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乃是群芳会之日,原本肃穆的皇宫似乎也因为,这些娇艳花朵的到来而变得鲜活。

  宫道中来往的众人也都神色匆匆,只是就算是如此,也终究掩盖不住心底的愉悦。

  往日里,翊坤宫本是除了群芳会所在主殿外最热闹的地方,但今日却异乎寻常地冷清。

  这一点虽说让那些闺阁女们觉得不可思议,但她们此时尚未如同,还未到来的各家夫人们嗅出其中的危险。

  多年以来,因为宫中并没有皇后的存在,因此作为位分最高的甄贵妃,早已成为实际上的皇后。

  也是因此,这些少女们入宫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前往翊坤宫宫拜见甄贵妃。

  而今年突然被要求不必拜见,这未免太让人惊讶。但紧接着更让人惊讶的便是,即便是不必拜见甄贵妃,却也并没有让她们去拜见其他任何一位宫中的娘娘。

  仿佛真的如同景帝的旨意一般,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贵妃怜惜贵女们的身子骨娇弱,因此不必来回奔波。

  “表姐?”傅烟儿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便觉得有些不对。她转头看向一脸沉静的苏槿,似乎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有劳公公。”苏槿点点头轻笑着回礼,看着小太监一脸惊讶,摇首不敢当的样子并没有再多问。

  傅烟儿虽说不知道自家表姐如今又在想些什么,但是她仍旧按捺住脾气,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槿。

  苏槿转头看向傅烟儿,漆黑的双眸中并无一丝笑意:“很显然,宫中出了状况,只是如今景帝不想让我们知道而已。

  此时若是一味地逞强,反而容易麻烦,你且莫要着急,过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接引咱们。”

  苏槿说完,拍拍自家表妹的手,含笑迎上一群贵女。吏部尚书家的外孙女,陈御史家的嫡次女,中平郡王的外孙女,一群如在花季般的少女看见苏槿笑嘻嘻地围了上来。

  “刚刚瞧你不见,我就知道定然是你表姐来了,我看你每每都要把你表姐拴到腰上,待日后要了那表姐夫可真真是怎么办?”陈小姐乃是陈御史的老来女,因此爱若掌上明珠。

  她和傅烟儿也是自幼相识,因此说话之间自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上来便想打趣一番。

  傅烟儿先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伸出手指就要捏对方的脸,口中啐道:“我呸,你这小蹄子回回都要呕我一句不成。莫说我如今尚没有表姐夫,就是来日有了,他还能不让我和表姐亲香不成?”

  话说到此傅烟儿忽然压低嗓音轻声说道:“反倒是你,我可记得你跟我姐姐是一样大的,今年恐怕也是要定下来了,倒不知日后那姐夫是不是同意你呢?”

  这话一出,惹得姑娘脸色羞红如同桃花盛开,眉宇间更是红艳艳着光夺目。

  她用力跺着脚,上前就要拧傅烟儿的脸,口中喊道:“今日莫要有人拦我,我定要把这蹄子的嘴拧烂了。活脱脱是个泼皮无赖,哪里是大家闺秀,敢这般说话。”

  傅烟儿哪里肯让她抓住,两人围着苏槿转圈,一时之间倒是不分胜负。

  几人一阵嬉笑,好不容易停下来,苏槿便听到花格旁,中平郡王的外孙女特意压低的嗓音:

  “苏姐姐,你知不知道这两日宫中出事了。”

  苏槿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忠平郡王的外孙女霍铃儿,今年刚刚过13岁,脸上还有着不少婴儿肥,大大的眼睛之中满是八卦的光辉。

  苏槿想到有京城包打听之称的中平郡王妃,忽然觉得这似乎也是家中遗传。

  “出了什么事?”她回过神,笑着询问道,双眸微微闪烁。

  霍铃儿凑近的苏槿,在她的肩膀处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据说就在两日之前,陛下临幸了一名女史。”

