊的,口中称着您。却不说名姓也不问称呼,水湛的这一番纠结,在苏泽眼中倒是替自己加了不少分。

  毕竟自古天地君亲师。这君在先而亲在后,在皇家先论君而后论亲。

  水湛如今身为一国之君,即便自己是对方未来的岳父,但也仍旧越不过这个槛去。

  但是对方如此含糊,显然是尊重自己的表现,而尊重自己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这又怎能不让爱女心切的苏泽更加开怀。

  也正因为这样,原本对于女儿嫁人十分抵触的苏泽难得缓和了一分。

  毕竟他们年纪已长,若是有人可以如他们一般照顾保护苏槿,也让他们可以放心一些。

  只是有些事情此时未免言之过早,娇娇儿的心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取得的。

  苏泽想到这里,虽说对于水湛的排斥少了不少,但眼神可更加的挑剔起来,只可怜想要讨好岳父的水湛。

  好不容易将不知为神眼神灼灼的苏泽送走,水湛下意识地擦擦额头。

  一旁的小允子送上一盏花胶,水湛微微挑眉,有些不悦地说道:“不是说了吗?我不喜食糖,这些甜蜜之物不要上。”

  小允子脸色如常,将花胶放到桌上,这才说道:“这是太子妃特地让人给您送来的。”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水湛脸色瞬间春暖花开,只是他还是皱眉提醒小允子:“这话记得慎言。如今娇娇儿还未曾入主东宫,未走过中宫大门,一旦传出此言对娇娇儿的闺誉不好。”

  在水湛心中,自己的心上人,值得世间最好的。因此哪怕是一丝可能,他也不愿意娇娇儿成为那些长舌之人的谈资。

  小允子此时也明白过来,连忙低头请罪,水湛却并不在意,伸手端起花胶品尝。

  他素来不喜欢这些甜腻的食物,可是不知道为何,当听见此物乃是苏槿送来的之后。如今在口中只觉得清甜无比,没有往日里的半分滑腻。

  小忍子在一旁也是看得开心。要知道,为了先帝爷的丧事,自家主子可是连着两三天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加上吃不好,肉眼可见的憔悴。

  如今能吃些东西却是最好的。

  这一盏实际上并不大,横竖不过几口而已。水湛吃完这些,这才抬起头询问小允子。

  “今日里,娇娇儿可忙?”如若不忙,可有时间见上一面?

  水湛虽未说下面的话,但是小允子却是心知肚明,他连忙凑近水湛口中说道:“奴婢打听过了,今日已经安排完随丧的命妇们,想来苏小姐能松快两分。”

  听闻此言,水湛眼神微微发亮,不过随即又暗淡下来。

  娇娇儿这几日不比他轻松,又不像他身边之人齐全,得用的老人也就那么几个,自己要不要把调教好的几个暗子给她送去?

  水湛心中思索,又想着苏槿好不容易能透口气,这会儿自己应该让她好好休息。

  小允子虽不懂男女之情,但是瞧着水湛的脸色也能明白两分。

  他连忙禀告道:“其实刚刚西流姑娘来过了,除了送来这花胶,也是替苏小姐带话,似乎有事要和您商量。”

  听闻此言,水湛当下站起身,看向小允子训斥道:“怎么不早说,还不跟我去永寿宫。”

  小允子瞧着眨眼间已经到殿门口的水湛,小声腹诽道:“果然跟我老家的话一样,耙耳朵!

  日后果然还是太子妃娘娘的话在第一位。”

  水湛没理会小允子叽里咕噜嘟囔什么,此时他只想快点见到苏槿。

  也错过了收拾小允子的机会,等他知道小允子笑自己耙耳朵的消息时,已然成为众人皆知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