  苏槿微挑双眉,听到女史这个词,倒是让她心头有两分古怪,不过到底女史被临幸,也十分正常。

  毕竟一入宫门之后,宫中所有的女子,名义上便都是皇帝的女人,任由其采撷。

  “你不知道,可问题是这个女史不是一般的人。你知道荣国府吧,这个女史乃是荣国公的嫡亲长孙女。

  咱们都知道如今六皇子刚刚被封为王爷,这荣国公嫡长孙女,就是甄贵妃替自己儿子物色的侧妃。”

  霍铃儿见苏槿听得入神,当下里更是激动,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如今贾家是个什么情况,咱们都知道。按照正理来说,似这样的女子就算是被陛下临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她可是过了明路的。

  这就让人有些遐想了,有人说,是因为陛下不想给六皇子脸面,这才直接打了甄贵妃和六皇子的脸。

  而且,古怪的是,据说贾氏这两日一直得宠,可是偏偏连个官女子的进封都没有。这其中的味道……让人浮想联翩!谁让虽说贾家衰败,可是偏偏她有一个,足够出息的舅舅,一个让人威慑的舅妈。”

  听到此处苏槿了然地点头,的确如此,王子腾这个人能力极高,而且他的所有功绩乃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就算是景帝也没有办法轻易地压制他。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便是,云夫人乃是出自平安州云家,世代封地平安州,可以说等于平安州的土皇帝。

  却不见这么多年来,各王分封多地都有,然而从未有人染指过平安州,这就是云家的底气。

  有这样的母家在,就算贾府再不堪,贾元春背后的价值也是极大的。

  因此纵然是做不成正妃,但一个侧妃之位,她还是能够坐稳的。

  可是这样的人竟然会被陛下临幸,而且连个官女子都不封,这未免其中就……

  “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可还清楚?”苏槿轻声地回问,她看着小丫头。

  霍铃儿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能知道这件事情就已经很厉害了,据说当日里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直接差一点出人命呢。

  你道是今日为何会不必拜见甄贵妃,那是因为据说贵妃的头被打破了。

  你说,哪有这样的?抢了人家儿媳妇,又打破自己媳妇的头,咱们这位陛下还自比仁宗,简直贻笑大方。”

  听闻此言,苏槿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凉气。

  竟然会这一般激烈?

  苏槿脸上阴晴不定,随即她舒展眉眼,轻柔地捏捏少女尚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此事跟我说也就罢了,其他人万不可告诉。”苏槿带着几分郑重地叮嘱,毕竟眼前这孩子太过天真。若是这事真的,恐怕是要被景帝封口的,若是这样少不得会惹祸上身。

  霍铃儿眨巴着天真懵懂的双眸,用力地点头,露出可爱的笑容,脆声声地应道:“好,我都听姐姐的。”

  看着小丫头,苏槿微笑地点头,正要再叮嘱几句,就感觉自己的另外一只胳膊被人抱住。

  “表姐,你都好几日未曾见我了,怎么一过来就跟她说话不理我呀。”傅烟儿有些撒娇地晃着胳膊,眼神却飘向不远处。

  “……”苏槿随着她望去,转瞬便笑着拍拍自家表妹的手背:“好了好了,也不知道哪来得那么多酸味儿,你和铃儿去看看送果子的宫女,叫她们送来两盏暖手酒来。”

  傅烟儿会意的,点头叫上一旁尚且懵懂的霍铃儿,两个人手牵手便往外边走去。

  苏槿又眼神带着示意望向另外两女,二人微微颔首,她这才转身向不远处走去,阴影之下早有人等她多时。

  她和那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方在前面慢慢地引路,而她则慢慢地跟着。二人的脚步,渐渐从喧闹之处进到幽静之所。

  足足七扭八拐了有半刻钟,对方这才停住脚步,偏低沉的沙哑嗓音响起:“苏小姐,还请您进殿,我们家贵妃娘娘已经等您多时了。”

  苏槿点了点头,这才直接一步走进殿中。此处看起来应当是往日里被宫女们当作祭祀的地点,周围还有着淡淡的香烟之火。

  转过帘幔重重,苏槿便看见两道人影,一坐一站,在殿中央。

  越走越近,她发现中间坐着的那人此时身上穿着一片素缟,头上缠着白色的布条,其间隐隐可以看到渗透出的丝丝鲜红。

  苏槿蹙起眉头,眼神带着些许的纠结,口中说道:“贵妃娘娘,许久不见,怎这一般不好好保养自己。”

  她口中说着,又上前微微万福。自幼接受的良好教育,在这一刻尽显无遗,她背部笔直双腿前压,紧绷有力量感,却又不让人觉得带有攻击性。

  “咳咳咳,”那女子似乎是想说话,然而刚一张嘴,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身旁站着的那名中年女子见到女子这样,赶忙跑到对方身后替她捶胸。

  半晌女子这才止住咳嗽,轻轻地摇头,向后一推,让自己身旁的嬷嬷停手。

  “苏小姐好久不见。本宫也未曾想到再次与我相见,竟会是这一般的境地。”那中年女子浅浅地笑着,眉目之间满是涩然。

  她本就是个与世无争的女子,只因为了家族这才被扔进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多年的沉浮,即便是将她所有的锋芒磨砺,但是骨子中的温柔却一直存在着。

  苏槿看着对方浅浅一笑,这份笑容之中有着些许心疼。但是就算是问她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心疼,到底是在心疼对方,还是心疼那个同样在宫中沉浮半生的自己。

  “娘娘凤体为重,如今这个样子,便是让我过去也是应该的。”苏槿对于眼前的甄贵妃并没有什么恶感,甚至对其有两分惺惺相惜。

  甄贵妃微微摇头,将自己勉励地坐直,她此时容颜有些憔悴,显然是并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

  “本宫今日来见你,并非是为了要客套,也没有时间再跟你客套。本宫告诉你一句话,万不可选择水霖,否则江南甄家,就是你苏家的前车之鉴。

  陛下,他疯了。”

  如果说甄贵妃之前所说的一切,让苏槿尚没有什么太大反应,那么最后这一句陛下疯了,则让苏槿莫名有一种危机感。

  “娘娘?”她带着几分不解,甚至审视看着甄贵妃,长久以来与甄贵妃之间,她们并没有太多的联系,不过是日常的见面客套而已,今日这样子未免有些太过交浅言深了。

  “咳咳咳。”

  甄贵妃刚想说话,随即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她手中捂着的帕子在烛光的映衬下,迅速地变成浅浅的红色。

  好半晌,甄贵妃才在身后嬷嬷压抑不住的背声中停住咳嗽,随即她笑着将手上的帕子给苏槿看。

  “苏小姐,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一个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我今日里之所以这般通知你,只是想要与你施恩。来日的,让我儿获得一命。”似乎是严重的咳嗽,几乎迅速地衰败了她的元气,甄贵妃说到此处,已然娇喘连连。

  她又停顿了一下,这才扶住胸口:“你我皆为世家女,注定要为家族付出一切,我可以容忍我的孩子生来不能继承皇位。

  我可以容忍我的孩子,不过还在年幼就要独自赶往封地,我能忍,这些我都能忍。可是我万万不能忍我的孩子,被当作贱婢所生孩子的垫脚石。”甄贵妃说到这里,气喘吁吁,双目已然充血。

  从对方的讲述之下,苏槿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于景帝的疯狂,了解得实在太过肤浅。

  她本来以为景帝为了水霖,这一般筹谋已经是少有的,却不曾想到对方竟可以做得更多。

  而要将景帝想做的事情解释明白,就不得不说,大汉朝所处的位置图。

  大汉朝幅员辽阔物产丰美,且位置居中,上下左右各有其他国家。在海上也同样有着不少相隔的国家。

  而景帝如今想要做的事情,便是打算将自己所有的孩子们全部和亲海外,以替水霖寻求发展的时间。

  “咳咳,忠顺王水湛入赘北周皇室,忠昱王我儿入赘西羌皇室。九皇子入赘茜香国,成为茜香国女王的妃嫔。

  三公主远嫁海外新星国,六公主同样远嫁真真国。这个皇室最后只剩下他的好儿子,水霖。”甄贵妃咬牙切齿,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哪怕与自己的孩子天各一方都没有问题,只要她能知道对方活得好好的。

  可是就连这一点念想,景帝都不给她,谁不知道西羌人最为野蛮,至今仍有着共妻共夫一事。

  如果自己的儿子真的和亲西羌,那么她敢保证,以儿子那个高洁之品性,绝不可能活过一载,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你知道吗,他临幸了贾元春,那是我为我儿准备的侧妃,本来我打算,待正妃人选定下,便直接会送到他的王府之中。可就是为了让我死心,陛下竟然临幸了对方。”

  烛光之下,甄贵妃的面容有些扭曲,苏槿沉默着看着对方,这皇宫仿佛是吃人的巨兽,将天真无邪的少女一一吞噬,留下的只剩下扭曲的灵魂。

  咳咳咳,甄贵妃又开始不停地咳嗽,不过这一次显然她的情绪十分亢奋,她眉眼笑得仿佛是春日里绽放的芙蓉。

  “苏小姐,你我本是同属世家,我绝对相信你,因此今日我这才冒着风险前来见,你,要记住万不可选择水霖。

  就算是选择了其他人也没有关系,反正陛下也活不久了。就算是如今,你告诉陛下也没有用,因为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苏小姐,若你下定不了决心,便问问你母亲吧,她是最明白的,女子为母则刚。”

  甄贵妃说完此话,站起身,踉踉跄跄地便往外走,身后的嬷嬷小心翼翼地扶住对方,口中心疼地念叨。

  甄贵妃却并不在意,口中仍旧轻声地细语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足足过了一刻钟,苏槿这才回过神来,她垂下眼眸,看着小心翼翼凑近自己的西流。

  “我们也走吧,离开得太久容易被人发现。”苏槿淡淡地说道。

  西流听闻此言赶紧点头,她刚刚是在殿外,但她的耳力极佳,因此也是知道殿中发生的一切。

  她眼神之中满是担忧,口中也只能纠结道:“主子?”

  苏槿转头看向对方,微微地摇头。

  “这件事情,等一会儿你去禀报母亲,这宫中还是有着不少母亲原来的老人的。看她知道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再说其他的。”苏槿蹙眉思索。

  这倒并不是不相信甄贵妃所言,实际上甄贵妃说的话,她完全相信。

  毕竟在之前,她的确是从起居注中发现过一些端倪,知晓景帝的确曾经想过与他国联姻,只是还未曾等他将此事推行,便突发暴毙而亡。

  她原本以为此事不过是一个想法,并未有过进行。却没想到,也许早在前世,事情便差一点不可收拾。

  可若真的是这样,那事情便有趣起来。据她所知,前世可并没有其他的王爷公主与他国联姻,反而都是派遣的官家庶女们,而以强力推进此事的人正是忠顺王。

  难不成这其中有他的参与?苏槿思索到这里,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带着幽暗的眸子。

  她骤然心头一宽,的确若是那个人恐怕真的会这样做。

  可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人见她就像是兔子见了鹰。

  跑的飞快。

  想到这里,苏槿略有些不满,只是还不等她反应,就听见西流带着两分踟蹰的嗓音:“主子,刚刚有两拨人似有意向这一边打探,奴婢本来想要将他们引走,却未曾想到有人提前出手。”

  西流咬住下唇有些紧张,她双手扣在一起扭动着,眼神之中也是后怕。